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從數學組辦公室出來是二十分鐘以後的事了。
裏間暖氣開的很足, 甫一出門，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凍的陳青禾皺了下鼻尖, 他擡手，将校服拉鏈往上拉到了盡頭。來北方第五個年頭了，他還是不太能适應這裏瑟索的冬天。
方才還熱鬧的中院裏這會兒已經近乎空了，只餘下三三兩兩的學生拖沓着疲憊的腳步往校門口走去。本周末剛好趕上元旦假期，三天休息時間近在眼前，估計沒誰願意在學校多待一秒鐘。
辛苗還在教室裏等他。
想到這裏, 陳青禾步伐又快了一些。
然而事與願違，他剛下到一樓，就被叫住了。文科一班的談淇就站在樓梯邊上，他也剛從數學組辦公室出來沒多久, 卻沒走，顯然是特意等着他。
陳青禾走到近前, 談淇便往前邁了一步, 攔在了路中間。
“聊聊？”談淇說。
陳青禾并不認為和這個人有什麽好說的。他眉間不耐煩的微微蹙起：“抱歉, 我趕時間。”
談淇說： “是關于辛苗的。”
陳青禾腳步頓住。
談淇嗤笑了聲, 嘴角向下撇：“你很在意她。”
陳青禾沒興趣跟他繞彎子：“你有話直說。”
談淇卻說：“還沒恭喜你, 競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陳青禾語氣冷淡的道了聲“謝謝。”
兩人都沒開口, 一時間, 只有初冬的凜風吹過樓梯口的獵獵響聲。
隔了好一會兒, 談淇才繼續道：“不知道辛苗跟你說過沒, 我跟她表白了。”
陳青禾沒作答，只看着他，眸色很冷。
談淇卻在他這般注視下, 笑了： “我喜歡辛苗，我知道你倆關系好, 看在咱們是高一同學的份上，想t請你幫我追她，成嗎？”
今天一整天，陳青禾的心情都很平靜。在數學老師辦公室幫忙閱卷的時候，他眼睛盯着一張又一張的卷面，心裏卻在盤算着等會兒結束回去要給辛苗買杯熱熱的奶茶喝。她等了這麽久，天氣又冷，待會兒見了肯定忍不住抱怨他回去太遲。
陳青禾原本已經計劃好了，卻被這人生生打斷計劃，連帶着心情也變得不怎麽好。他向來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漠情緒，此刻心裏卻像是又把火在燒，燒得他連表面的平和都不願意維系。
“不幫。”陳青禾說。
他鮮少有說話這麽不客氣的時候。
談淇一怔，随即臉上的笑更開了，“拒絕的這麽幹脆？行吧，那我自己努力。畢竟你也知道，辛苗很單純，又沒談過戀愛，恐怕連喜歡是什麽都不知道……我努力一下，沒準還有戲。”
“沒戲。她不喜歡你。”陳青禾眉間的褶皺越發的深，“你也不适合她。”
“我不适合，那你适合嗎？” 談淇突然問，他側過頭，舌尖在腮幫抵上一抵，嗤笑道： “總比你好吧？我好歹敢想敢做，不像你，偷偷摸摸，見不得光。你也喜歡辛苗吧？你跟她提過沒？你敢說嗎？”
陳青禾沉默着看他，面上無波無瀾，垂在兩側的手緊握成拳，骨節隐隐泛着青白。
“你不敢。”談淇篤定道：“也是，像你這種人，從小到大應該都沒經歷過什麽挫折吧？稍微用點心用點腦子，就能毫不費力的達到旁人怎麽努力都達不到的水平，然後做出一副清高姿态……你沒失敗過吧？應該會很怕失敗的感覺吧？尤其是面對自己心儀的女孩。所以你不敢說，自己不說，也防着旁人，這幅樣子，像極了一只護食的狗！辛苗知道你對她存着這副心思嗎？自己當作好朋友的人，其實心底一直觊觎着她，她如果知道，怕是會惡心的睡不着覺吧？”
陳青禾陰沉着一張臉問：“你說完了？”
談淇嘴角咧出抹弧度，惡意再不遮掩，赤果果的挑釁着：“怎麽……靠！”
堪堪說了兩個字，嘴角就被一拳砸了上來。那位所有人眼裏冷靜淡漠的優等生沒了素日的風姿，下巴緊緊繃着，眼底卻戾氣橫生。這些年，陳青禾跟人起沖突最近的一次就是剛搬來幸福巷那次和裴松的，卻因為辛苗的袒護，讓原本一觸即發的矛盾以一種想象不到的走向被平息下來。這一回沒了辛苗，陳青禾再沒了顧忌，發了狠的發洩着心底的郁氣。
可陳青禾到底是個沒什麽打架經驗的好學生，他有力氣，身體素質也好，卻沒有經驗和章法，好在學習能力和動手能力都強，不至于太吃虧。談淇在最初的晃神之後便很快反應了過來，同樣狠戾的回擊着。兩人你來我往了好幾個回合，拳拳到肉，跟不知道疼似的。直到陳青禾的數學老師準備下樓回家，路過樓梯口的時候撞見這一幕，這場荒誕的戰鬥才得以平息。
小老頭站在旁邊，左瞧瞧又看看，一個文科班第一，一個理科班第一，因為不知名的緣由在樓梯間裏打成一團……成何體統！小老頭當場一拍大腿，一人三千字檢讨，要生動，要深刻，只要下周一按時交上來，他就當沒看見這回事。
談淇當即說：“謝謝老師。”
陳青禾卻沒開口。他唇角破了，暗紅色的傷痕在他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他擡手，抹掉了沁出的血珠兒，一言不發的站着。
直到數學老師離開，他也沒有要認錯的意思。
–
文科一班的教室裏，辛苗趴在桌上，再一次按亮手機屏幕。
已經六點四十了，明天就是元旦假，這會兒學校裏的人早就走光了，還不見陳青禾過來。明明跟她說等一會，誰知道這一會有這——麽長！更可氣的是，發信息也沒人回。她又不敢随便打電話，怕他被老師說。
辛苗一等再等，眼看着她本就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陳青禾就掐着點兒出現了。
他站在教室門口沒進來，背對着裏頭，伸出一只手在門上敲了敲，手腕上墜着一杯奶茶，巧克力口味的，黑色的珍珠在裏頭若隐若現。
辛苗一肚子的氣瞬間全消了。
她将書包往背上一甩，腳步輕快的朝着陳青禾……手裏的奶茶跑過去。
“哎呀你太客氣怎麽還帶奶茶啊～”辛苗嘴上說着，手裏卻極其不客氣的将塑料袋薅了過來。塑料吸管被塞外奶茶杯子旁邊，她熟門熟路的摸出來，帶尖兒的那一端朝下，手腕用力往下一紮，封口上霎時被戳開一個洞，吸管被按到最底下，露出外頭短短一截兒。辛苗塞進嘴巴裏用力吸了一口，綿軟的珍珠順着醇香的巧克力味奶茶瞬間劃進口腔裏，又甜又暖和。
辛苗滿足的喟嘆一聲，轉身鎖上教室門。
她雙手捧着奶茶權當暖手了，臉上笑盈盈的，“看在它的份兒上，我原諒你讓我等這半天啦。”
“嗯。”陳青禾沉沉應了一聲，沒多說一個字。
他邁開步子率先往前走了，只留下一個背影。
辛苗怔了下，快步追了上去。
“你走那麽快幹什麽？腿長了不起啊！”
“陳青禾，慢點兒，跟你說話呢！”
“陳青禾！！！”
被叫到的人仿佛沒聽見一般，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辛苗再怎麽遲鈍這下也察覺到不對勁兒了。
陳青禾從來沒有這樣過，即使是兩個人吵架，他也絕對不會甩開她自顧自地走着。相反，他腿長，為了等辛苗，步速總是放的很緩，永遠在她一步就能追趕上的距離之內。
手裏的奶茶頓時不香了，辛苗顧不上喝，重新把杯子裝回塑料袋裏。這一耽擱，她又離陳青禾遠了好幾米，辛苗急了，當下也顧不上別的，立馬拎着奶茶往前追去。
她背上的書包沉重，跑起來叮鈴咣铛的，壓得她兩邊肩膀往下墜。辛苗不管不顧，一口氣狠追了十幾米，終于追了上來。她累得氣喘籲籲，用了大半的力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嘴裏不滿地絮叨着。
“陳青禾，你怎麽回事……”
一句話到最後，徹底沒聲了。
辛苗愣愣地盯着陳青禾，眼睛都忘了眨。
只見那張原本光潔好看的俊臉上，左側顴骨處青了一大塊，右邊唇角也紅了，甚至還隐隐沁着血。
辛苗瞬間不淡定了。她仰起頭，小臉徹底垮了下來，語氣焦躁地問：“你跟人打架了？”
陳青禾側了側身，試圖避開她的視線……然而失敗了，辛苗緊緊抓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他稍微別開臉，她便彎着腰緊追着過來。陳青禾避無可避，只能頂着這幅狼狽樣子，任由她打量着。
“我沒事。”陳青禾說，眼神始終閃躲着不看她。
辛苗立刻就炸了：“都成這樣了還沒事？！不行！你跟我說，誰打得你？到底是誰欺負你了？”她氣得嘴巴鼓起，杏眼圓睜着，大有一副撸起袖子跟人幹架的陣勢。
陳青禾當然不可能跟她說。
實際上，談淇有一點說對了——他确實不夠磊落。以朋友之名，待在她身邊，實則卻偷藏了見不得人的心思。辛苗是他見過最單純美好的人，他忍受不了別人觊觎她，卻自私地想将她占為己有，讓她的眼裏只有他一人，讓她的身邊也只有他一人。他們一起長大，是旁人眼中的青梅竹馬，她合該是屬于他的。
如果陳青禾是個瘋子，他當然會這麽做。
但他不是。他有理智，有思想，接受教育，懂得尊重。更重要的是，辛苗是個人，不是物件，她有屬于她自己的生活，她權利去交朋友，有權利選擇喜歡誰不喜歡誰。
唯一慶幸的是，她是喜歡他的，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陳青禾垂眸，壓下眼底的陰翳，“放心，沒人能欺負得了我。”
“那你臉上的傷怎麽來的？”辛苗反駁道。見陳青禾還是一副死活不開口的樣子，急得她原地直跺腳：“不行！你得跟我說，你跟我說！”
“辛苗，別鬧。”陳青禾說。他擡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微微躬着背，漆黑如深水般的眸子看着她的，語氣緩慢卻堅定，帶着無盡的安撫意味，“放心，我沒事。”
辛苗一下t子就說不出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