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之樹
宋珺瑜忽然間想起姬婵某段時間查閱藏書閣裏野史的事情，當時姬婵還問了她不少關于尋真真人的事情。
姬婵那段時間詢問他們的故事，是早就已經察覺到了什麽嗎？
其實清平門的命牌都歸置在一處，在宋歌和杜霜的命牌出現異樣之前，再久遠一點的過去，尋真真人的命牌也出現過異樣，變得時閃時續。
但因為尋真真人這麽多年一直沒露面，大家縱然發現了異樣，也默認他已經死去，所以也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現在宋珺瑜有種極為強烈的感覺，尋真真人确實沒有死……
而錢長老真的只有宋清這一個身份嗎？
聯想起錢長老往日的行為，他的另一個身份已經昭然若揭，但他另一個身份那般顯赫，為何又甘願隐姓埋名藏在清平門中？
命牌出現異樣的尋真真人并沒有死，那命牌一直散發着微弱亮芒的宋歌和杜霜會不會也沒有死？
但當年杜霜是宋珺瑜親眼見到被天雷劈死在了她的面前……
心中一時間湧過無數困惑，宋珺瑜思慮再三，還是不打算瞞着姬婵，索性開誠布公，在夜晚姬婵回來之後将猜測的一切告訴了姬婵。
姬婵低垂着頭，仔細聆聽着宋珺瑜的話，默認了宋珺瑜的大部分猜測。
宋珺瑜這才明白，姬婵似乎已經查到了一些東西，自始至終，她都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會不會姬婵落入魔域，也是他們計劃的一環？
“我不清楚那兩人的具體想法，他們布局了太長時間，我這荒誕的一生，少不得他們的推波助瀾，”提及到這一點的時候，姬婵避開宋珺瑜的視線，搖了搖頭：“但珺珺，若我沒有料錯，無根城是他為活着的人建立的一所避難所，他們想把你留在無根城，并不想傷害你。”
宋珺瑜捧住了姬婵的臉。
這番話語調平和，并不像是姬婵能說出來的話，畢竟之前在無根城，宋清想要将舞女塞給她，姬婵拈酸吃醋鬧得恨不能捅破天，此番這般開口，卻似是帶着些想要為宋珺瑜提點後路的意思。
姬婵少有這般不自信的時候。
“怎麽，你要送我回去和那舞女雙宿雙栖啊？”
姬婵隐晦提點，宋珺瑜卻不放過她，刻意将一切挑開，柔柔地開口：“仔細想想，那舞女身段姿容都是一流，縱然比不上你，但難得知情識趣，不拈酸吃味，你這般識大體，我也不是不能……”
果不其然，随着宋珺瑜的敘述，姬婵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後，姬婵青着臉沉下了眼，掐緊了宋珺瑜的腰，咬牙切齒冷笑出聲：“珺珺，将我吃幹抹淨還想找別的女子風流快活？”
“你想都別想！”
“我當然不想，”老婆激一激也就夠了，宋珺瑜只是看不得姬婵這副隐晦像是交待後事的模樣，見到姬婵又恢複了平時的模樣，縱然心中吐槽姬婵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被吃幹抹淨的是宋珺瑜自己，但宋珺瑜理解姬婵的壓力大，并不計較這些事，還是又捧住姬婵的臉親了親：“我心中只有小婵，只做小婵的妻。”
姬婵目光沉沉地望了她一眼，唇角勾了勾，這才被宋珺瑜安撫下來。
兩人之後又聊起了別的事情，當宋珺瑜小心翼翼地提及到宋歌和杜霜的時候，大概是真的懂事了的原因，姬婵并沒有和往日一樣陰陽怪氣，只是微微嘆了口氣，撫了撫宋珺瑜的長發，注視着宋珺瑜充滿期待的眼眸——
“珺珺，你有沒有想過，即便她們确實活着，但這麽多年不露面，或許她們只是覺得，不出現在你面前會更好？”
宋珺瑜愣在了原地。
她确實沒有過這種想法。在她看來，清平門結構簡單，只有這麽些人，合該生活在一處，簡簡單單地生活着。
她摸不透宋歌的心思，但杜霜當年對她那般赤誠，若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杜霜也會回到她身邊來……
“可清平門是她們的家啊！”
宋珺瑜怔怔望着姬婵，小聲開口，心中一時間無比酸楚：确實，一切都是她以為，她并沒有問過宋歌和杜霜的想法，或許自始至終，将清平門當成家的只有她。
就像她從沒想過，本以為無比簡單的清平門，那些熟悉的人都有另一幅面孔。
“師父只需看着我便好了！”
“我想，自始至終，她們的心願都沒變過，我會替她們照顧好師父。”
姬婵卻是抵住她的額，認真地凝着她：“我會是師父的道侶，終身供師父驅馳，永遠只望着師父，絕不背棄。即便是隔着千山萬水，歷經千百年，抽筋伐髓變成另一個人，也會回到師父身邊。”
宋珺瑜怔怔地望着她，只覺一顆心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她是相信姬婵能做到這些事的：姬婵的眼神極為專注，瞳仁清澈宛若孩童，她的眼神像是宋歌，又像是杜霜，更久遠一些，像是……
宋珺瑜來不及深思，因為姬婵又一次湊過來吻她。
姬婵的吻，永遠都帶着一種潛藏的急迫與讨好。
因為感動，這一晚宋珺瑜又縱容姬婵嘗試了新的花樣。
宋珺瑜哭唧唧，半推半就，在無盡的羞恥中，才明白‘驅馳’還有另一層意思……
第二日醒來，宋珺瑜看到的又是姬婵起身的背影。
看到姬婵後背那些明顯的被指甲抓撓的印記，宋珺瑜忍不住臊紅了臉。
——她前一晚實在是忍不住了！從沒想過曾經乖巧可人的姬婵會玩的這麽花。
姬婵卻是轉頭朝着她笑了笑，笑容無比明媚。
宋珺瑜遲疑了一會，本來是想要生悶氣的，可看着姬婵難得的明媚笑靥，宋珺瑜忍不住也回了一個笑。
姬婵的對手是佛子，佛子這麽多年勢力積累，能力經天緯地，難怪姬婵也沒什麽把握。
宋珺瑜只覺重重陰雲籠罩在她頭頂，恍惚間竟有種末路般的感覺，這種情況下她舍不得再去找姬婵鬧，自然順着姬婵來。
姬婵唇角的笑容又深了一些，湊過來在宋珺瑜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
姬婵之後離開了寝殿。
宋珺瑜在姬婵離開寝殿之後同樣跟着爬起了床。
她不想将糟糕的情緒留給姬婵，所以不敢在姬婵面前表露焦慮。但不得不承認，如今的形勢已經無比惡劣。
她們的對手是籌謀了上百年的佛子，無聲的硝煙已經在三界蔓延，宋珺瑜直覺佛子他們在醞釀着一個毀天滅地的大計劃，宋珺瑜根本沒把握能在這場戰役中勝出。
姬婵已經發訊息給了清平門其餘門人，讓他們在贏得仙門大比之後不要輕舉妄動，先返回清平門等待消息。
至于其餘修者，一個是已經魔化成了魔頭到了魔域的姬婵，另一個是在仙界素有仁名的慈悲塔佛子，即便姬婵給他們傳訊，估計他們也不會相信。
宋珺瑜不想就這般坐以待斃。縱然知道她如今修煉的那點兒靈力根本無用，但宋珺瑜心中無比焦灼，還是想着修煉出更多的靈力。
可惜，她如今靈府之中生出了一顆古怪的小樹，宋珺瑜不想再将靈力悉數供應給小樹，然而小樹卻似乎總有辦法攫取宋珺瑜體內的靈力，宋珺瑜的修為仍是沒什麽進益。
甚至，随着小樹結出來的果實愈發變紅，宋珺瑜逐漸嗜睡，甚至又開始做古怪的夢。
她夢見了一棵古怪的大樹。
她曾經在護蛟守護的秘境裏看到過這棵大樹，但宋珺瑜這次的視角變得完全不一樣——她似乎變成了那棵樹。
她初時只是一顆小小的樹苗，總有人在她耳邊不停給她撫琴奏樂，不厭煩地說着澤被天下的大道理。
那聲音說宋珺瑜是輪回神樹，一旦神樹結出了果，投入輪回，便能吸盡世間濁氣。
但那道聲音也并不篤定，因為輪回神樹的種子是從祖上傳下來的，傳到世間衆神隕落，只剩下最後一個神靈，才開始發芽。
那人便是世上最後一個神靈，人間濁氣加劇，心思繁多，即便是神，在這渾濁的人世間也被壓制住了修為。
宋珺瑜心中實在是有些受不住這樣的絮叨，她想要告訴那人，是因為那人的聲音實在是太好聽了，她聽得想要伸展枝丫，輕撫那人的臉龐，所以才發了芽。
她想要勸那人放寬心，不就是結果子，她會努力結果，到時候送一個予她，只要她日日陪她說話。
但日子一日日過去，宋珺瑜發現結出果子這件事比想象中艱難，她就算是長高一點就已經很困難了，更何況接觸果子。
“我守護不了你多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那人輕聲開口，那人的聲音極為溫和，就像是未曾魔化之前的姬婵，但和姬婵的乖巧不一樣，那人的聲音裏帶着更多的寬仁慈悲：“多虧有你陪着我，我才能撐過這世間萬年……”
“這人間濁氣越來越重了，少不得有人去壓一壓，我作為真神，縱然無用，但我的骨頭算是神骨，先神告訴我，只要将骨頭放置在世上特定的位置，便能暫時壓制這世上的濁氣……”
“我派護蛟伴随着你，為你灌溉澆水，你好好長大，”那聲音漸漸變遠：“有朝一日，你我總會再相見。”
身為輪回神樹的宋珺瑜日夜生長，直到遮天蔽日，視線已經能夠俯瞰所有人，卻始終沒有結出果子。
護蛟翻看着典籍，告訴她，因為她沒有心，所以無法結果。
但一棵樹，怎麽會有心呢？
“珺珺！”
“珺珺！”
宋珺瑜似是又聽到了那道熟悉的聲音，她費力地掀開眼皮，看着眼前的姬婵，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她是宋珺瑜，并不是什麽勞什子的神樹，而這是在姬婵的寝殿。
可是，姬婵的神情為什麽看起來這麽緊張？
宋珺瑜皺眉，正想詢問，便見到姬婵伸出了手，将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珺珺，”姬婵的聲音聽起來帶着明顯的沙啞：“你已經昏迷六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