魔王
紫陽盟或許是從之前的秘境經歷中吸取了教訓,這一次給姬婵服下了抑制靈力的藥,拿走了她的劍和乾坤袋,仔仔細細地搜了她的身。
見到姬婵頭上只戴了一根木簪子,搜身的人望了眼,覺得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件,且簪子上頭也沒有靈力的跡象,便也沒有拿走。
在姬婵提出要見林英和白池的時候,紫陽盟也并沒有反對,林英和白池看起來并沒有受多少磋磨,只是形容有些狼狽,林英繃着一張臉,遇誰瞪誰,白池這時候也不結巴了,看到紫陽盟人就狠狠啐出口:“我呸!我們才不加入紫陽盟……”
在知道姬婵是來換她的時候,林英愣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劇烈地反抗了起來,從來言簡意赅、詞不達意的林英頭一次清楚地表達了她的觀點:“不!你快回去,你是小輩,本該是我們來護着你!”
“你若是出了事,你師父該多傷心……”
然而林英的反對起不了什麽用,紫陽盟的兩個元嬰期長老守在秦璇身側,他們幾乎不費什麽工夫就打暈了林英,讓萬長老将人帶了回去。
姬婵被蒙着臉的紫陽盟人推進了紫陽盟的牢房。
難怪錢長老找不到他們将女子關到了哪,誰也沒想到牢房就在秦璇的房間下方,錢長老顧忌着男女有別,自然不會在秦璇的房間仔細搜索。
牢房裏光線極暗,人們以為姬婵又是被紫陽盟新擄過來的女子,并沒有多加注意。
姬婵走到角落裏的陰暗處,倚着牆壁坐了下來,她似是心神極其不安,連頭上的簪子掉落在地上都沒有發現。
簪子掉落在地,沒人注意到一個小小的亮點從簪子裏爬了出來,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姬婵本以為宋珺瑜身上已經有許多古怪的東西,卻沒想到戈瑤身上的古怪、珍惜物品比起宋珺瑜來也不遑多讓。
這簪子便是戈瑤給姬婵的,簪子沒有靈力,裏頭卻有一對蟲子,子蟲能感應到母蟲的位置,只要跟着子蟲,便能知道佩戴之人的位置。
想必沒多久,子蟲便會回去戈瑤那邊……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姬婵卻有些恍神:她夥同萬長老打昏了宋珺瑜,縱然等到宋珺瑜醒來後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但估計宋珺瑜醒來後肯定會鬧別扭。
該怎麽哄好她呢……
正在思忖間,身旁坐過來一個人,那人撿起她的簪子,遞還給了她,小聲試探一般詢問出聲:“姑娘,你也是被紫陽盟擄過來的嗎?”
“我們進來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是暈着的,你怎麽是醒着的?”
聽到這熟悉的聲線,姬婵偏頭望了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就傳出一聲嗤笑:“姑娘,離她遠點,別聽她發瘋!”
“紫陽盟是仙門,怎麽會私下裏抓這麽多女子?抓我們的人應該是魔門,說不定她就是魔族的奸細,故意來混淆視聽,引得我們誣陷仙門!”
“對對對……”旁邊許多女子都附和出聲。
這些女子有的是在路上、有的是在家中,被突然擄到了這裏,如今只寄希望于仙門會來搭救他們,如若抓她們過來的正是紫陽盟,便意味着她們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掉了,自然不肯相信。
“我不會認錯!”
被這麽多人質疑,那道聲音并沒有憤怒,只是平靜地陳述着事實:“這兩年來,我幾乎日日觀察紫陽盟的每個人,他們說話的腔調、行走的路姿,我全部熟記于心,抓我們的人肯定是紫陽盟的……”
這時候外頭又抓了兩個女子進來,戴着黑色兜帽的紫陽盟人用劍在地上敲擊了幾下,警告般拽着兩個女子在地上拖行。
看着兩個女子的慘狀,牢房裏立即安靜了下來。
“李萱,我信你。”
一片寂靜之中,姬婵的聲音卻是輕聲響起。
“小婵!”李萱認出了姬婵的聲線,瞪大眼,慌張湊了過來:“你怎麽也被關押了進來?難道清平門……”
“清平門暫時無礙。”
姬婵垂下眼,目光掠過牆角某處,輕聲開口:“紫陽盟擒住了我師叔,點名道姓讓我過來換人。”
“這……”
李萱愣在了原地,似是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發展,過了一會才結結巴巴道:“那,那宋仙子知道這件事嗎?”
“師父不讓我過來,被萬長老打暈了。”
姬婵的語調一如往日一般平鋪直述。
李萱張着唇驚愕地望着姬婵,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做,過了好半晌,忽而突兀地笑了起來:“你居然舍得!”
姬婵皺眉望着她,不明白她這是什麽意思。
這番話卻像是打破了某種僵局,李萱挨着姬婵坐過來,見到姬婵不着痕跡地往旁邊挪了一寸,她也不在意。
“我也沒想到會和你在這裏見面。”
李萱感慨開口:“我當年出嫁的時候,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的。”
李萱是抱着必死的心思嫁人的,在她的構思裏,未來等她殺了秦璇,紫陽盟的人估計不會讓她活下去。
然而複仇之路遠比想象中艱難許多,她之前對仙門的了解只限于在李家村接觸的清平門的人,清平門整門和善,鮮少在他們面前展露實力,她便覺得只要努力,便能尋秦璇報仇。
直到這兩年觀察紫陽盟的人多了,李萱才明白仙門和仙門的不同。
一樣米養百樣人。天下有如同清平門一般澤被百姓、惠濟蒼生的仙門,也有同紫陽盟一般魚肉百姓、視人命如草芥的仙門。
這兩年來,別提報仇,她根本連接近秦璇的機會都沒有,若不是李家大娘子李思明白她的心思,經常安撫她,她估計早就尋了短見。
依照紫陽盟的習性,一次性擄掠這麽多女子,估計此番兇多吉少。
“我一直知道你不待見我,先前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跟在你身邊又能見到宋仙子,便佯裝不知,厚着臉皮跟在你旁邊。”
“其實我後來琢磨過味來了。”
生死關頭,遇到了少時的玩伴,李萱不能免俗,也感慨起了往事,掃了姬婵一眼:“你是真的小心眼啊!宋仙子溫柔美貌,修為高深,我纏着她只是因為歆羨敬仰,倒是你,看宋仙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樣……”
姬婵仍舊垂着眼沒說話。
李萱常年和姬婵假裝好友,自然知道姬婵有些動作的潛臺詞:姬婵根本不想聽到她提及宋珺瑜。
“好好好,我不說了!”
李萱頗有些意興闌珊,嘆了口氣,仰躺在牆壁上:“真是沒想到,我居然會和你死在一起!早知道我會被紫陽盟抓起來,我那天早上就不該砸掉李思那碗牛肉粉,臨到頭來,居然連一個飽死鬼都做不成。”
見到李萱沒再提及宋珺瑜,姬婵總算是開口接了話。
她微微搖了搖頭,篤定道:“我們不會死。”
李萱想起這些年來紫陽盟殘戾的手段,卻是苦笑出聲:“但願如此!”
一時間,周圍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一片寂靜中,李萱的手心忽然一涼,有什麽冰冷的東西,被姬婵塞到了她的手中。
李萱一愣,緊緊将東西握住,塞進了袖子裏。
姬婵之後開始閉眼打坐,在心中默默計算着時辰,沒過去多久,牢房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不行,百裏樓和青萍派的人很快就會到了,我們要将她們轉移到別的地方……”秦璇的聲音由遠及近,在門外響起。
姬婵微微眯起了眼。
外頭沒有打鬥聲,顯然青萍派和百裏樓的援兵并沒有過來,秦璇這般反應,只能是有人提前将風聲透露給了紫陽盟。
此等關頭,秦璇也顧不得隐藏身份,她毀容後不想呆在紫陽盟主舵,時常在這偏遠城中養傷,因着行事暴戾兇殘,臉上的面具又醒目,大部分百姓都認得她。
見到擄掠她們的人真的是紫陽盟人,且還是最為窮兇極惡的秦璇,被擄的女孩子們察覺到不妙,頓時大聲哭喊起來。
“你報仇的機會快到了……”
李萱仇恨地看着秦璇,正要拿出袖子裏的東西,一片哭喊聲中,耳邊卻響起姬婵平靜無波的聲線。
聽着姬婵的計劃,李萱呼吸一窒,眼眸瞬間變得無比明亮。
秦璇和青衣老者并沒有發現這一番藏在哭喊中的交談。
“那便聽少盟主的。”
聽着女孩子們的哭鬧聲,秦璇身後的青衣老者眉間浮起明顯的褶皺,他低低地道了聲“聒噪!”,屬于元嬰期修者的威壓暈開,一陣無形的靈力潮湧來,所有人都被震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她們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紫陽盟通過傳送陣,将擄來的女子們帶回了紫陽盟總舵。
所有人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綁着,一起放在一個巨大的祭坑之中。
漢白玉祭坑四周燃燒着熊熊火把,繪制着詭谲的紋路。之中有一個凹臺,姬婵就被綁在了凹臺之中。
秦璇帶着那個青衣的元嬰修者,慢慢走過哭喊的女子們,站定在了姬婵面前。
她除去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臉上無比猙獰的疤痕。
“你是叫小婵吧!”
秦璇癡迷地看着姬婵漂亮妩媚的臉龐:“倒沒想到你們這麽破落的小門派有這樣的本事,居然請得動百裏樓和青萍派。”
“但這又有什麽用呢?”
秦璇笑了起來:“我們如今已經遠在了千裏之外,等到過一會我們舉辦完儀式,那時,世上就再也沒有你這個人了!”
“我會好好利用你這張臉和這身天賦,名揚修真界!”
秦璇笑得無比得意,仔細地打量着姬婵完美無瑕的臉龐,忽而皺起眉,拔下姬婵頭上的木簪,嫌棄地丢在了地上:“這麽簡陋的東西,配不上這具這麽完美的軀體。”
“你放心,你一個人在地下也不會寂寞。”
“等過段時間,我便夷平你的破落師門,讓他們去地底下同你作陪……”
還沒開始儀式,秦璇已經興致勃勃地勾畫起她奪取這具身體後的未來。
姬婵低垂着頭,目光落在地上的木頭簪子上,并沒有搭理她。
沒多久,外頭的護山大陣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響聲!
侃侃而談的秦璇瞪大了眼,祭臺上其餘參與祭祀的紫陽盟人俱是神情一變:紫陽盟偏安一隅,這麽多年,還從未遇到過有人攻擊護山大陣!
“怎麽回事?”
熊熊火光裏,驚慌失措的秦璇看到眼前這個叫做姬婵的女修擡起頭,對着她露出一個笑:那個笑似是嘲諷,又像是單純的慶幸,甚至帶着幾分明顯的惡意……
然而即便是挑釁的表情,由她做起來卻是那樣好看!
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秦璇搖搖欲墜的理智。
“劉長老!”
秦璇睜着血紅的一雙眼,望向旁邊的元嬰期修者:“我要現在就開始儀式!”
“但現在還沒到時辰——”青衣老者面露疑慮,秦璇卻徑自打斷了他的話:“劉長老,您看看我這張臉!”
秦璇轉過身子,将爛了瘡疤的臉對着青衣老者。
“其餘人就要攻進來了,失去了這個機會,這輩子我都要頂着這張爛臉過一輩子……”
青衣老者看了秦璇一眼,不再勸阻,低低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手。
一陣風刃在祭坑中劃過,所有女子的手腕上都流出了鮮血。
鮮血被引導着,慢慢流入到了凹臺中間的秦璇身上。
秦璇周身浴血,熊熊火光照得那張長滿了瘡疤、猙獰微笑的臉如同鬼魅,仿若變成了一只扭曲猙獰的獸。
秦璇掏出一根骨釘,紮在了姬婵的右肩膀上……
看着姬婵低頭一聲不吭的模樣,笑容愈發癫狂。
前方的打鬥聲愈發激烈,青衣老者眉頭緊蹙,迎着秦璇催促的視線,還是喃喃念出了咒語。
又一根骨釘,紮入了姬婵的左邊肩膀。
伴随着打鬥聲,“嘭”的一聲巨響。
守護了紫陽盟千萬年的護山大陣,在天空中碎成了齑粉。
周圍傳來女子們痛苦的哭嚎,宛若人間煉獄。
姬婵身體裏出現了一道微弱的紅光……
姬婵的眼神逐漸渙散:她仿若卸去了渾身修為,被人按着浸入了水中,似乎下一刻便會窒息。
那道紅光愈演愈烈,生死攸關的時候,眼前一道白光,姬婵腦海裏再次浮現出許多記憶……
有一段時間,她成了前任魔王手中的一把刀,整日只知道殺戮。
然而随着她實力越來越強,魔王逐漸對她生出了忌憚,将她打成了重傷,一般人受了這種重傷早就已經隕落,但她作為曾經萬種毒物煉出來的蠱王,竟勉強留了一口氣,躲在山洞裏慢慢康複。
她見到了樹枝上爬動的幼蟲,歷經蟬蛻,進而羽化。
那一剎,有什麽東西似乎注入了她的頭頂,她似乎知道了她修煉的道……
再後來的事情已經想不起來了。
但這已經驗證了姬婵的某種猜測。
軀體裏那種熟悉的經脈燃燒的感覺再次出現,這一次,她清晰地察覺到了封印在體內的、一種蓬勃而恐怖的力量。
然而姬婵卻感覺不到愉悅,心情在這一剎徹底落到了谷底,其實已經隐隐有了預感,但事情證實的時候,姬婵還是沒有控制住心頭的慌亂。
此時儀式已經進行到了後期。
紅光大盛,姬婵同秦璇都被紅光籠罩在了其中,只要秦璇往前走兩步,便能奪取姬婵的身體……
“小婵!”
宋珺瑜和衆人沖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宋珺瑜目眦欲裂,不假思索地朝着祭臺沖了過去。
狡兔三窟,誰也沒有想到紫陽盟會轉移被擒的女子們到他們的大本營來,而戈瑤那追蹤位置的蟲子只在一定範圍內有用,若不是秦璇丢了姬婵的簪子驚醒了母蟲,讓子蟲感應到,大家還沒這麽快找到祭臺的位置。
元嬰期的青衣老者試圖阻止,卻被百裏樓請來的長老徹底鉗制住。
“你們來晚了!”
青衣老者看着紅光裏兩道幾乎融為一體的身影,大笑出聲:“諸位仙門之中肯定也有少盟主這般出現了意外的天才弟子,如今有方法讓弟子們恢複天賦,大家該額手稱慶,為何要喊打喊殺……”
“放你的狗屁!”一旁的戈瑤忍不住斥罵出聲:“誰和你們一樣整天只想着害人!”
周圍哭泣、吵鬧、打鬥聲不絕于耳,宋珺瑜已經注意不到這一切,她瞪眼看着祭臺,眼中只剩下那被紅光裹住的兩人。
小婵……
真的沒了嗎?
自相逢以來所有的記憶在腦海裏掠過,宋珺瑜知道自己此時該振作起來為姬婵報仇,然而眼淚卻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迎着宋珺瑜淚眼朦胧的視線,漫天的紅光卻是突然褪去。
秦璇失魂落魄,後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崩潰大喊出聲:“為什麽?為什麽沒有成功?”
似是想起了什麽,秦璇瞪眼驚恐地望向斂眸的姬婵:“你——”
她之後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
伴随着一陣風聲,秦璇胸口傳來一陣刺痛,她低頭,發現胸口中了一枚淬毒的袖箭,前方有一名手腕流着鮮血,奄奄一息的凡人女子,流着淚對着她笑得無比燦爛。
“我報仇了!”那凡人女子一邊笑,淚珠卻是滾滾落下。
秦璇倒了下來。
至死她都沒想明白,她怎麽會死在她最看不起的凡人手中,她殺掉的凡人太多,甚至想不起來這個女子是為誰報的仇……
而看到紅光褪去,宋珺瑜便沖進了祭臺,顫抖着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姬婵。
姬婵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整個人似乎有些恍惚,連宋珺瑜上臺來都沒發現。
“小婵,對不起,是師父沒有護好你……”
宋珺瑜将姬婵抱入懷裏,顫抖着拔下了姬婵肩上的骨釘,看着姬婵肩上流血的大洞,一邊上藥,眼淚不停下落。
過了好一會,姬婵才似是如夢初醒般,漆黑的眼眸逐漸恢複的焦距,視線對上宋珺瑜淚眼朦胧的眼,猛的攥緊了宋珺瑜的手。
“若我是魔王,師父還會心疼我嗎?”
一句話在唇邊逡巡了好幾回,姬婵終究沒有問出口,死死地咬緊了下唇,眼神卻一點點堅定了下來。
她早就知道她不會有事,原本只想着順道确定她同這具軀體的關系。
事實證明她确實不是原來的姬婵,原來的姬婵死在了萬花樓上吊的時候,因為她已經對這具軀體奪舍過一次,所以秦璇的儀式才沒有成功。
她卻沒想到她還會想起更多的記憶——她原本以為她只是前任魔王的心腹,因為魔族争鬥才淪落至此……
她已經決定忘卻前塵,欣然接受并且享受和宋珺瑜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卻沒想到賊老天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結合記起的記憶,她的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但這又怎樣呢?
姬婵目光深深地看着宋珺瑜,露出一個一如往日一般乖巧的笑,啞聲開口:“我沒事。”
她早就厭倦了魔宮的不停殺戮。
前塵往事如煙,她如今只是姬婵。
只要她一日不暴露,她便永遠是宋珺瑜的徒弟,被宋珺瑜心疼着的小婵……
又被抓去培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