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節夫人

第 127 章 奔喪

衆人都聽得興起,冷不丁聽他如此一問,都笑道:“肯定是時羅铎的兒铎羅望了。”

那人笑着搖頭,“非也,是邆赕少主皮羅邆,以前衆人都嫌棄他是個瘸,不想箭術竟是如此了得,被那些随從砍了一刀,他就已經取了波沖的一只眼睛,只可惜那天的弓,是他聽到消息,趕去救人的時候順手奪來的,若是換了他平時用慣的鐵弓,只怕波沖要命喪當場。”

旁邊的客人接口道:“如此邆赕少主皮羅邆受傷,浪穹時羅铎重傷,今年的蝴蝶泉便沒有邀請各部首領,所以便宜了你們。”

客人哈哈一笑,“可不是!”他們還在敘敘着什麽,铎月娘竟是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了。她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愣在當場,腦海裏亂哄哄,她不敢相信,才分開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那個最疼愛她的阿爹就死了,這肯定不是真的,他們肯定在胡。

綠桃也急了,有心想問铎月娘拿個主意,卻見铎月娘愣在那裏早沒了反應,也不知是懵了還是氣急了,急急的用手搖晃着铎月娘。

铎月娘愣愣的回頭看了綠桃一眼,無神的雙眼這才有了焦距,她艱難的張了張嘴,嘴唇蠕動,沒出一個字來。她猛然起身,提了裙角便往門外跑去,綠桃吓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跟了過去。剛奔出大堂,就見铎月娘已經打馬絕塵而去,不由急得直跺腳,阿城一把拉住她,“別急,阿佑去追主了,不會有事的。”

綠桃這才注意到阿佑也騎了一馬追了出去。阿佑的馬術比铎月娘要好一些,不多時候就追上了铎月娘,眼見那馬不服铎月娘的駕馭,一路上都在撅蹄,铎月娘幾次差點從馬上摔下去。情急之下,一把搶過她的缰繩,铎月娘大怒,一馬鞭,便甩了過去。铎月娘平時都是溫婉和煦的,幾時如此動怒過,阿佑反應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鞭,心裏的怒氣上來,眼見那馬兒不安分,二話沒,索性一個縱身把铎月娘撲下馬背,又怕傷到铎月娘,只得抱着她在地上滾了幾圈,剛直起身想明一切,就聽到一句低沉的男聲傳來,“你們在做什麽?”

阿佑聽到聲音,臉色一下就變得慘白,站起身來不敢看向來人,雖然他的好意是救铎月娘,他沒忘記铎月娘馬術不行的事,更何況騎的還是一匹她半路搶來的馬,根本不服她的駕馭。

铎月娘站起身,二話沒,一馬鞭又對着皮邏閣揮了過去。她從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是她真的氣急了。皮邏閣也不躲避,硬生生挨下了這一鞭,卻是沒半句話,默默的走到铎月娘跟前,伸出手拭去她眼眶裏裝不下的淚。

鞭再次揮出,狠狠抽打在皮邏閣的身上,他不閃不避,靜靜的站着。“為什麽?”簡單的三個字,帶了濃濃的哭腔,铎月娘不知道自己想問的是什麽,問他為何不告知她,還是要問他當時為何不阻攔,她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麽,又能問道什麽答案。

皮邏閣伸手把她攬進懷裏,用力抱緊,用力的呼吸幾下,才吐出一句,“我送你回去。”

铎月娘心裏惱他,可也清楚,這一路若沒有他護送,自己回到浪穹也不知道要耽擱幾日,如今天氣漸熱,越早趕回去越好,當下一路無話,只悶頭趕路。有皮邏閣幫着開路,铎月娘一路暢通無阻。她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回到蒙舍,又用了一天的時間跑到了石城诏,第三天铎月娘趕到了邆赕,一路上她心急如焚,只盼着馬兒能跑得更快一些。等候在城門的德叔見到铎月娘很是驚喜,只道:“姑娘可算是來了!”簡單的一句話,自己先紅了眼眶。

铎月娘一路快馬奔進了大釐城,下了馬背便直接跑了進去。雖然還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天氣并不炎熱,适宜的溫度剛剛好讓人覺得舒服,寝室裏,時羅铎慘白的容顏如枯敗的樹葉。他就那麽靜靜的躺着,只有輕微起伏的胸膛還在告訴衆人,他還在等待。

有什麽東西模糊了铎月娘的眼,有什麽東西在悄然的逝去,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木木的疼,一抽又一抽。她慢慢走上前,跪倒在地,淚水大滴的滾落,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抓起時羅铎的手,喃喃的道:“阿爹,月娘回來了,月娘回來了!”她的聲音很輕,似在低喃,還帶了一絲顫抖,一絲的不可置信。

仿佛感受到了铎月娘的到來,時羅铎的眼皮輕輕一顫,終于睜開。那雙眼裏,早沒了往日的神采,卻依然含了滿滿的疼惜。他努力伸出手,在她發上撫摸了一下,艱難的擠出一句,“阿爹不怪你,好好活着,我時羅铎的女兒不能任人欺負!”

铎月娘低聲哭泣,“對不起,阿爹對不起。”

“我可憐的孩!”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良久無聲,頭頂的手驀地滑落,時羅铎的眼睛已經閉上了,胸膛不在起伏,他是那麽的安詳仿佛睡去了一般。铎月娘急忙接住時羅铎滑落的手,那曾經把她捧在手心裏的大手已沒有了原來的溫度,他在漸漸變涼,指尖的溫度在一點一點的散去,逐漸冰冷。猶如铎月娘此刻的心情一般,在漸漸變冷,直至冰涼徹骨。铎月娘忍不住用手一下一下捶着地板,大理石地板被她捶得咚咚作響,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铎月娘沒有想到,自出嫁一年後,第一次見父親,卻已是永別,她呆愣愣的看着時羅铎。他額頭寬闊,眉眼端方,一如他的為人一般光明磊落;他的那雙大手,曾經溫柔的撫摸着她柔軟的頭發,把她馱在肩頭。還有他那寬厚的胸膛,多少次,她和玉娘就伏在那胸膛上,聽他話時那渾厚的嗓音帶着胸膛的起伏,那嗡嗡的嗓音渾厚有力,讓她們聽得安心,如今那胸膛依然寬厚,卻不在起伏,也沒有了聲響,已然失了鼓槌的鼓,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時羅铎的眼睛永遠的閉上了,來得及的話,來不及的話,再不出半個字。铎月娘想起那年她睜開眼,看到他是那麽的端方寬厚。他或許不是一個好诏主,不能帶領族人走上霸主的位置,只是苦苦掙紮在大唐和吐蕃中間,勉力求存。但是他絕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他只有一妻一妾,不朝三暮四,他對女關愛有加,沒有嫡庶之別。他會在他們做錯事的時候罰他們,也會在他們受欺負時告訴他們,“你們是我浪穹诏主,時羅铎的孩,不能任人欺負。”

铎月娘清晰的記得時羅铎這句話時眼裏的自豪,語氣裏的驕傲。铎月娘一直知道時羅铎在她心裏的形象是高大的,也是溫暖的。猶記得那年,時羅铎用他所知不多的大唐文字,直白的表達着自己作為一個普通的父親對女的關愛,“你們就是阿爹手裏那最寶貴的珠。”

耳邊傳來了施玲兒“夫君”的喊聲,然後是她悲切的痛哭。她已經哭得太久,幹涸的眼裏沒有淚水了,只能斷續的哼着哭哭腔。玉娘早已趕回,也是哭得死去活來,那哀婉的哭哭腔直把铎月娘的心都揉碎成千瓣。铎月娘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串串的滾落,她好後悔以前玉娘學調的時候,她只是在一邊觀望,覺得甚是有趣,自己卻不願意學,想着自己不過是個過客而已,開心了笑,難過了哭,要哭還要學個腔調,聽了着實別扭,如今卻是深深的恨起了自己,當年為何不跟着學,至少可以把想的,心裏難過的都借着那古老的調,把心裏的一切都哭出來。可惜她做不到,只能一直低低的重複着那一句,“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她的心一直往下跌落,往下跌落,落到不知名的深淵,她的阿爹走了,在人生大好的年華裏走了,他才四十出頭,他本該還有許多年好活,如今卻為了給她出頭,被人殺害了。

施玲兒猛的起身,給了铎月娘狠狠一記耳光,接着又再次擡起了手,卻是無力打下,然後抱着铎月娘大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我苦命的孩,我苦命的孩。”幾個麼麽上來,扶起了施氏,低聲安慰着。

铎羅望眼眶紅腫,也是抹着眼淚,見到父親終于閉上了眼睛,心裏的傷痛不出來,拉了铎月娘一把,兩人垂頭跪在一邊,無聲的哭泣。

時羅铎的葬禮很簡單,事出有因,他甚至還不曾開始考慮身後事便如此匆忙的去了。由于他本就死于傷重不治,又加天氣已經回暖,不易存放,只能在大釐火化後,送回浪穹安葬,一切事宜,都在主喪官的指揮安排下有條不紊的進行着,铎月娘随着出殡的隊伍一路麻木的走着,她的淚早就幹了,聽着身邊的族裏親眷們的哭哭腔,一聲賽一聲的凄婉,她覺得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疼,她就這麽麻木的跟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看着棺木下葬,直到歸土的那一刻,她背着泥土,本要撒下,卻是腳下一軟,眼前一黑,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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