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莊煙岚是這麽打算的, 既然這位“陰魂不散”,兩人以後約摸也沒辦法避免碰面,幹脆大方答應, 把兩人的關系定性為朋友。要這個人從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本就不現實, 躲躲閃閃的, 更顯得她心虛。
且她也說了,還有工作這層面的考慮。
至于微信, 她也加了, 總歸通訊錄裏百多號人呢,多他一個又不多。朋友圈什麽的, 她也沒刻意屏蔽,反正她也不愛發。
而在成為朋友後,這位并沒有那麽……死纏爛打, 這也是對比出來的, 具體體現在第三周,她還是在圖書館待了兩天, 喬懷照只來了一天。
倒是這天下樓的時候,喬懷照和她坐同一部電梯, 突然問起:“在考證?”
莊煙岚望他一眼, 點頭,“嗯,初級證書。”
喬懷照盯着她,倏忽一笑,“你很适合做人力這行。”
莊煙岚下意識“嗯”了聲。
“你具有一個人事經理最可貴的品質。”
她心頭顫了顫,人事經理?
“什麽?”莊煙岚下意識問。
“正直。”
她怔了怔, 本以為喬懷照的答案會是溝通能力, 或者人際敏感度, 沒想到會是“正直”。
身邊解釋自己的觀點:“人是地球上最複雜的生物,由人能衍生出多少故事,或者說,事故。”說這話的時候,男聲略略低抑,很快又恢複如常,“人力和人打交道,不能怕人,更不能怕事,一個正直的人要比圓滑的人更不怕人、怕事。且我當CEO,會放權,人力作為絕對的權力部門,部門主管要正直,才會任人唯賢。”
她心道,原來如此。
還沒來得及徹底消化,喬懷照又道:“除了正直,溝通這項專業能力,你也過硬。你在櫃臺的時候,我就見識過你安撫一個忘記密碼的客戶,那個客戶輸錯密碼被鎖定,大堂經理說他記錯密碼,而客戶大吵大嚷,不承認記憶出錯。而你知道客戶固執,馬上調整策略,不跟他硬碰硬,轉而引導他去聯想,這個過程很漫長,但你不急不躁,最後不但壓住客戶的暴脾氣,還讓他記起密碼。”稍頓,他側目看她,“你大概沒有意識到,你身上有一股安定人心的氣場。”
莊煙岚想起來這件事,被一通誇,臉上的溫度莫名攀升,這人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
她回了句客套話:“喬總過譽。”
“過譽?”喬懷照慢慢地咬着字音,“那有點難辦,因為,我還有要‘譽’的。”
還有?她正是腹诽,趕上旁邊開口:“你記憶力好,注意力集中,學習能力差不了。人力要跟各種人打交道,要吸收的東西也雜,你的學習能力是一種助力,最重要的,你肯學。”
話落,莊煙岚都還沒回應一句,便聽到轉折:“但你有個致命的缺點,不改,難堪大任。”
莊煙岚心頭一個咯噔。正巧,電梯下到一樓,門開,她連擡步都忘了,還是喬懷照打了個紳士的手勢,示意她先走,她這才回過神。
出了圖書館大門,她好奇心不減,問身邊:“喬總說我有個致命的弱點,是什麽?”
喬懷照望着她,吐字:“你太安分,缺野心。”
莊煙岚腳步一滞,心頭如平地起驚雷。
正是怔忡,聽到他說:“你應該清楚,一直待在櫃員崗是浪費時間,但兩年來,這一畝三分地,你守得很安穩。随遇而安是好品質,但過了,就成了弱點。你有能力,至少要去争取,你争取過?”
還真沒有。
莊煙岚抿了下唇,她自然不是完全不思進取,職業規劃是一步步來,先從對私到對公,再做到運營副主管、主管的位置。當然,期間要是有機會出去當客戶經理,她也樂意。
但始終被牽着走,确實安分了點。
這和她的成長環境以及接受的教育分不開,她從小擁有的多,爸媽也是教導她能讓則讓,導致她既不争強,也不好勝。學生時代,她的成績就是處于上游,但很少拿第一。
想着,她坦誠道:“我的确沒有争取過。”
“以你的個性,就是提拔你當經理,你還是會盡力,做到才德配位。但掰開了說,是我覺得你可以當經理,而不是你自己覺得自己可以,太過被動。”
莊煙岚眨了眨眼,而後望向身邊,語氣帶上鄭重:“受教。”
“個人淺見,無意說教和冒犯。”
她搖搖頭,“我并不覺得冒犯。”
為了證明沒被冒犯,莊煙岚選擇繼續聊下去,只是切換了話題:“看那天酒桌上,貴司一水的男高管,還以為喬總不接受女高管,但聽喬總剛才的話,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聞言,喬懷照嘴角一挑,“你說了是酒桌,女高管能不帶則不帶。”
她心頭微震,而後莫名漫開一陣歡悅。
原來……如此?
大概感染到她的情緒,身邊又道:“以前的女性只是被剝奪受教育的權利,才有所謂的養在深閨。且男性在體力上天然占優,難道不是讓女性比男性多用腦力的意思?”
莊煙岚只覺那股愉悅更加濃郁,“這個說法,還挺新奇。”
喬懷照目視前方,開口音調微微沉降:“我母親,就曾是集團的董事長兼CEO。”
莊煙岚雙目微瞠,心頭這回是劇震,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身側。
這個角度,她看不到全貌,但也能捕捉到喬懷照面上流露的懷念之色,這是一種極柔軟的情緒,柔軟得……近乎脆弱。
心頭逐漸泛起異樣,有點酸脹,總之不怎麽好受。
她握了下拳,移開視線,一時啞然。但不開口,多少顯得奇怪,她張了張唇,末了擠出一句:“喬總有一個優秀的母親,很幸運。”
喬懷照笑着接下她的話:“是,很幸運。”
旁的什麽都沒說。
莊煙岚腦袋一熱,又一冷,再次切換話題:“剛才聽喬總說,人力是絕對的權力部門?”
“自然。”喬懷照收斂思緒,“把企業簡單拆分,其實就兩樣東西,一個是人,一個是錢,所有的經濟活動概括起來無非是一群人拿着錢去賺更多的錢。所以企業最重要的兩個部門,一個是人力,一個是財務。在我這,CEO管全局,排第一,人力,排第二。”
莊煙岚些許吃驚,也是沒想到喬懷照會把人力擺到這麽高的位置。她心頭一動,揚了下手裏的書,“我正在看的書,要求人事經理站在公司戰略的高度挑選人才;同時着眼于企業外部,了解市場和客戶,針對性地調整人才;還要能助推企業改革和創新。”
那天岑姐問她,還看到什麽,她沒多說的正是人力部所做的實在有限:招櫃員、客戶經理、管培生時,最大的要求不是招合适的人,而是招滿人,上面也是想塞人就塞人;其他部門招人,人力通常只審核簡歷的真實性,把把初篩的關,招誰還是各部門經理和行長拍板,那天的小趙就是個典型例子。整個人力部還是以核算工資、績效,辦社保,整理檔案這些行政事務為主。
也難怪岑姐說銀行餘地小。
喬懷照看了眼封皮,而後道:“書沒看過,不多談。但要招合适的人,同時還要儲備人才,單是做到這兩點,人事經理對公司就不能泛泛了解。”
她附和一聲,“的确。”
正要說下去,卻發現腳下已經是停車場,她的車也近在眼前,只好轉身沖喬懷照道別,“喬總,今天聊得很開心,再見。”
大概是體會到她的“依依不舍”,喬懷照的語氣略帶戲谑:“開心就好。”
兩人四目相對,莊煙岚果斷收回視線,坐進車裏。
她把着方向盤,卻沒立即發動車子,而是靠在駕駛座上,把兩人的對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才想沒多久,腦子裏猛然閃現剛才的那張側臉。
莊煙岚只覺心髒迅速發酸發脹,閉起眼,畫面還更清晰了。她睜開眼,下一秒就是把腦袋“咣咣”往方向盤上撞。
還沒撞出鳴笛聲,就聽到車窗被敲擊的聲音。
她一愣,緩緩地側過腦袋。
就見喬懷照站在車旁,眉心緊蹙,大概是以為她出了什麽事。
“……”
前幾回兩人的車子離得挺遠,道別後都是各走各的,今天這位怎麽還在?
“出什麽事?”窗外的人問。
莊煙岚搖頭,“沒事,就坐了一下午,頭有點暈,跟以前的有線電視一樣,敲一敲就好了。”
大概沒想到她是這麽個說法,喬懷照明顯愣住。
她迅速發動車子,“呃,喬總,我要倒車,你……讓一下?”
喬懷照打量着她的臉,看不出異樣,這才往後退了兩步。
莊煙岚把車開出停車場,打道回家。
她一路心事重重,到了家才發現,家裏的氣氛也不大對。
爸站在主卧門口,正一邊輕敲門,一邊好聲好氣道:“榕榕,發生什麽事了?有什麽事不能跟我說?你開門,讓我進去好不好?有事我們一起解決。”
主卧門紋絲不動,而裏頭也沒傳出應答聲。
莊煙岚快步過來,“爸,怎麽了?”
“你媽剛才去了趟學校,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聲不吭。”莊崇民越說越心急,“榕榕,你開開門,至少跟我說句話,讓我安心啊?”
莊煙岚眉頭皺了皺,也趕去敲門,“媽,是不是爸又做錯什麽?你和我說,我們一起批評他!多個人,多份力。”
她把耳朵貼在門上,裏頭還是聲息全無。
她提了聲,“媽,你趕緊開門,爸現在臉色蒼白,而且急得嘴唇都起皮了,我估計你再不開門,能急出白頭發來。”
正在這時,裏頭傳來一聲模糊的“讓我靜靜”。
父女倆都聽到了這一句,不由面面相觑。
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