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邊笑,一邊盯着河裏的弓魚看,只覺得那些弓魚仿佛已成了他們碗裏的午餐,一時沒注意遠處一棵大青樹橫亘在水面上,把河道占了大半,她們的船就從樹下穿過,一枝調皮的枝桠神出水面一大截,皮羅邆因是站着與铎月娘話,不心就被那枝桠帶到了發帶,弄散了頭發。
綠桃急忙上前一步,然後又默默退回铎月娘身後。或許是想到了那天铎月娘對她的話,這丫頭這幾天到是着實沉穩了一些,不在叽叽喳喳的鬧騰了。铎月娘暗嘆一聲,壓下心底的罪惡感。如果可以選擇,她實在不願把這個丫頭逼成這樣。只是從上山的那一刻開始,铎月娘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時代立足,她必須謹慎微,保守住自己的秘密,也希望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自己還有逃的機會,如果能帶上她的這些親人一起逃,絕對是最好的。
皮羅邆拿着發帶微笑的看向铎月娘,輕聲道:“有勞月兒幫我束發了。”他身邊原本伺候的厮本來已經上前想接他的發帶了,聽他如此一,又乖乖的退了回去。
铎月娘故意輕嘆一聲,“五哥就不怕我這笨手笨腳的,糟蹋了你的頭發。”
皮羅邆輕輕勾唇一笑,也不搭話,自顧的走到她旁邊背對着她坐在她前面。铎月娘也不矯情,打開他的頭發,手指在他的濃密的頭發裏穿梭,嘴裏笑道:“今天出門沒帶梳,我也只能将就着梳了,只求別梳的太難看,以免損了五哥的少主威嚴。”
皮羅邆毫不在意,雲淡風輕的道:“倒也沒什麽威嚴好講,難看點也無妨,月兒不嫌棄就好。”
一抹憂傷劃過心頭,铎月娘長嘆一聲,“我想回去看看阿黑。”阿黑一直是她心裏的一個痛,她不明白阿黑為什麽要幫她,也想不明白阿黑與別的蛇有什麽不同,心裏只記下了阿黑用盡了生命裏的所有力量保護了他們。
皮羅邆亦是沉默,半響輕聲道:“我們一起去。”
想到阿黑,铎月娘又想起他背着生病的她直接從山上爬下來的事,想到睜開眼見到他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擦傷、凍傷,還有他未曾恢複的疲憊,忍不住道:“五哥,你要照顧好自己,有時候想想,我即便是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左不過一個庶女,自己也沒什麽本事,政治聯姻也有阿姐頂着,實在無足輕重。”他的腳已經跛了,何況那山就只有一些野獸踩出來的路,上面還落滿了松針。那天還下了雪,道路濕滑更是不利于行,難得皮羅邆還不放棄她,一路爬着把她從山上背了下來。
皮羅邆輕笑出聲,明白铎月娘的心思,笑道:“自然,我那天把你往路上一扔,然後你就滾下去了,我在跟着滑了下來,這辦法不錯吧!可惜路太滑了,到底還是讓我吃了些苦頭,下次我肯定會自己先走,找人來救你,能否活下來,全看你的造化了。”
铎月娘被噎了一下,沒想到這厮還會開玩笑,雖然話不好聽,到底也是變相的在安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皮羅邆靜靜的盯着水面上倆人的倒影看,少年清俊,是個風度翩翩的兒郎,只可惜了身邊的女還是個女娃,雙髻把她的稚嫩表露無遺,“月兒何時才能長大?”
铎月娘咦了一聲,不明白他的嘆息從何而來,索性站起身來,比坐着皮羅邆到底高了一些,笑道:“五哥,我在努力的長大了,你看,現在比你高了。”
“是”皮羅邆低低應了一聲,掩去嘴角的苦澀。
三天後,他們相攜着爬上了雲弄峰,來到無底潭旁邊。以前的溶洞已經不複存在,只見枯枝橫亘,亂石堆疊,偶爾有幾棵草冒出了頭,在原本溶洞的位置上頑強的生長。
铎月娘看着這裏的蕭條,忍不住輕喚了一聲,“阿黑!”
皮羅邆輕拍了拍她的背,平靜的道:“綠雲不是了嗎,阿黑或許會去投胎,若有緣,你們或許還會再見。”
铎月娘搖了搖頭,“見與不見都不重要,我只希望它能好好的,有時候想想,如今世道蒼涼,人心涼薄,到底做畜生比做人要自在些,或許阿黑追求的卻是我們都不想要的,而我們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安穩而已。”
“如今天下大亂,我們尚且活的不容易,民更是可憐,只盼着蒼天能睜眼,平了這亂世,給百姓一個安寧和平。”皮羅邆難得的吐槽了幾句。
回浪穹的那天,天氣很不錯,陽光溫暖的照耀着大地,一片春意盎然,到處是蓬勃的生機。田野裏的蠶豆已經開出了白花,桃花杏花梨花開滿枝頭。皮羅邆執意要送她。铎月娘拒絕不過,便由着他了。咩羅皮送她到德源城門口,囑咐铎月娘要保養好身,還讓铎月娘代傳了書信,然後盯着皮羅邆深沉的看了一眼,見皮羅邆默默的點了點頭,這才放心的回去。
皮羅邆腳受傷後就沒有再騎馬,想着趕兩輛馬車也是麻煩,索性讓厮準備了他以前慣騎的追風,把馬栓在馬車後。倆人坐在馬車裏一路慢慢的向着浪穹而去。皮羅邆平時是沉默的,那也只是在別人面前話少而已,然而今天他更沉默了。铎月娘不知道他又在鬧什麽別扭,也只好閉緊了自己的嘴巴。馬車一路晃悠悠向北方而去,騎馬跟着的厮催了好幾次,最後皮羅邆淡淡道:“回去了我給你寫信,一天一封。”
铎月娘忍不住笑了,“五哥,一天一封不是要跑死送信的嗎,有了好玩的記得來信下就行了,得空了報個安好也不錯。”
皮羅邆抿緊了唇,顯得有些不高興,最後含糊的問了一句:“你會給我回信嗎?”
铎月娘忍不住逗弄這個別扭的少年,漫不經心的道:“得了空自然是要回的,偶爾忙起來忘記了,也是有的。”
他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一下,終于了句:“月兒多保重,我回去了!”然後一拉車簾就跳下了馬車,吓得随行的厮臉色都變了幾變,嘴裏只叫着:“少主心。”
皮羅邆許是有些不痛快,低聲呵斥了一句:“就你多話!”
那厮一下就禁了聲,铎月娘忍不住拉開車窗上的簾,笑道:“五哥,等你娶嫂的時候我再來看你,要照顧好自己。”
皮羅邆的臉一下就更黑,铎月娘忍不住縮了縮脖,最後還是探出頭朝他揮手道:“五哥多保重!”微風吹起他的衣袍,黑袍黑馬,這家夥和黑色幹上了。以前他總是一身月白色的袍服,到哪裏都是一個清俊的少年,如今他整個人被黑色包裹,也不知道他鬧的又是哪一出。
皮羅邆不應聲,只騎在馬上看着她的馬車越走越遠。一人一馬終于在山腳處成了一個黑點,在夕陽的餘晖裏一直矗立着,仿佛和山腳的石頭融為了一體。
铎月娘倚在車窗旁邊一直看着他,直到看不見。綠桃也看了很久,嗫喏了半天才怯怯的道:“姑娘在山上受了涼,發起了高熱,邆少主不顧自己的腳不方便,背着姑娘從山上爬了下來,手和腳都磨破了,那麽大的雪,不知道他是怎麽挨過來的。被人發現的時候,他抱着姑娘剛好爬到德源城裏濟世堂前,李德淩晨巡城的時候發現了你們,趕緊把你們接回府裏救治。姑娘高熱一直不退,起了胡話。大夫都姑娘再不醒來,恐怕活不了了。邆少主一直拉着姑娘不放手,诏主沒辦法,只好把你們安置在一起養病。邆少主醒來後只一遍遍喊着姑娘的名字,嗓都喊啞了。幸得老天保佑,姑娘終于醒過來了,奴婢當時看着就在想,如果姑娘醒不過來,估計邆少主也是要跟着去了的。眼見姑娘高熱退了,少主才肯吃藥,所以他才病了那些天,一直沒有恢複過來。”
铎月娘靜靜的聽完,心裏湧動着一絲莫名的情緒,原來她夢裏聽到的那些竟然不是她的幻覺,竟然都是真的,是皮羅邆的一聲聲呼喚喚回了她。過了良久,铎月娘淡淡的道:“他是五哥,照顧我是應該的,換了是我,我也會這麽做的,此事以後不必在提了。”
綠桃應了一聲又安靜的坐着,終于沉穩了。铎月娘以前太縱着她,只怕以後對她來不會是什麽好事。可是看她突然就安靜了,心裏又空落落的難受,铎月娘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把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逼到如此地步到底好還是不好,她自己心裏也沒有答案。
馬車一路上晃悠悠的走着,終于在天剛擦黑的時候趕回了浪穹。玉娘就倚在門口大燈籠下等着铎月娘,初春的氣溫不算高,大病初愈的她還裹着大氅,铎羅望背着手站在一旁陪着她。
見铎月娘的馬車出現在了視眼裏,兩人都露出了歡喜的神情。玉娘激動的上前幾步,爬上了馬車。铎羅望一掀衣擺,直接坐在車轅上,吩咐了一句,“進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