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喻很不安,從他進安府監獄以來,就沒有試過這麽不安過。
其實從法院宣判,到被移送監獄的這些日子,對何喻來說是一種解脫,比起在看守所裏,每天什麽都不能做,等待着一次又一次傳訊,現在确定了坐牢的時間,總還算是有點盼頭了。
什麽自尊什麽驕傲,早就在被警察抓走刑拘那段時間就已經給他磨光了,現在的何喻,只想着怎麽能平平靜靜渡過這剩下的兩年多刑期。哪怕是要他低聲下氣,在監獄裏夾着尾巴做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本來日子過的好好的,卻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打破了平靜。
何喻最初注意到喬慕冬,是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知道有新入獄的犯人,不過他沒有去關心過,很突然的,那天中午,一個高大的男人坐在了他的旁邊。
何喻有些緊張,下意識縮了一下身體,頭也不願意擡起來,認真吃着碗裏的東西。
那個高大的男人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從他那裏夾走了一小塊肥肉,那可能是何喻餐盤裏唯一能找得出來的一點葷腥了。
何喻自然沒有說話,規規矩矩吃完了飯,然後排隊離開。
他是後來才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叫做喬慕冬。大概是喬慕冬高大的個子,在這種都是男人的封閉環境中很難不引人注意,何喻聽到同一個監室裏的人在議論他,說那個男人叫什麽名字,是因為什麽原因進來的。這對何喻來說,只是個開始,很快,喬慕冬這個名字就成為了何喻的噩夢。
喬慕冬在監獄裏是有些關系的,何喻在食堂裏,看到過有獄警給喬慕冬遞了一根煙。
監獄裏有超市,可以刷卡購買,但是買不到香煙和任何含酒精的飲料。對于監獄裏這些大老爺們兒,抽根煙的确是種奢侈。
何喻倒不羨慕,因為他不抽煙,不過他這種大學畢業生,骨子裏多少有些看不上喬慕冬,明明是個人渣,跑到監獄裏來作威作福,算得了什麽。
但是何喻絕對不會去招惹他。
很多時候,你不招惹別人,不代表別人就不會來招惹你。
何喻也記不清是哪個下午,工作完之後短暫的自由活動時間,就在三層的監舍樓前,幾個人在打籃球,其他人都在旁邊圍觀。
何喻向來是在旁邊圍觀的。
突然,有人從場中把籃球砸向了何喻的方向,何喻甚至都沒有看清是誰丢過來的,他只是條件反射一把抱住了籃球,這時便聽場上有人喊他:“來打球。”
何喻一愣,立即拒絕道:“我不會。”
頓時有人笑起來,“你不是大學生嗎?不會打籃球?”
這句話何喻常常在監獄裏聽到,一個監室的人也總是說:“你不是大學生嗎?還犯法坐牢?”
他已經聽習慣了,并不覺得有什麽,仍是想要拒絕。
忽然,喬慕冬朝着他的方向走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拖上場,“扭扭捏捏的做什麽?像個女人一樣。”
何喻已經被拖到了場地中間,那麽多人的目光看着,就連獄警也朝這邊看了過來。他用眼角餘光注視着身邊高大的喬慕冬,覺得還是不要違逆他的好,于是拍了一下手中的籃球,說:“那來吧。”
何喻并不是完全不會打籃球,不過技術非常普通,也就是以前在學校裏跟同學小打小鬧。倒是付晨山的籃球打得不錯,讀中學的時候,何喻會在下課之後,陪着付晨山去操場打一會兒球再走。
現在何喻完全是硬着頭皮上,他幾乎不怎麽主動投籃,總是傳球和運球,不過在身邊高大的喬慕冬的防守下,他的動作顯得非常生澀。
很快,大家都感覺到喬慕冬在逗着何喻玩,何喻自己也發現了。
貼身防守的時候,兩個人挨得很近,何喻總是努力想要擺脫他,可是自己艱難轉身之後,往往還是往喬慕冬的懷裏撲。他擡起頭,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喬慕冬的臉,過去總是覺得很兇悍的一張臉,其實仔細看來,竟然意外的俊朗,五官立體分明,眼神堅毅,隐隐透出些兇狠來。
何喻有些喪氣,幹脆随手将手中的球丢了出去,很自然地被對方的人截下來,輕松投籃中了。
隊友開始埋怨何喻,何喻直接道歉道:“對不起,我打得不好。”
人是喬慕冬拉上來的,沒有人敢說要換人,于是只能罵罵咧咧繼續打下去。
很快,喬慕冬對何喻的騷擾開始升級,防守的時候,前胸緊貼着何喻的後背,本來就是夏天,何喻感覺到身後堅硬胸膛傳來的熱意,頓時覺得一陣陣煩躁。再後來,他感覺到喬慕冬摸了一下他的屁股,開始他不确定喬慕冬是不是故意的,但是當被連續碰了幾下之後,何喻站住了,他掀起衣擺擦汗,慌亂地說道:“我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
然後,他不顧喬慕冬是不是同意,腳步匆忙往監室的方向走去。
上樓的時候,在30°的天氣裏,何喻突然打了個寒顫,他覺得害怕了。從他還在看守所的時候,就曾有人騷擾過他,不過那完全是語言上的騷擾,針對的是他這個白白淨淨的大學生。可是如此明顯被人觊觎的感覺,何喻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那與被人冷言冷語嘲諷兩句,是完全不一樣的。而且喬慕冬這個人給人太大的壓迫感,何喻懷疑自己就算是要和他拼命,也不過是白白拼掉自己一條命罷了,對對方大概不會造成一點傷害。
怎麽辦?該怎麽辦?何喻腦袋裏亂成一團,完全想不出辦法來。他所在的305室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在下面看打球,他打開水龍頭,掀起水來潑在臉上,總算是稍微平靜一些,或許現在還好,畢竟喬慕冬跟他不是一個監室,公共場合都随時有獄警守着,他不敢再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來了。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喬慕冬花錢打了個雞腿。監獄裏面夥食很差,這些都是犯了罪來坐牢,而不是來享福的,基本上每頓飯都是不見葷腥的。但是就如同有錢能夠在超市買到食物一樣,食堂也偶爾會賣肉菜,但是賣得非常貴,一個雞腿需要十五元錢。
何喻是舍不得買的,但是許多家裏條件不錯的犯人卻都會搶着買,畢竟雞腿也不是每天都有的。
喬慕冬在何喻旁邊坐下,其他人都自覺不會過來。
何喻也恨不得立即端起餐盤離開,偏偏又沒有那個膽量,他只能低着頭快些吃飯。
突然,喬慕冬把自己盤子裏的那個雞腿夾給了何喻。
何喻愣住了,擡頭看喬慕冬。
喬慕冬用筷子敲了敲何喻的餐盤,“給你吃。”
何喻哽了一下,艱難将嘴裏的飯菜咽下去,他不敢吃,又不敢就這樣還給喬慕冬,猶豫着說道:“謝謝,你買的,我怎麽好意思。”
喬慕冬一手撐着頭,“看你打個籃球都有氣無力的,給你吃個雞腿補補身體。”
何喻告訴自己:不行,不能吃,吃了你就完了。
他勉強笑了笑,用筷子夾起雞腿還到喬慕冬那邊,“還是你吃吧,你今天也累到了,難得有雞腿賣,明天想吃也吃不到了。”
喬慕冬看得很清楚,何喻雖然笑着,可是眼神裏透漏出驚慌不安,他哼笑一聲,用手拿起雞腿,送到何喻嘴邊,說:“張嘴。”
雞腿的油都蹭到了何喻的嘴唇上。
何喻無奈退後一些,想要開口拒絕,卻不料嘴一張開,喬慕冬便把那雞腿強塞了進去。雖然擋在了牙關外面,不過還是被何喻咬了個印子。
喬慕冬這回把雞腿往他盤子裏一扔,“你都吃過了,剩下的自己吃吧。”
何喻這回再沒有辦法拒絕了,明明應該是久違的美味,何喻卻吃得異常艱難,等他吃完了,喬慕冬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說:“乖。”
從那天開始,每天喬慕冬吃飯的時候都會坐在何喻旁邊,晚上看新聞聯播的時候也會坐在何喻旁邊,只要是相對自由的時候,喬慕冬總是會出現在何喻旁邊。
何喻意識到自己成了喬慕冬解悶的玩具,有時候兩個人并排坐着,喬慕冬會伸手掐他的腰,何喻條件反射便會往旁邊躲,然後喬慕冬就會樂此不疲沒完沒了地撩他。而同時,何喻也發現他和喬慕冬成了監獄裏面大家的話題,他曾在晚上睡覺之前,聽到同一個監室的人聊天,說起喬慕冬時,便指着何喻低聲笑,何喻只能把被子拖起來将頭蓋住,強迫自己什麽都不要去聽。
過了兩、三個月,何喻監室裏有一個人刑期滿了,被釋放出獄。
四人的監室只剩下三個人,本來以為那個床位會空一段時間,然後補充新的犯人進來,卻沒想到就在第二天,獄警便帶着一個人住進了何喻這間牢房。
那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何喻不由自主又打了個顫,他看到喬慕冬在看他,而他自己也睜大眼睛看着喬慕冬。他想要挪開視線,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兩個人對視着,而另外兩個人因為獄警在場,不敢說話。
何喻看到獄警拿出一張單子,念了喬慕冬的犯人編號,又形式化地念了監室號和床位號,然後用警棍敲了敲何喻下鋪的床位,說:“就這裏。”
再然後,那獄警出去了,走的時候将大鐵門鎖上,從小監窗冷冷朝裏面看上一眼,走掉了。
何喻頓時覺得仿佛堕入了冰窖之中,全身沒有一絲溫度。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番外裏的監獄生活,一半是從別人那裏打聽的,一半是我腦補的。因為不是紀實文學,所以大家當小說看,千萬不要太較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