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阿佑他會在去邆赕的路上等她,那麽她只需要一路向南,在邆赕與太和城之間尋找他們,能尋到的幾率肯定要大一些。
離開寧湖,她一路随意的走着,尋思着香花跟着阿佑他們,定會被他們照看好的,不如趁此機會,好好看一看這片美麗的土地,油菜花是幾月開呢,大抵也快了吧!她如此想着,踏遍了浪穹的每一寸土地,她的祖父,她的父親,她的大哥,這是他們守護的土地。
繼父親的仁慈寬厚,大哥铎羅望也把這一片土地治理的極好,雖然在這亂世沒能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是至少民都是安居樂業的。如此行走,一晃眼已經是春去夏來,這幾個月裏,铎月娘已經走遍了浪穹的每一片土地,到了邆赕轄下德源城。剛進城門不久,铎月娘正尋思要不要去德源府,找皮羅邆打打秋風,她身上的銀錢不多了,一匹棗紅駿馬便疾奔到她面前,铎月娘打量着馬上那個黑衣黑袍的清俊身影,扯着唇角笑了起來。
“月兒!”來人清冷的喚了她一聲。
铎月娘看着他那筆直的身姿,臉上漾起了笑容,“五哥可是學了什麽神通,怎知我來了?”
皮羅邆跳下馬背,與她一起并肩走着,“我吩咐了守門的,見到你進城就速來回我的,你們在太和城走散的,你定會往那個方向去尋他們的。”
铎月娘呵呵一笑,“五哥的是,我正想往那頭去,只是走了幾個月,想到五哥府裏歇一歇,不知方便否?”
皮羅邆微微一笑,好看的雙眸眯成了細縫,“李茂昨天剛游歷回來,給我帶回一甕青碧溪的泉水,如今用來烹茶卻是再好不過。只可惜我烹茶的手藝沒有月兒的好。”皮羅邆着,語氣裏略微帶上了一絲惋惜之色。
铎月娘好笑的看着他,能把邀她去他府裏做客得如此清新脫俗,皮羅邆也算是頭一人了。铎月娘擡頭看天,用手絹扇着風,悠悠的道:“我只覺得今天的太陽似乎特別大,這口都渴了好幾回了,正好趕上了五哥的好茶好水,可不能錯過了。”
皮羅邆笑眯眯的看着铎月娘,一個翻身上了馬背,對她伸出手來,铎月娘略一思索,俏皮的道:“我要坐後邊?”
“好嘞”皮羅邆應聲把铎月娘拉了上去,然後道了一聲,“坐穩了,”一拉缰繩,馬兒便得得得得的往前走去。
算起來,铎月娘也算是德源府的常客了,她的到來也沒引起多少關注,如此在德源府住了幾天。剛走遍了浪穹的山水,在邆赕休整幾天也不錯。
閑下了,又不知該做什麽來打發時間,索性在皮羅邆的書房裏看書消磨着時間,皮羅邆則在旁邊處理着公事。偶爾也會一起讀一讀詩經,時光仿若回到了過去,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仿佛中間不愉快的那些年從來沒有過。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五哥書房裏可是丢了什麽東西?”
皮羅邆一愣,看着铎月娘想了想,疑惑的道:“沒有啊?月兒為何有此一問?”
铎月娘歪着頭想了一下,那些字雖然稚嫩,但她不會看錯,“五哥可有丢過書信之類的東西?”
皮羅邆的臉色變了又變,古怪的道:“是丢了一些,或許是被我忘在那個旮旯裏了,也算不得丢了。”
“哦,年前皮邏閣給我送休書的時候,落了個木匣在浪穹,裏邊有些書信,我胡亂看了下,仿佛是五哥的手筆,可是公事上的書信往來,被南诏得了去?”铎月娘想着那些信封上,稚嫩的筆跡,也是覺得自己心太過了,那些筆跡分明是皮羅邆早些年的字跡,只怕當時還未曾理事,自然不會是什麽要緊的東西。
皮羅邆垂下眉眼,面上悄悄泛起一絲潮紅,含糊的答了一句,“無甚要緊,不過是無聊時随便寫着玩的,丢了也不打緊。”
铎月娘哦了一聲,“那便好,害我白擔心了一回,一直想着要還給五哥,可惜放在府裏,忘記帶出來了。”看着眼前俊美的男,铎月娘一陣憂傷,曾經她以為她與皮羅邆是堂兄妹,所以壓抑着自己對他的莫名情愫,所以當皮邏閣出現之後,第一眼便覺得她應該喜歡皮羅邆那種類型的。後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又誤以為皮羅邆對她千百次的維護,只是因為他把她當成了妹妹一般的愛護,竟不曾往那方面想過,直到铎月娘一次次碰到危險時,他毫不猶豫的站在了她的背後,铎月娘才知道她們的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瘋狂的滋長,只是如今她如何還能站在他的身邊嗎?這些日她聽了不少的閑話,在浪穹的民口中,铎月娘是南诏棄婦,是一個別人不要了的女人;在邆赕的民心裏,她是妖女,會給他們帶來災難,他們可以兩情相悅的機會早已錯過了。
這個男從第一眼開始,便一直對她好,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他為她煞費苦心,想到這裏铎月娘不由沉默,皮羅邆亦沉默。敲門聲在此時響起,皮羅邆淡淡的了句,“進來!”
門被推開,阿慈纖細的身影走了進來,看到铎月娘也在,不由愣了一下,然後微笑着道:“天氣炎熱,我給夫君熬了綠豆湯解解暑氣。”然後略帶歉意的看着铎月娘道:“不知道妹妹在這裏,想着妹妹是客,所以我把妹妹的那份讓下人送妹妹院裏去了,早知道我該一道拿來才是,也省得妹妹來回奔波。”阿慈的話得很是客氣,铎月娘卻聽得很尴尬,自己是客人,實在不該跑到書房裏來,皮羅邆對她再好,他也是阿慈的夫君,邆邏颠的父親。
這棉裏帶刺的幾句話,得铎月娘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硬着頭皮道:“多謝五嫂,我這就回去嘗嘗嫂的好手藝。”着倉惶的落荒而逃。
皮羅邆似笑非笑的看了阿慈一眼,放下手中的筆,推開綠豆粥,又拿起了筆,蘸飽了墨,低頭,繼續處理公事。
阿慈被皮羅邆的一眼,看得心裏一顫,到底不甘心,仍壯着膽,輕聲了一句,“夫君,這綠豆粥現在食用正好,在涼些就不好吃了。”
皮羅邆嗯了一聲,不予理會,良久的沉默,就在阿慈以為皮羅邆不會開口話的時候,皮羅邆悠悠了一句,“書房重地,以後阿慈就不要進來了。這些瑣事教給下人做就好,有空跟着颠郎識幾個字也是好的!”
皮羅邆的話的很是委婉,阿慈卻聽得明白,她努力咬緊嘴唇,半晌才壓制住情緒問了一句,“為何?”
皮羅邆沒有擡頭,只淡淡的了一句,“那年觀音市的事,你心裏比我清楚,給你名分是我能為你做的,別的我給不了,也不想給,回去吧!”
阿慈聽他起那年的事,心頭顫抖了一下,別人不知道,他們兩卻是知道的。給他灌藥後,阿慈的落紅已經明了一切。可她不甘心,很不甘心。然而不甘心又能如何,這個男人已經的很清楚,而且他對她雖然不好但是也不錯,衣食住行,包括身份上的事,從來沒有為難過她,與铎月娘兩相對比,她該知足了。
铎月娘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阿慈對她的敵意很明顯。铎月娘想想,不由失笑,換了是自己也是一樣的,傳中他們本是恩愛的一對,她不應該擾了他們的幸福。皮羅邆為她的付出已經太多,她應該離開了。
想到不如做到,铎月娘起身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服,便一路向門口走去。德源府不算大,但是她還是走了許久。在門口,她與門房交代了一聲,讓他們告知皮羅邆,自己要尋人去了,讓他不用找她,最後擡起腳努力的邁過了高高的門檻。棕紅厚重的大木門外,兩只高大威猛的石獅依然靜靜的矗立在黑暗中,守衛着整個德源府。皮羅邆身影隐在暗處,不舍的注視着铎月娘的離去的背影,他知道她需要時間,随即他揮了揮手,暗處立馬閃出幾個身影,“保護好她!”他輕聲吩咐了一句。
幾個身影沒有出聲,只是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黑暗裏。多年的情誼,他如何猜不中她的心事。
铎月娘想起了一句詩,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心裏暗笑,是不帶走還是帶不走,那雲願意跟他走嗎?她也擡起手,想着自己是不是揮一揮衣袖,也可以什麽都不帶走。看着自己的繡了山茶花的袖口,铎月娘又笑了,自己肯定是帶不走雲了,可自己也揮不斷那袖口上慢慢的牽絆,自她出嫁到現在,浪穹和邆赕對她的牽挂,從來都不曾斷過。還有遠在吐蕃的玉娘,也沒少在自己身上花心思,她怎麽舍得呢。
迎着初生的第一抹朝陽,铎月娘深吸了一口氣,揮不斷就不揮了,有個牽挂也好,至少自己不會覺得孤單,至少那樣可以證明她還活着。那年自己不願意跟王昱走,她便已經明白了,她放不下他們,她如今唯一還能慶幸的,也不過是自己還活着,讓她的親人無需擔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