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舟逐漸感受到窒息。
一股突如其來的沉痛感壓在他的心上,如同被關在鐵箱中扔進海裏一般令人窒息而絕望,
為什麽……?
他看着白狼離去的背影,默默地想,不對,這不對……
至少它說過不會離開的。
江小舟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是一雙一看就養尊處優的手,然而,他應該更有力量,至少,能拿劍,能移千山,能平萬海……
“哥!救我!”
攀附在山崖上的“江浸月”還在哭喊,江小舟擡起頭,向前走了一步。
仿佛從困繭之中掙脫,從沼澤中浮起,每走一步,他都能慢慢感受到自己體內靈力複蘇,問心劍骨在體內嗡鳴着,身上的壓力也漸漸消失。
江小舟回過頭,身後,是十七歲的江小舟,跪在地上,非常狼狽。
“江浸月”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周遭不知何時又起了白霧,心魔凝成的“江小舟”仰着頭看他,臉色蒼白,眼角泛紅,還有一絲淚痕。
以前的我,原來是這樣的啊……
“太弱小了。”江小舟喃喃,他蹲下來,直視着心魔的眼睛,摩挲着他的臉頰,抹掉了上面的淚水。
手上的觸感冰冷而光滑,就像是被珍藏的瓷器一樣,泛着冷白的光。
心魔握住他的手腕,剛才被地上的砂石磨破皮的地方流出血,全都沾在江小舟的身上。
唰——
冷光一閃,江小舟和心魔的靈力相對,掀起無聲而劇烈的波動,周圍的霧氣扭曲了一瞬間,逐漸變得更加濃郁,暗流湧動。
心魔和江小舟同時抽出問心劍。
這個心魔,正是江小舟自己所創造出來的,與他擁有相同的力量。
兩人再度同時攻擊。
一樣的靈心劍訣,一樣的蓮心火,一樣的問心劍,就連對彼此造成的傷害都是相同的。
心魔就如同一張鏡子,将他對心魔的傷害完全映射在他自身上。
江小舟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挺難纏的。
過去了大概多久?
江小舟也不知道,他仍然處于心魔的幻境之中,傷痕累累,疲憊不堪。這是一場與自己的戰鬥,當江小舟在揮劍的時候,他心裏便知道該如何去應對。但随着時間變化,終究是心魔更強一些。
要如何打敗它?
江小舟苦苦思索,他看着那個十七歲的少年人,對方單薄的身影和冷淡的神色與當年的自己如出一轍,但他此時卻有非常強大的力量。江小舟不禁想,如果當時的自己是這樣就好了,至少他肯定能救下江長閣。
那個無力的江小舟,不是很令人讨厭麽。
感受到江小舟心中的動搖,心魔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它緩緩走過來,輕聲問:“累了嗎?”
江小舟默然不語,高強度的戰鬥讓他精疲力竭,他之前一直沒有拿出全力來,對自己的實力也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經過這一戰之後,他終于能從客觀第三方和敵人的視角來了解自己的實力了。
總之就連他自己,也不想成為這樣一個人的對手。
“如果很累的話,就休息吧……”
心魔走到他面前,懇切地說:“你受了傷……那些事情,交給我來做吧。”他似乎為江小舟身上的傷痕感到不忍,眉毛都微微地蹙了起來。
“……休息?”江小舟喃喃。
“不論是世界之書,魔族入侵,尋找小月,還是報仇雪恨,都可以交給我,你已經背負很久了。”
江小舟似乎有所意動,慢慢放松下來。
兩人貼的更近,心魔伸出雙手輕輕攬住江小舟的腰,讓他靠在身上,聲音低沉猶如夜晚拂葉而過的風:“休息吧……”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
再一次,心魔和江小舟同時拔出問心劍,但這次,是江小舟的動作更快。
心魔不敢置信地看着穿體而過的問心劍,它明明絲毫沒有感受到江小舟的殺意!
“你——!”
洶湧如海浪的靈力瘋狂地旋轉起來,狂風暴雨般沖進心魔的體內,這一手正是江小舟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招,他毫不猶豫地将所有剩餘的靈力變成純粹的力量,心魔如同在驚濤駭浪中被拍打的小木筏一般,體內發出咔吱咔吱碎裂的聲音。
江小舟反手抱住它,抽出問心劍,而心魔在他懷中漸漸消失。
“抱歉,我現在還不能休息……我還要走下去。”
李春耕等了很久。
他跟着江小舟過了第三關之後,就在一片白霧中失去了前輩的蹤跡。
在慌忙中,他叫了幾聲前輩,都沒有得到回應,心裏便猜測這應該是第四關了。
他拔出自己的木劍,預備着可能出現的危險,然而之後過了很久,也沒有任何東西出現,周圍的白霧仿佛凝滞了一般。
就在他百無聊賴的時候,白霧忽然消失了,李春耕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塊圓臺之上,這圓臺上是陰陽魚的圖案,他站在黑色這邊的白色中心上,另外一邊則空空蕩蕩,似乎在等待着另一人。
李春耕:“?”他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第四關呢?
過了嗎?
那前輩呢?
他開始有些擔心江小舟了。
雖然前輩的實力遠在他之上,但第四關非常奇怪,他這麽容易就出來了,前輩為什麽還沒有出來?
攀折峰之上,衆人正在等待。
如夙雁所言,第四關确實是心魔,這一關說簡單也簡單,說兇險也兇險,不過心魔是與自己的戰鬥,旁人是無法窺探一二的。
他們在等江小舟出現。
而在江小舟他們踏入第四關的時候,君從禮上了攀折峰。
每個人的考核內容是不一樣的,君從禮最後一個考核就是從山底徒步爬上攀折峰,靈力全封,不允許借助任何手段,不能停下來。
君從禮一瞬間想到了很多方法,但最終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往上爬。
攀折峰。
近來攀折苦,應為離別多。
每向上攀登一層,便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說:“放棄吧。”
“放棄吧。”
“放棄吧。”
“不會成功的……”
君從禮充耳不聞,在爬上一半的時候,他忽然說:“你實在是吵。”
腦海中的聲音似乎沒反應過來:“……放棄吧。”
“我短短半輩子,從來沒做過什麽轟天動地的事,不過靠着父輩福蔭獲得一些虛名。”君從禮緩緩說,似乎是說給那個聲音聽,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財富,美貌,才華,權勢,都可以轟動一時,舉世欽羨,但它們終究有凋零消逝的一天。”
“放棄吧。”
君從禮笑眯眯地說,絲毫不受影響:“既然你喜歡說話,剛好我也喜歡,所以我們來聊一聊吧。”
“放棄吧。”
“如果我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實力,失去了雙手雙腳,失去了生命,那還有什麽能夠存在于這片天地,證明我是誰,誰是我。”
“放棄吧。”
“是記憶嗎?是靈魂嗎?是別人對我的印象嗎?如果我的記憶出現了錯誤呢,如果我的靈魂就此消散了呢,所有人都忘了我呢,我想以自身存在于這裏,并非是藏寶閣的少主,君從道的兒子,大雪小雨的主人,也不是君從禮的名字。”
“放棄吧。”
“我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我在青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放棄吧。”
“我想找到永恒之物。”君從禮站在最後一層臺階上,停下了腳步。
攀折峰頂,青瑤正漫不經心地看着水鏡。
君從禮只看了她一眼,便飛快地偏過了頭,旁邊是翹着腿的百裏鳳,和青瑤相反,他看得非常認真,說是凝神聚氣都不為過。
水鏡之中是試煉的情況,君從禮畢竟身份特殊,這些他還是了解的,此時不禁感嘆,百裏鳳還是夠朋友,這麽關注他的考核,奇怪的是,他都上來了,為什麽沒人迎接?不應該啊,他怎麽說都不該被冷落到這種地步吧。
“君公子,恭喜。”還是林深鹿最先注意到他,給他打了招呼:“恭喜君公子第一個通過所有考核,奪得頭籌!”
雖然這樣說,但感覺你們都不是很激動啊……
君從禮微微拱手,回了一禮。
林深鹿做了記錄,走過來說:“拜師之禮需要等所有考核結束之後進行,君公子辛苦了,從今天起,咱們就是同門了。”
他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君從禮自然接過,随後林深鹿引君從禮站到一邊,從袖中拿出一個雪白小巧的鈴铛,輕輕一晃。
清脆的鈴聲瞬間響徹山峰,表示第一個通過考核的修士已經出現了。
攀折峰上的弟子,紛紛過來和君從禮打招呼,不管是君從禮本身的實力,還是他背後所代表的勢力,都值得別人對他笑臉相迎。
大家以後就是同門了,自然要從現在打好關系。
就連吳老錯都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
君從禮一一得體地回應了,然後看到挂着笑臉湊過來的百裏鳳。
因為剛剛幹了虧心事,百裏鳳非常熱情地給君從禮打了招呼,并不遺餘力地誇獎他:“君道友真是人中龍鳳,鶴立雞群!”
君從禮後仰躲開他,嫌棄地說:“你至于麽。”雖然這麽說,但他的笑容總算真實了一點。
“嘿嘿。”百裏鳳摸了摸鼻子。
要是青瑤也能來和自己說話就好了。君從禮看了一眼青瑤,正好對上青瑤的眼神。
青瑤朝他微微點頭,随後看向了水鏡。
他們到底在關注什麽啊,我不是已經博得頭籌了麽,接下來就沒什麽好看的了吧。
除了江小舟。
說起來也有些奇怪,這次考核中,他認為唯一能與自己競争的就是江小舟。雖然自己已經拼盡了全力,但仍然不能保證自己能獨占鳌頭。
在峰頂沒有看到江小舟,他還是松了口氣的。
那麽,江小舟應該很快就會上來了吧。
抱着這樣的想法,君從禮也随大家看向水鏡,只見最大的水鏡上是一片白霧,而衆人則聚精會神地盯着這片白霧,對其他水鏡中的各種險象疊生的場景視而不見。
君從禮找了一圈,沒見到江小舟,幹脆轉頭問林深鹿:
“我想問一下,與我同行的那位修士,如今在哪裏?”
百裏鳳一挑眉毛:“你是在問小舟嗎?”
君從禮眨眨眼:“你認識他?”而且還叫得這麽親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投意合,世事難料。”百裏鳳坦然道:“我不是一直告訴你,我在找一個人麽。”
君從禮露出訝然的表情,看來相當的意外。
“原來是他。”他若有所思地說:“我當時還想,誰能讓你挂念這麽多年,如果是小舟的話,倒顯得理所當然了……”
随後,他充滿惋惜地看着百裏鳳。
江小舟這小子看着溫和好相處,實際上是相當注重距離的人,很難走進他的心裏。雖然總是笑着的樣子,但一個人的時候,也會露出非常冷淡的表情。
而且他心裏有很多事,沒有一件關乎風花雪月。
百裏鳳這條路,比他追青瑤要難得多啊。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