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闵航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天已經完全亮了,他翻個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睜開眼睛茫然地看了好半天。
下床将自己堆放在床邊的衣服和褲子穿上,洪闵航走到套間外面,見到黎唐正側躺在沙發上,蜷曲着雙腿睡覺。
洪闵航腳步聲很輕,他走到沙發旁邊,蹲下來看黎唐的睡着的臉。
其實黎唐也不是長得特別好,才二十多歲的人,笑起來眼角就已經能看到很深的笑紋。可是他總是給人很溫和的感覺,洪闵航不确定黎唐是不是只有在面對他時才會那麽溫柔,但是他就是不可自拔地陷了進去。
他真的很喜歡黎唐。
洪闵航一直緊緊盯着黎唐看,然後控制着呼吸,小心翼翼湊了上去。在自己的嘴唇貼上黎唐嘴唇的瞬間,洪闵航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可是當他緩緩離開,掙開眼睛的瞬間,見到黎唐竟然正在看着他,洪闵航吓了一跳,身體往後仰去險些坐在地上。
黎唐抓住他手臂,坐了起來,讓他也坐在沙發上。
洪闵航問道:“你什麽時候醒的?”
黎唐道:“你走出來我就醒了。”
洪闵航沉默了一下,問道:“你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黎唐擡起手,放在他肩膀上,“餓了嗎?去吃早飯吧。”
“不是這個,”洪闵航說,“你既然不肯說,那你聽我說,黎哥,我喜歡你。”
黎唐笑了,說:“我也喜歡你啊。”
洪闵航說:“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黎唐沒有說話。
洪闵航于是繼續道:“我說的喜歡是兩個人在一起,可以接吻、上床的那種喜歡。”
黎唐從口袋裏掏出煙來點上。
洪闵航伸手搶了過來,“黎哥,怎麽不回答我?”
黎唐無奈道:“你也叫我黎哥了,你覺得我該怎麽回答你?你想和你哥哥上床?你腦袋裏面都在想些什麽啊?”
洪闵航說:“我是認真的。”
黎唐伸手攬住他肩膀,“別說傻話了,我說過了,你還要出去讀大學,你還要去見識很多我一輩子都見識不到的東西,你會認識優秀漂亮的女孩子,她會對你很溫柔很好,到時候你就會明白,現在的自己不過是在犯傻。”
洪闵航掙開他站了起來,“我知道我在說什麽,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需要說這些話來推脫我。我只需要你告訴我,你會不會接受我。”
黎唐剎那間沉默下來,一只手托住下颌,最後說道:“闵航,不可能的。”
洪闵航看着他,說道:“我知道了。”
黎唐站起來,對他說:“先去吃早飯吧。”
“不用了,”洪闵航道,“我要趕回去學校,現在還能趕得上第一節課。”
黎唐說:“那我送你回去。”
洪闵航點了點頭,“謝謝你。”
洪闵航回到學校,便開始真正埋着頭讀書,什麽也顧不上了。
因為是全市最好的外國語學校,學校本身和幾家國外的高校一直有合作協議,每年都有好些直升國外高校的名額。只要是本校的高三學生,參加校內組織的語言考試上了分數線,都可以填報申請。
在語言考試成績下來的第一時間,洪闵航就把自己的申請交了出去。
很快,洪闵航的申請便被批準了。因為是與學校有合作機制的美國大學,所以各種手續在學校的幫助下辦起來并不複雜,這個時候,他只需要把這件事情通知洪向鋒就行了。
洪向鋒聽說洪闵航要出國,第一反應就是挺高興的,用力拍了洪闵航的肩膀一下,說:“小子,混得不錯啊!”
洪闵航肩膀都被拍痛了,忍了下來沒有說話。
洪向鋒大聲笑道:“我洪向鋒的兒子要出國留學了,這麽大的事情,得擺個幾十桌,請所有兄弟們都來好好吃一頓!”
洪闵航說:“不必了。”
洪向鋒不高興,“什麽話?怎麽叫不必了?這是長臉的事情,就該讓所有人都知道。”
洪闵航道:“你要請客你去請,我不去。”
洪向鋒頓時怒道:“放你的屁!你以為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簡直是爛泥糊不上牆!這件事沒你說話的分,我說了算!”
結果最後,洪向鋒打算請客的計劃還是不了了之,那個夏天,洪闵航籌備出國手續的時候,他認識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帶着人出去旅游了一圈,把兒子的事情就這麽給抛在了腦後。
直到出國,洪闵航都沒有再見過黎唐。
洪闵航這一走就是四年,他離開之前就是個安靜的孩子,後來又離開得太久,以至于很多人說到洪向鋒的兒子,第一反應就是黎唐,反而漸漸淡忘了洪闵航這個人。
不知道是因為洪向鋒這個膽子大所以錢來得快,還是他天生運氣好,在洪闵航離開的這些日子,洪向鋒在崇豐市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從2000年初就開始往地産市場投資,做到現在,手下的帝洪集團已經是全市最大的幾家地産公司之一。
洪向鋒是個不知道忌諱的人,他常常說:你看我從賣房子給死人,發展到現在賣房子給活人,以後我的房子會越賣越多,随便走到那裏都能看到我洪家修出來的房子。
而且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原來地痞流氓那一套也開始行不通了,洪向鋒過去倚重的兩個弟弟在他眼裏成了膿包,他真正信任的,除了過去一些老兄弟,就剩下黎唐了。
雖然沒有挂職,可是黎唐在帝洪才像是真正的幕後老板,帝洪大部分的決策都是黎唐做下的,只要是黎唐點頭同意了,洪向鋒就不可能不準。所以外面的人,不管是要做生意的、拉關系的,就都沖着黎唐來。甚至各種各樣的傳言紛起,有人說黎唐其實是洪向鋒的私生子,還有人說洪向鋒的親兒子洪闵航已經死在國外了,最為難聽的,便是有人說黎唐不是洪向鋒的幹兒子嗎?幹爹幹女兒,你明白什麽意思吧?幹爹幹兒子,也就是那個意思。
這一切不可能不鑽進黎唐的耳朵裏,但是他全部當作沒聽到。至于洪闵航,黎唐當然知道他還安穩在國外讀書,只是兩個人從來沒有聯系,所有關于洪闵航的消息都是從洪向鋒那裏聽來的。
他們父子兩個感情雖然不好,但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洪闵航還是會打電話回來問候的。說起這個兒子,洪向鋒也更多的是得意,常常跟黎唐說,等洪闵航回來了,讓他來公司跟着黎唐,要讓黎唐把他給帶出來。
黎唐自然不會拒絕,他說:“我也期待着闵航能夠早些回來。”
然而洪闵航回來得很突然,他拿到學位的事情并沒有告訴洪向鋒,只是選了個日子,收拾好東西,直接坐飛機從美國回來了。
洪向鋒不知道,黎唐也不知道,那天仍然是洪向鋒的生日,并沒有大擺筵席祝壽,可是黎唐還是給他在酒樓裏安排了兩桌,請了關系最好的幾位叔伯兄弟過來,大家一起吃一頓飯。
洪闵航下了飛機,從機場坐出租車先回家,回去之後,發現家裏只有老保姆華姐一個人在。華姐見了洪闵航很是高興,她從洪向鋒買了這個大宅子,就過來煮飯打掃衛生,算起來也六、七年了,她一直很喜歡洪闵航這個安靜的孩子。
洪闵航見到華姐,也微笑着擁抱了一下她,還親了親她的臉頰,“華姐,我好想你。”
老太太輕輕打了一下他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怎麽整成了老外那一套!”
洪闵航笑道:“習慣了。”
華姐幫他把東西拿去樓上房間放着,房間裏很幹淨,跟四年前離開時沒有區別,華姐說:“我天天都幫你打掃。”
洪闵航道:“謝謝你了。我爸今晚會回來嗎?”
說到這裏,華姐才猛然想起來,“你爸今天過生日,在外面請客吃飯。”
洪闵航“哦?”了一聲,其實他并不記得今天是洪向鋒的生日了,就像洪向鋒也從來記不得他的生日那樣,他問道:“怎麽沒帶你一塊兒去?”
華姐說:“我不想去,不愛湊那些熱鬧。你快給你爸爸打電話,讓他找人來接你過去。”
洪闵航點點頭,“我知道了。”
酒席上,黎唐在一個一個地敬酒。
洪向鋒端正坐着,對他說:“黎唐,起來打一圈兒。”
黎唐于是站了起來,從年紀最大的叔叔開始,每人一杯敬了過去。每人一杯白酒,黎唐碰了杯,擡手就幹。一桌人都興致勃勃看着,見黎唐面不改色喝下去五、六杯之後,紛紛喝起彩來。
洪向鋒臉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有人說:“洪哥,你這個幹兒子可真是沒得說。”
洪向鋒擺擺手,“黎唐就是孝順,我說什麽他都會聽,是個乖孩子,其他也沒什麽。”
另一個人問道:“黎唐今年多大年紀了?結婚了沒有?”
洪向鋒說:“快三十了,結沒結婚你們自己問他。”
黎唐剛好跟最後一個人喝完,端起酒杯要敬洪向鋒的時候,突然聽到包間大門處傳來一個聲音,說道:“爸爸,生日快樂。”
包間只有兩張大圓桌,雖然嘲雜,但是空間不大,這一聲所有人都聽到了,同時轉頭看過去,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微微笑着。
黎唐也轉頭看去,見到了四年多沒有見面的洪闵航,他穿着一件黑色風衣,戴着一副眼鏡,顯得容貌越發斯文俊秀,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意。距離黎唐最後那次見到洪闵航,他身體看起來結實一些了,不再像少年人的單薄,容貌也不再青澀,整個人的氣質更是沒有了少年時的尖銳與清冷。
洪向鋒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什麽時候回來的?”
洪闵航走過去,“我剛到家,聽到你們在這裏,就急忙趕過來了。”說完,他拿過黎唐手中的酒杯,也不顧是黎唐用過的杯子,對洪向鋒道:“爸爸,我敬你一杯,祝你老人家生日快樂。”
然後,洪闵航将整杯酒幹了下去。
洪向鋒大笑起來,用力拍洪闵航的肩膀,“好好好,我的乖兒子,有出息了!”他跟着也拿起酒杯,幹了一杯。
洪闵航第二杯酒敬的是黎唐,“黎哥,這幾年我在國外,辛苦你照顧我爸爸了。”
黎唐只得從桌上重新拿了一個酒杯,倒滿酒,端起來跟洪闵航碰杯,“都是自家兄弟,客氣什麽!”
洪闵航笑着點點頭,“對,自家人就不要客氣了,我們兄弟幹了這杯。”
兩個人仰起頭,将酒一飲而盡。
随後,洪闵航又斟滿酒,去跟坐在洪向鋒旁邊的洪向軍敬酒。
黎唐坐了下來,現在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落在洪闵航身上,他自然也不例外。洪闵航變了很多,他會對着這些人客套地笑着寒暄,有禮貌地向每一個長輩敬酒,他讓洪向鋒覺得面上有光,很是滿意,可是他不再像是黎唐眼裏那個洪闵航了。
那天晚上喝到後來,黎唐有些醉了,他坐在包間的沙發上,一聲不吭地抽煙。
家裏兩個長輩還在拉着洪闵航說話,問他這些年的生活怎麽樣。
洪闵航都耐心而禮貌地回答他們。
離開的時候,黎唐要去取車送洪向鋒,洪闵航攔住他,“我來吧,黎哥你喝得不少。”
黎唐說:“你也喝得不少。”
洪闵航微笑一下,“我很清醒。”
黎唐說:“你有駕照?”
洪闵航道:“在美國有。”
黎唐站起來,去拿挂在椅子後面的外套,“行了還是我來吧,你駕照在這邊不能用,改天重新去考一個吧。”
黎唐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洪闵航扶着洪向鋒坐進後座。
洪向鋒屁股一挨着座椅,就立即睡了過去,鼾聲震天,洪闵航則坐進了副駕駛。
黎唐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問道:“這幾年在國外還習慣嗎?”
洪闵航把眼鏡取下來擦了擦,“挺好的,環境非常适合我。”
黎唐看了他手上的眼鏡一眼,“什麽時候開始帶眼鏡了?讀高中的時候都沒有近視的啊。”
洪闵航把眼鏡戴回去,“在大學的階梯教室上課的時候,戴着看黑板比較清楚。後來戴習慣了就不想去,總覺得隔着這麽一層比較舒服。”
“怎麽舒服?”黎唐問道。
洪闵航笑了笑,“好像這樣就不會輕易被人看透在想些什麽。”
黎唐聞言,也輕笑了一聲,“真有效果?”
洪闵航聳聳肩,“所以我說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