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江小舟因為白狼的血源詛咒而離開兩儀劍宗,去往獸王門,卻沒想到,此一走,便再也回不去了。
玉簡之中,被白霧所掩藏的秘密,江長閣的身影漸漸出現,他似乎在對某個人說話,這一幕江小舟曾經看過很多次,但那個人是誰,他們在說什麽,江小舟則一無所知。
樂池為這個秘密設置了元嬰期的限制,他終于能夠得知這段幻影是在表達什麽了。
他們,臨死前想告訴自己的,究竟是……
白霧散開,江長閣對面的人終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個臉色有些憔悴的男人,他比一般人更白一些,連頭發和睫毛也是一種更淺淡的顏色。
江小舟看到他,心裏咚咚地跳起來。
男人站在江長閣面前,他懷裏還抱着一個包裹,稚嫩的哭聲從包裹中傳來,一雙白嫩如藕的手臂胡亂揮舞着。
江長閣說話了,他的表情非常凝重:“你确定要這樣做嗎?”
男人摸了摸襁褓裏的嬰兒,他的聲音非常柔和,平淡中有一種讓人心動的溫柔:“你知道的,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他的母親……”
說到這個話題,江長閣和男人同時沉默。
空氣一時仿佛凝滞了起來,江小舟的心也緊緊地揪了起來,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江長閣終于開口:“你——明明可以留下來,藏起來……”
半晌之後,男人苦笑着搖了搖頭說:“我不能逃避,這是我的責任。但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帶着他走,長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這個孩子,我只能拜托給你。”
江長閣默然不語,他感到非常為難,然而面對男人求助的眼神,他終究說不出拒絕的話。
男人把孩子交到他手中,江長閣僵硬地接過,他抱着一無所知的嬰兒,無措地面對孩子的哭聲。
“這時候,哄哄他就好了。”男人溫柔地注視着嬰兒:“他會是個好孩子的。”
江長閣試探性地晃了晃胳膊,嬰兒漸漸止住了哭聲,朝他咯咯地笑起來。
他感到自己的心如同泡在蜜糖般軟化了。
“這個孩子,有名字嗎?”
“小舟,世事如逆水,行舟攪風潮……他以後就随着你姓,叫江小舟吧。”男人懇切地對江長閣說:“好好待他,求你了。”
而我這一走,便是死局,不必祝福。
咚。
江小舟如遭雷擊,睜大了瞳孔,癱坐在地上。
這個男人,是誰?原來我不是江長閣的孩子嗎?那我的母親是誰?他們為什麽抛棄我?這個男人要去做什麽事?
層出不窮的疑惑堆在他心頭,而白霧之中的幻象還沒有結束。
男人的身形漸漸消失,江長閣抱着孩子,對稚嫩的嬰兒露出糾結的表情。
身為兩儀劍宗宗主,元嬰期修士,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麽脆弱的東西。
當男人徹底消失後,似乎感應到什麽的嬰兒大哭了起來。
“不哭了不哭了……沒事了沒事了……”江長閣晃着孩子,口裏念叨着:“乖啊乖……沒事了……”
透明的眼淚從嬰兒眼中如雨珠般冒出來,他雙手揮舞着,仿佛想抓住什麽一樣。
江長閣被他哭得焦頭爛額,一只手抓住了嬰兒的兩個小爪子,他又不敢用力,被嬰兒反手牢牢抓住,不肯放開。
他仿佛在拼命挽留什麽一樣,用稚嫩而無力的小手抓住了江長閣的食指。
江長閣想到了自己之前的一場戰鬥,他遇到了超元嬰級的靈獸兇熊,對方力大無比,巨大的熊爪抓住了他的胳膊,想要扯下來。
那時候,他都可以輕易擺脫控制。
可是面對這個小嬰兒那微弱的力量,江長閣卻無法掙脫。
“小舟……江小舟……”他念着嬰兒的名字,慢慢露出一個笑容:“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孩子了。”
幻影在不斷地變化。
江小舟逐漸長大,他第一次開口說話,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吃東西,第一次爬上論劍臺,第一次學會術法,都被江長閣記錄了下來。
或者說,這對江長閣來說,都是人生中重要的時刻。
而後來,樂池出現了。
兩人初遇,是因為一次魔修作亂,江長閣追蹤到魔修的地盤,對方正将最後一個嬰兒泡入血池之中。
江長閣可以殺了他,卻無法保證嬰兒的安全。
正在這時,樂池出現,她也是前來剿滅魔修的。兩人僅僅對視了一個眼神,便心有靈犀地同時出手。
江長閣殺了魔修,樂池救下了嬰兒。
他們把唯一活下來的嬰兒還給了他的父母,兩人卻并未因此分開。那一年時間,他們去過了很多地方,彼此之間配合默契,只需一個眼神或者動作便能心領神會。江長閣在這方面非常遲鈍,他只知道自己和樂池待在一起非常舒服,哪怕只是在一起發呆,都有一種如同泡在溫水裏的滿足感。
直到有一天,樂池仙子氣沖沖地要和他分開。
江長閣呆愣愣地問:“為什麽”
“虧我還以為,你那麽會照顧小孩,一定是個好男人!”樂池張牙舞爪地說:“你居然有孩子了!他才六歲!你個背叛道侶的渣男!”
江長閣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有道侶!”
樂池仙子一直繃緊了神經,聽他這麽說,偷偷呼了口氣。這塊木頭,确實不像是能找到道侶的樣子。
“那江小舟不是你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
“你沒有道侶,哪兒來的孩子?”樂池仙子疑惑地盯着他:“你撿來的?”
“不是!他就是我孩子!”江長閣微微冒出汗來,不論是為了離開的好友,還是為了江小舟,他都不想暴露那件事。
“你急什麽?”樂池仙子撇了撇嘴:“你真沒有道侶?”
“絕對沒有!以前沒有,以後也……”江長閣福至心靈,情商在一瞬間達到了幾百年以來的高峰:“以後,我、我只想和你結為道侶。“
樂池仙子頓時滿臉飛霞,呆在那裏。
這對江長閣來說,是另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
幻影再變,接下來江浸月出生,江小舟和江浸月一起成長,一起修煉,江浸月非常喜歡哥哥,為了保護哥哥而拼命修煉,跟在哥哥後面當小尾巴,只要一說到哥哥就兩眼發光……
父慈子孝,兄弟和睦,賢妻良母。
如果這一切,永遠不會消失就好了。
江小舟幾乎是有些貪婪地看着這些幻影。
兩儀劍宗的時光,是他最沒有擔當最無能的日子,每天除了上山打鳥,就是下水摸魚,帶着江浸月在兩儀劍宗無所事事地晃蕩,看螞蟻搬家,賞山間飛雪。
愛花勝過愛劍。
就連修煉,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應付了事。
漸漸地,所有幻影都消失了。
江長閣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如同最後一次見到的那般模樣,溫和慈愛。
他對着江小舟所在的方位說:
“小舟,我又要閉關了,每一次閉關,我都會準備這份玉簡。”
“修者十不存一,如果我死了,它會交到你的手裏。”
“我有時候也很矛盾,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永遠将你庇護在兩儀劍宗。可是,我更希望你能成長為一個獨立而強大的人。”
“這一次,玉簡是給了樂兒手中,我很高興遇到她,為此想了無數次,要是能更早一點遇到她就好了,樂兒很喜歡你,小月也很喜歡你,能保護着你們,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更幸運的人了。”
他的神色慢慢沉重起來。
“可是,人與人終究是會分離的,我已經有所預感,這次閉關會發生一些意外,我很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強大一些,不論是為了你,還是為了兩儀劍宗……”
“如果分離的那一天提前到來了,小舟,即使如此,你也要向前走。”
……
“爹……”江小舟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他伸手去碰江長閣,卻只能抓到了一片虛無的白霧。
“如果你能看到這裏的話,一定知道了吧,我其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你父親将你交給了我,但我希望你不要怪他。”
“他是一個偉大的人,雖然我不同意他的見解,但他所要做的事,是我平生未見,不可思議,連我都不敢去做的事。”
“他所拯救的,不只是修真界……”
“真沒想到啊,那個吊兒郎當的家夥,最後居然承擔了這樣的責任。快二十年了,他的名字已經成了禁忌,我好久沒和別人說過他了。盡管如此,請相信你的父親,他所做的一切,是想保護所有的人,這其中,包括了你,也包括了我,包括了他衆多的敵人。如果可以,不要去探究你的父親和那些事,那太危險了,不是我們能觸碰的。”
“小舟,你和他越來越像了,不論是眉眼,還是性格……”
“我多希望,能看到你成長之後的樣子。”
“小舟……”
“一切都會好的。”
江小舟癱坐在地上,無力地喃喃:“一切都會好嗎?”
江長閣如同回應一般,堅定地說:“一切都會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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