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宋珺瑜過了幾天才知道，就在清平門出發去仙門大比這天，在萬裏之外的魔界，一個洲慘遭仙界門派屠戮，一夜之間，流血漂橹，魔界戾氣成倍加重，多出了無數冤魂。
這件事在之後震驚了整個三界。
但此時的宋珺瑜并不清楚這件事。
抱住宋珺瑜之後，姬婵似乎卸下了全部僞裝，整個人看起來極為虛弱。
宋珺瑜看着姬婵蒼白的臉色，心中無比焦急：姬婵的臉色看起來實在是太差了，眼眸裏浮現着森森碎冰，除了虛弱，她似乎更像是在竭力壓制着憤怒。
這麽多年來，姬婵的修煉一直順風順水，鮮少遇到問題，宋珺瑜也有自知之明，她根本解決不了姬婵修煉上的困惑，甚至，她連探知姬婵狀态的能力都沒有。
此時看到姬婵這個顯然極為不對勁的模樣，宋珺瑜只能目光擔憂地望着姬婵，啞着嗓子詢問：“小婵，我有什麽辦法能幫你？我們要不要去醫谷，或者找別的人給你看看……”
姬婵并沒有再說話。
她的目光很遠，很空，宋珺瑜看不出她在想什麽，但宋珺瑜能感知到姬婵此刻極為混亂的精神狀态，甚至，姬婵看起來似乎有些無措……
這麽久以來，宋珺瑜頭一次看到姬婵露出這般模樣。
這種時候，姬婵或許不需要旁的幫助，只需要一道聲音或者一個動作，堅定地告訴她自己陪在她的身邊。
宋珺瑜強忍着焦慮，用力地回抱住了姬婵，小聲開口：“沒事的，小婵……”
一陣沉寂，宋珺瑜無聲的焦慮在心中不斷蔓延，卻又不敢言明。
過了許久，姬婵才似是已經調劑好了心情狀态，在宋珺瑜耳邊啞着嗓子輕聲開口：“珺珺，我是真的想要一輩子和你好好在一起，無論山河變遷……”
“但是，世上太多變化，即便我再努力，很多事物都不能如同我預料那般進行，如若……日後你發現我不像你想的那般，你會厭棄我嗎？”
宋珺瑜松了口氣。
姬婵重新開口，說明她已經恢複了信心。
聯想起姬婵說的她在修為上遇到的掣肘，宋珺瑜感覺姬婵這是因為修為挫折而引發的不自信，畢竟這麽多年，姬婵在修為上一直順風順水，估計一下子很難接受突然遇到掣肘的事情，也因此擔心自己會因為她不夠優秀而厭棄她……
大概天才總是會有一些這樣或者那樣的強迫症，永遠都以最高規格的要求苛待自己，甚至由此引發一系列患得患失……
這般想着，宋珺瑜思考了一下語言，安慰出聲：“人生的變遷和挫折多了去了，小婵，我既然承認了你是我的道侶，便意味着與你榮辱與共，生死相攜，哪能因為一時的挫折就抛棄你？”
說着，宋珺瑜望了姬婵一樣，還是忍不住表明了心跡：“更何況，你在我心中是極為卓越的存在，無論你變成什麽樣，你都是我心悅着的姑娘……”
這般一大段類似表白的話，宋珺瑜說完之後忍不住就紅了臉頰，感覺心中極為不自在。
她雖然平時花言巧語哄着姬婵的話張口就來，但那和此時并不一樣：這是表白的話，這些話仿若将所有的底牌曝光在了姬婵面前。
但姬婵是她的道侶，如若表白的話能讓姬婵的心情變好，宋珺瑜很樂意多說一些。
顯然，姬婵的心情因為宋珺瑜的表白變得極好，因為緊接着姬婵便在她耳邊笑了起來，笑聲裏滿藏着歡喜，宋珺瑜的面色随着姬婵的笑聲越來越紅，直到宋珺瑜幹咳一聲，忍不住想要岔開話題，姬婵才握住宋珺瑜的肩，認真地凝望着宋珺瑜。
有那麽一剎那，姬婵似乎想要說什麽，但之後，姬婵垂下了眼，深深地嘆了口氣——
“師父，但願您能記住今日所言。”
姬婵的傷勢似乎刻不容緩，她決定第二日便開始進後山修煉。
這一晚，兩人都沒有睡覺的心思，姬婵似乎在閉目修煉，眉心微微皺起，宋珺瑜時不時地便偷瞄姬婵一下，害怕姬婵的傷勢惡化，只是在努力強撐……
恍惚間，宋珺瑜聽到了姬婵一聲微弱的嘆息，當她再次偷偷看過去的時候，姬婵握住了宋珺瑜的手，目光凝住了宋珺瑜的眼——
一縷靈力，緩緩游入了宋珺瑜的靈府……
對上姬婵熟悉的視線，宋珺瑜心中一緊，本來想勸阻姬婵，畢竟此時并不是做這件事的時候，随着姬婵另一縷靈力的湧入，宋珺瑜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力氣——
她的元神已經熟悉了姬婵，在宋珺瑜沒察覺到的時候，她的元神似乎不受控制，主動迎上了姬婵……
這是宋珺瑜元神波動最為強烈的一夜。
她仿若一下子被抛上高空，在雲層裏翻滾；一下子似乎又跌入了海底，任由海浪沖刷，暈頭轉向，甚至忘記了今夕何夕。
身體裏似是蓄積了一團火，将她整個人焚燒得只剩灰燼……
宋珺瑜忘記自己是何時睡着的了，她的元神微微顫動，仿若化成了海浪，在岸上一陣一陣沖刷。
恍惚間似乎有溫柔的吻落在她的額上，再之後，宋珺瑜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宋珺瑜做了個夢，或許是這段時間一直在培育着靈府裏的小樹，宋珺瑜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棵樹，有人氣若游絲，在她身邊輕聲嘆了口氣，明明遍體鱗傷，整個人卻還在笑：“你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啊……”
夢裏的宋珺瑜心情無比焦急，仿若眼睜睜看着重要的東西在眼前消失，她奮力舞動着身子，舒展着枝丫，用枝葉罩住那逐漸冰冷的軀體……
夢裏的緊迫感太過強烈，宋珺瑜心有所感，從夢中驚醒，才發現日頭已經高懸，身旁已經不見了姬婵的身影。
宋珺瑜癡癡地望着身邊空空的床榻，一顆心忽然變得空落落的，仿若突然空了一半。
之後一整天，宋珺瑜做什麽事情都沒了興致，想起之前姬婵的模樣，宋珺瑜便覺得無比憂心。
宋珺瑜突然間便想起了靈府裏的小樹。
她如今已經能夠靈活應用小樹的力量，再遠一點宋珺瑜控制不住，但是近處的一些地方，宋珺瑜還是能夠通過小樹的力量觀察到。
這般想着，宋珺瑜操縱着小樹的力量，在清平門內處處逡巡，終于在後山一個偏僻的角落裏找到了姬婵閉關的山洞。
姬婵盤腿坐在山洞的最中央，山洞周圍布滿了極為複雜的陣法，姬婵閡目修煉，整個人看起來極為安靜，如同一座失去了靈魂的雕塑。
這模樣讓人極為憂心，宋珺瑜想起不遠處陷入了同種狀态、百年未有突破的岳林，越想越覺得心中郁窒。
宋珺瑜的意識不肯離去，在姬婵旁邊守了很久，直到靈力散盡，意識才再次回到軀體之中……
第二日，宋珺瑜恢複了一點靈力，又忍不住去了山洞看望姬婵。
第三日也是如此。
幾天下來，宋珺瑜每日的神魂都系在姬婵身上，直到外界傳來了有仙門屠戮了魔界一個洲的消息。
這件事震驚了整個仙界，偏偏幹下這樣惡事的幾個門派，在仙門之中都有不小的勢力，他們堅持說這個洲的百姓在舉行古怪的儀式，相信魔王沒有死，能附身到新的身體之上，似乎要推選新的魔王，所以他們才一不做二不休，屠戮了整個洲。
然而這樣的傳聞一看就立不住腳——為了防止魔王誕生，殺死萬千生靈，連三歲小兒都不放過，這種行為和曾經殘暴的魔族相比已經別無二異。
而就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當晚，宋珺瑜因為長期的精神緊繃，短暫地打了個盹，又一次做了個夢——
她久違地夢見了宋歌。
宋歌似乎被困在了血池之中，眼神悲痛地望着她，聲聲喚着“師父，求您救我……”
宋珺瑜從噩夢中醒過來，再也沒有了任何睡意。
她看着靈府裏的小樹，想着後山裏閉關的姬婵，又想起在魔域生死未蔔的宋歌，感覺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姬婵的安危确實值得擔憂，但整日守着也無濟于事，只會徒勞內耗，顯得自己太過無用。姬婵在努力克服修煉的掣肘，宋珺瑜正好趁着這段時間，去做一些該做、但姬婵并不贊同的事情……
因為這樁屠戮的産生，戈瑤和晉默無法容忍，堅決處置這幾個犯下罪孽的仙門，偏偏仙門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戈瑤和晉默遭遇了數不盡的阻攔。
但戈瑤和晉默态度鮮明，一些任性妄為的仙門這段時間也受到了震懾，倒是收斂了平時肆意妄為的作風。
這段時間，是進入魔域最好的時間了。
宋歌是懸在宋珺瑜心中多年未決的難題，解決了這個難題，宋珺瑜之後才能內心毫無負擔地留在姬婵身邊。
再者，她現在和小樹的羁絆越來越深，只要小樹連通了她的心意，就算她在魔域，也能觀察到姬婵的動态。
靈府裏的小樹似乎察覺到了宋珺瑜的心情，微微搖擺着身體，答應了宋珺瑜幫她定時觀察姬婵的事情。
宋珺瑜心中大定，下定了決心，之後便準備了一大堆自保的武器和符咒，确保即便遇上高階的修士也能有逃跑的能力……
宋珺瑜也不打算讓清平門其餘人知道這件事，畢竟在旁人的認知裏，宋歌早就已經死了，宋珺瑜如今去尋找宋歌的行為極為不妥……
當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宋珺瑜看了閉關的姬婵一眼，怕自己出去的時間太長，又怕出現意外……想了想，還是留書一封給了姬婵說明了去處，并且在信裏設想了最壞的情況，若是她出現了意外，她讓姬婵忘了她，并且繼承掌門之位。
做好這一切之後，趁着月黑風高，宋珺瑜偷偷下了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