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水患
就像當初陳盡安找到四姨奶奶要替她去吳地主家出頭那樣,四姨奶奶找到陳盡安,問他:
“你知道為什麽老爺離開嗎?”
陳盡安搖頭,他猜不到,也猜累了。
“你是男兒身吧?”
陳盡安驚慌擡起頭:“我,我……”
又頹然低下頭:“你怎麽知道……”
四姨奶奶嘆了口氣,說:“早在去年年底我就猜出來了,你長得快,那麽明顯,整個江家卻沒有一個人懷疑你的性別。”
頓了頓,她又說:“老爺離開,怕是就因着這個。他一直以為你是女子,把你當媳婦寵着,一朝夢碎,他一時接受不了也正常。”
陳盡安傻眼,“我以為,我以為男子與男子也是可以的……”
“傻孩子,成國向來沒有男子與男子在一起的,男寵基本上是權貴們彰顯勢力的手段,男妻更是聞所未聞,向來如此,老爺生長在這裏,跳不過的。”
她知道陳盡安是個單純的,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懂,但她看得出兩個人都有愛,她不想讓有情人像她一樣只能屈服在世俗傳統之下,她要有情人終成眷屬。
“沒有先例,不代表不能如此,你若真心想和老爺在一起,便同他好好講,好好說,老爺不是心硬的人,你放軟了态度去磨他,總有一天會好的。”
何谷争知道感情不是單方面的,但現在的情況,總要叫其中一個人抱了希望鉚足了勁,才有機會讓另一個人回心轉意。
況且,她對老爺眼中的愛看得分明,猜他只是一時沒緩過勁,或許有陳盡安癡纏着,能叫他好好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吧。
“可是,可是我都見不到他……”陳盡安知道自己有錯在先,可是初夜被抛下的難過、一日日等待的無望,讓他心涼了、膽怯了,他沒有勇氣再朝前沖了。
“他總會回來的,這裏是他的家。”
過了秋天,本該平靜下來的天氣變得異常,一連幾天都陰沉着下雨,雨勢不見小,反而一日日變得狂暴。
陳盡安顧不上心中的煩悶,找到老太太說天氣不對,可能會有水患。
這并不是陳盡安胡亂猜測的,而是他在和養父一起行商的時候,聽一個老人家講過的。
那個老人家說,大旱之後必有水災,若是哪一年雨不在夏季而在秋冬之際,又連綿下了超過五日,就要小心水災了。
這個老人家就是年輕的時候遭逢水災,在水裏飄了不知道多少天,才上了岸,自那時起就再沒找到過自己原本的家鄉。
河西縣本就多河,整個汾城都多江湖,一旦鬧起水災,沿岸的百姓沒有能幸免的。
老太太在金城被攻破之前一直生活在風調雨順的金城,沒見過水災,也沒見過旱災,對陳盡安說的話并不完全信。
“剛旱了那麽久,就算雨下的大了些,左不過把之前旱幹的河湖填滿罷了,哪能就到了要鬧水災的地步。”
陳盡安不是個會辯解的人,所幸他對江家的店鋪資産有絕大部分的話語權,于是找到大姑奶奶說:“大姐,雨大,恐有水災,茶園地勢高,我想把家裏的貨物資産往上挪一挪,你看可好?”
大姑奶奶是跑過外商的人,頗有遠見,此刻被陳盡安一提,也覺着天氣不對,遂道:“我與你一起跑吧,多叫些人馬,更快些。茶園的院子不大,恐怕咱們江家人要擠一擠了。”
陳盡安已經反應夠快,可雨下得更急,他與大姑奶奶指揮人馬朝茶園運送物資,搬了還沒有一半,河西縣的河就漫過了河堤。
他們也顧不上再拉下一趟了,先把江家大大小小的主人家和奴仆都叫上車,老太太怕極了又要過沒錢的苦日子,說什麽也要收拾金銀細軟。
江家人勸破了嘴皮子也沒勸服老太太。
周大雨将老太太視作親娘,直接手刀砍在老太太後頸,一把扛起暈過去的老太太坐上了馬車。
此刻雨下得更大,砸的人睜不開眼,所有人都澆着水做事。
河西縣的人們或閉門不出,企圖用宅院的門抵擋洪水;或像江家一樣收拾了包袱準備往高處跑。
城裏的水已經漫過腳踝,馬匹們嘶叫着躁動不安,若不是有馬夫拉着,怕是早已甩開蹄子離開這即将被水淹沒的地方了。
眼見着沖垮河堤的河水奔湧着朝這邊撲來了,陳盡安大喝一聲:“跑!”
幾匹馬得了令,竟還沒等馬夫吆喝,就開始狂奔。
馬兒們踏着水趕着潮,總算在河水前面上了山。
這座山臨着河西縣和湖城,兩座城的人加起來,擠滿了半山腰。
再朝山下望去,依然是一片汪洋,除了瞭望的塔樓,再看不見其他建築了。
此時臨近冬日,人們身上濕得透了,寒風一吹,十個有九個都開始打噴嚏。
三太太抱着已經小臉開始發紫的江維年,看着幾個剛到周歲的孩子,說:“我們現在怎麽辦?”
她不知道陳盡安早已搬了許多東西上山了。
陳盡安安撫她:“不必擔心,我們這就去茶園的院子。”
此話一出,離得近的難民都看了過來,眼裏露着對住所和溫暖的渴望。
大姑奶奶雙眉一豎,昂起頭說:“江家的護院仆子可聽好了,若是有人鬧事,只管亂棍打死,若是放了人跟着,你們能用的吃的可就少了!”
這些護院仆子大多是跟着陳盡安和大姑奶奶一起送了幾日東西上山的,早知道會有決堤的一天,早早把家人送上了山,用茅草打了窩棚在茶園附近。
跟着江家,每日能得吃的用的,就能養活得起全家人,這些護院仆子自然要把江家看的比什麽都重。
有這些身強力壯的悍仆護着,江家人才算是平安到了茶園。
茶園的院子是個二進院,并不大,江家人擠一擠,倒也能住。
趁這個機會,哈爾森表示自己是男子,與周大雨擠在一屋變好。
周大雨臉色沉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家裏的屋子實在是不夠用,也就只能這樣将就着了。
到了茶園,衆人終于能喘口氣。
二老爺江子行見何谷争只顧着給她的女兒江挽玉擦水,不顧她自己身上還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拿了幹淨帕子走過去,說:“我來給妹妹擦吧,你,你顧着自己些。”
何谷争垂着眼,客客氣氣說:“不必了,多謝二老爺。”
說完帶着女兒進了內室。
等衆人收拾完,換了幹淨衣裳,陸陸續續回到正堂。
老太太也醒了,對着陳盡安讪讪道:“是我不該不信你,以後你做什麽,不必問過我再做了。”
這是很大的放心了,一個家族裏地位最高的人就是長輩,長輩的信任得之不易。
等人來齊了,清點人數,才發現少了個人,汪芮不見了。
汪芮這一年多以來,不聲不響,除了吃飯就是發呆,漸漸的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存在,就連她的姑媽老太太也時常記不起來家裏還有個侄女在。
再加上這回老太太一門心思撲在收拾金銀細軟上,又被周大雨打昏了才肯走,情勢緊急,就更沒有人能想得起汪芮了。
好歹也是跟着帶了許多年的親侄女,老太太意識到汪芮還在城裏,多半是兇多吉少之後,臉色慘白,喃喃道:“這我要怎麽和我大哥交代啊!”
這就是後話了。
大水漫了五日才有消退的跡象,又過了五日才終于看見城裏的地面,在山上過了十來日的人們陸陸續續下山,收拾殘破的家園。
城中四處是腫脹發白的屍體,為防大疫,河西縣縣令命衙役統一處理焚毀這些屍體,不許親人帶走。
實際上泡發了,即使是親娘來了也認不出哪個是哪個,人們的反抗情緒就沒那麽高,任縣令處置了。
唯一憤憤不平的竟然是江家二老爺江子行。
他下了山就開始此處奔走疾呼,痛斥河西縣縣令、汾城知府不作為,怒罵朝廷不顧民生,只想着争權奪利。
又不停宣傳他從國外學來的各種思想,自由平等,一時間竟有不少人追随。
江家人知道城裏有人鬧事,但不知道就是自家的二老爺。
發現江子行這麽做的時候,是江家人收到他被打入大牢的消息的時候。
江子行的親娘二姨奶奶不敢置信地問來報信的衙役:“你說的是真的?我兒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他會念書,但念的都是朝廷的書啊!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而一向不動聲色的四姨奶奶竟也白了臉,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死死揪住帕子,她一直都知道二老爺行事不規矩,但她沒想到他竟然敢和朝廷對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家人還沒從水災中緩過來,就又開始為撈出江子行四處奔走。
可江子行犯下的是重罪,朝廷鐵了心要殺一儆百,扼殺住這股不正之風。
江家商戶,怎麽有能量能影響到朝廷?
就在江家衆人一籌莫展之際,許久沒有消息的江子霖來了信。
信上說他已知悉汾城水災,悔恨離家,不日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