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第二天一t大清早, 辛苗還在被窩,就被趙錦華一把拽了起來。本想着不用去學校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天真願景被殘忍打破, 辛苗不得不睡眼惺忪的挪去衛生間洗漱。
等她收拾好,辛建強已經熱好車在院子裏等着裏。
許是不放心這父女倆,趙錦華沒去店裏,親自“押送”着辛苗去了市醫院。一家三口挂號排隊拍片一番折騰下來,醫生說骨頭沒事,就是看起來害怕些, 回去等着消腫就行。
趙錦華這才真正放下了心,然後車轱辘不帶停的,載着辛苗直接把人送到了學校門口。
趙錦華:“現在趕緊回去,還能趕上後兩節課。”
辛苗:“……”
趙錦華:“你都高二了, 要不了多久就高考了,不能耽誤。”
辛苗:“……”
她其實很想說, 還有一年半, 挺久的。但話到了嘴邊, 又不得不在她媽威嚴的目光底下, 原模原樣地咽了回去。
因為, 所以, 總之, 上午第三節課, 辛苗準時出現在了教室裏頭。
這個點兒還沒上課, 辛苗拖沓着步子走到自己座位前,又倏地頓住。只見她原本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桌板上放着一個略泛油光的塑料袋,口子系得緊緊的。憑借着這一年多吃遍校門口路邊攤的經驗來看, 辛苗大概掃了一眼,就看出裏頭裝的是那家推小推車的年輕夫妻倆賣的裏脊肉夾餅, 旁邊還額外多放了一包純牛奶和一顆水煮蛋。
辛苗看向旁邊的人,緩緩冒出一個:“?”
始作俑者聳聳肩:“說好你的早餐我包了,說到做到。”
辛苗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摸了摸鼻子,郁悶的一屁股坐回板凳上,小聲抗議:“我都說了不用了,而且我早上也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談淇眉梢一挑:“沒事,留着中午吃。”
辛苗:“………”
過了幾秒,談淇又問:“你早上請假是去醫院了嗎?”
辛苗:“嗯。我爸媽不太放心,帶我去拍了個片子。”
談淇:“醫生怎麽說?”
辛苗:“醫生說骨頭沒事,鼻子等着消腫就行。”
談淇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他拿過辛苗面前的裝着早餐的塑料袋,手指在死結上揪了半天,終于拆開了袋子。辛苗以為他想通了,不再執着要把這個餅塞進她肚子裏了,還沒顧得上欣慰,就見這人拿出裏頭的雞蛋在桌上輕輕一磕,動作利索的剝開蛋殼,然後……将光滑的水煮蛋遞到了她面前。
辛苗差點白眼一翻撅過去。
談淇瞥見了,嘴角抽搐了下,說:“不是要消腫,用雞蛋揉揉,消得快。”
辛苗一想,好像也對,便從善如流的接了過來:“謝謝哈。”
談淇眯起眼睛:“不客氣。”
因着辛苗終于接受了一顆蛋的好意,談淇總算不再糾結早點的問題。後兩節課,辛苗只要一到空閑時間,就拿着雞蛋在鼻梁上滾來滾去,有沒有用不知道,至少心裏安慰是有的。
如此這般,一眨眼就到了放學時間。
下課鈴聲剛一響,辛苗放在桌兜裏的手機就立刻震動了起來,跟掐着秒表似的準确無誤。她原本跟蔣珂約好了一起去吃食堂的高人氣糖醋排骨,屁股都從凳子上擡起來準備往外沖了,被這一打攪,又不得不原封不動地落了回去。
來電顯示是陳青禾。
辛苗納悶了兩秒,接通:“喂?”
那端,陳青禾開門見山地說:“出來一下,我在校門口等你。”
辛苗想也沒想就樂了:“別驢我哈,你不是在省城麽?”
陳青禾聲音沉沉:“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辛苗瞬間收了聲。
她半信半疑的起身,握着手機朝學校門口走去。起先步伐還有些猶豫和遲疑,走着走着步速就變得越發快了起來,到最後簡直就是在奔跑。
陳青禾站在校門口的人行道上,他今天沒穿校服,身上套着一件厚卡其色毛衣,下半身是一條深色牛仔褲。輾轉了一早上的火車公交,他看起來有些疲憊,稍長的劉海耷拉在額前,讓他看上去少了以往的精幹利落,反而多了幾分別樣的慵懶。周遭有不少經過的同學認出了他,三三兩兩低下頭竊竊私語一陣,其中有幾個認識的經過時候還特地打了聲招呼,陳青禾也一一回應了。
校門裏頭的學生魚貫而出,門口熱鬧的不像話。他站在邊上,視線越過前面的人群往裏眺着。過了許久,空茫的視線突然有了焦點,略去周遭其餘人,自動定格在了他熟悉的那道身影上。只見少女原本的齊耳短發在忙碌的課業中無暇被顧及,在日複一日的時光中悄然變長,已然覆蓋住脖頸,随着她雀躍的步伐,發梢随風飛起又回落,一下又一下的掃過肩頭。
她正朝着他的方向跑來,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飛的小鳥。陳青禾原本攥在一起的手下意識的松了開來,他抿唇,嘴角被捎帶着也一并向上擡起。
辛苗像顆小炮彈似的沖過來,直到他跟前一米遠的地方才緊急剎車停住。她白皙的小臉因為奔跑泛起了淡淡的紅,嘴巴喘着粗氣,胸脯随之上下起伏着。
她瞪大眼,一副大白天活見鬼的表情: “陳青禾,你怎麽突然回來啦?!”
陳青禾“嗯”了聲,視線定在她青腫的鼻梁上,眉間隐隐蹙出一個川字紋路。他擡起手,卻驀地在半空中僵住,又落下,只語氣沉沉地問:“疼嗎?拍片子了沒?有上到骨頭嗎?”
上來就是一個三連問。
辛苗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說:“不疼了,拍了,醫生說沒大事,放心吧。”
晌午,秋日暖陽斜斜照着,不熱,但光線仍舊刺眼。因為有陳青禾在,這一小片地方成了人人矚目的焦點位置,連帶着辛苗都受到了許多人的注目禮。她默默無聞慣了,不适應這種感覺,也沒多想,直接伸兩根指頭拽着陳青禾的袖口快步往邊上走,走了好幾十米後,最終停在了十字路口拐彎的地方,才松開了他的衣袖。
路邊有棵大梧桐樹,樹下布着一片陰影,幾條木板釘成的公共座椅剛好被罩在陰影裏頭。辛苗一屁股坐到上頭,手心向上往陳青禾面前一攤,眼巴巴看他:“水。”
陳青禾将拿了一路的礦泉水瓶擰開遞給她。
辛苗接過,咕咚咕咚的仰着脖子往下灌,絲毫不顧及旁邊還有個同齡異性看着。她像是”渴極了,一股腦的就灌了半瓶,喝完還不忘砸吧砸吧嘴,喟嘆一聲:“啊,舒服!”
陳青禾眼睛微眯,片刻,擡了擡唇,坐在了她旁邊。
辛苗一邊将喝完的礦泉水瓶蓋住擰緊,一邊問:“你就這麽突然回來了,集訓怎麽辦?”
陳青禾說:“請過假了。”
辛苗又問:“會不會耽誤你決賽?”
陳青禾說: “半天時間,不礙事。”
辛苗“唔”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手心的塑料水瓶被捏的咔嚓咔嚓響,她歪着腦袋,隔一會兒便瞥上一眼陳青禾,像是在思考什麽苦大仇深的問題。陳青禾看到了,卻也沒問,任由她自己在那邊頭腦風暴。反正他知道,不用他問,辛苗想明白了自己就會說的。
氣氛安靜了好一會,終于,辛苗放過了被捏到變形的水瓶。她掌心向下撐在木椅上,偏過頭看向身旁安靜坐着的人,呼吸清淺,睫毛顫啊顫的,像蝴蝶翅膀似的。半晌,終于鼓足了勇氣,瞪着水亮的眸子,赫然問出自己的疑惑:“所以你這次回來,就是只是為了看我……嗎?”
說實在的,她不是一個會自作多情的人,也一直堅信自己跟陳青禾之間是比純牛奶還要純潔的純友誼。但陳青禾就這麽跑回來,還剛好是在頭一天知道她不幸負傷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了她校門口,頂着周圍一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的八卦視線,愣是等着她跑出來……辛苗心裏有點惴惴的。
她在緊張,還有點窘迫。
為什麽這樣子,她自己也說不太清。
反倒是陳青禾仍舊淡漠。
他垂眼,視線定在她攥着板凳的手上。原本紅潤的指尖因為用力,褪去了一層血色,微微泛着白,而它的主人仿佛不知道似的,仍舊兀自施着力。
陳青禾撩起眼皮,眸光晃動了下,很快又恢複沉寂。
“不是。換季了,回來拿衣服。”他頓了一頓,唇齒搓磨間淡淡吐出幾個字,“探病只是順便。”
辛苗瞬間舒了一口氣。
扣在凳子上的手松了開來,她眨眨眼,忽略掉了心頭那點兒別扭,努了努嘴:“我就說嘛~”
陳青禾眼神鎖住她:“說什麽t?”
辛苗不假思索:“說你怎麽可能是專程回來看我,又不是閑得慌。”
陳青禾別開視線,語氣莫名沾了三分冷淡: “是。”
光從樹葉的間隙灑下來,在兩人身上落下片片光斑。其中有一片甚是調皮,剛好落在陳青禾的鼻尖上,他稍稍一動,光斑像是舍不得似的,也随着動了。
辛苗注意到了,覺得好玩,想也沒想便擡手在他的鼻梁上輕點了一下:“你的鼻子在發光哈哈哈哈哈……”然後就是一連串爽朗的笑聲。
陳青禾看向她,原本漠然的眼裏也多了星星點點的笑意。最終,似是繳械投降一般,輕嗤了聲,“你的鼻子在發黑。”
辛苗咯咯咯的笑聲戛然而止。
–
午飯,辛苗昧著良心放了蔣珂的鴿子,跟着陳青禾在校門口的餐館裏搓了一頓川味小炒。老板娘的水煮肉片裏頭的辣椒跟不要錢似的放,辛苗吃到最後,嘴唇都有些腫了。
她頂着這副尊容将陳青禾送到了公交站牌前頭,原本想将陳青禾送上公交車,但眼瞅着快到上課時間了,公交車還沒有要來的影子。辛苗原本橫了心的要陪人一起等,遲到就遲到,大不了挨頓罵。她做好心理準備了,結果卻愣是被陳青禾押送回了學校。
剛回班坐下,蔣珂的電話就來了。她用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問辛苗: “好啊你,中午放我鴿子不說,還敢光明正大的跟我們陳青禾同學牽手,你膽肥了啊?”
辛苗傻眼:“什麽跟什麽?你在胡扯什麽?”
蔣珂在電話那頭不屑的哼了一聲:“還不承認,貼吧有圖有證據哦。”
辛苗:“?”
她挂了電話,迅速在貼吧裏找到蔣珂說的牽手圖——是她揪着陳青禾的袖口把他往邊上拉扯的時候,鏡頭估計是在側後方的位置拍的,兩個人肢體接觸的地方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只留下令人“遐想”的背影。
辛苗無語極了,心裏把偷拍上傳的人的問候了八百遍。她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打下一段澄清的話,剛準備按下發送鍵,手指卻僵住。
片刻過後,她将打出來的那串字又挨個删了。
——沒意義,她沒有必要在乎一群不認識的人背後說的風言風語,影響心情。況且,她說,別人也不一定信,只會越描越黑。
辛苗收起手機,兩手支着下巴,安靜的等着上課。看似平靜,實則腦內不受控制地猜想着大家會怎麽蛐蛐她倆。
“辛苗。”談淇的聲音驀地從旁邊響起。
辛苗回過神:“嗯?怎麽了?”
“也沒什麽事。”談淇說:“就是聽人說你跟陳青禾你倆在一起了,是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辛苗緊急辟謠:“你別聽貼吧裏頭瞎說,都是謠言。”
談淇笑了:“那就好。”
辛苗的腦袋疑惑地偏了下,直問:“好什麽?”
談淇随手拾起桌上的中性筆夾在中指和食指之間,關節用着巧勁兒,中性筆瞬間在指間翻飛。他扯開嘴唇,半開玩笑地說:“沒在一起的話,我就能追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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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點,陳青禾重新出現在集訓教室。
還是那身衣服,配上那副看不出什麽情緒的淡定表情,一來就坐回座位上,半點沒有折騰了一天趕了兩趟火車應該有的那種風塵仆仆。
要不是趙川吃午飯的時候在班級群看見有人說在學校門口碰到陳青禾了,他都不知道這人竟然回去了一趟!還是在賽前這麽緊張的時候!
培訓老師一般七點半過來,這會兒大家都在各自刷題,教師裏只能聽得見唰唰唰的寫字聲。集訓班裏的同學都是來自全省各個縣市區的,平常也沒有時間社交,互相都不怎麽熟,也就難免顯得冷漠了些。唯獨趙川湊過來問:“你請一天假幹什麽去了?”
陳青禾有條不紊的從書包裏拿出試卷:“有事。”
趙川立馬啐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回咱們學校了對不對?別人都争分奪秒,恨不得擠出25個小時刷題,你可倒好,不聲不響請假回學校,搞毛啊?”
陳青禾語氣平靜,說:“沒搞。”
趙川登時被他這冷笑話凍麻了:“服了……你這人最近怎麽奇奇怪怪的,先是突然關心起壓根就不熟的高一同學,然後又突然一聲不吭請假到校門口跟人吃什麽什麽川香小炒……哥們,我鬥膽問一下,你是為了那炒菜,還是為了跟你一起吃炒菜的女同學?”
陳青禾正在卷子上游移的筆尖遽然停住。
他擡眼,視線漠然的掃了趙川一眼,薄唇掀開,似是向上勾起了一個輕巧的弧度,卻又轉瞬即逝。他語調微冷的吐出七字箴言——
“少說廢話,多做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