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馮嘉月失魂落魄地離開之後，江小舟揉了揉眉心，回想着自己之前的行為，輕輕嘆了口氣。
将馮嘉月和其他人隔絕起來施加壓力，再三言兩語制造恐懼，之後将人強行扣留在這裏，直到他做出決定……步步為營，都是為了打破馮嘉月的心理防線。
不得不說，禦虛山莊是個非常好的開頭，馮嘉月本人比其他門派首領更好拿捏，而禦虛山莊在蒼玉樓之中，也屬于比較大的勢力。有禦虛山莊首先投誠，加入反擊陣線結盟，要動搖其他門派的心思就簡單了很多。
将所有的門派聯合在一起，是大勢所趨，他之前還考慮過，也許不用強行讓其他門派搬離，只要建立高效的聯系網，及時進行支援，也可以應對魔族的攻勢。但這一次的魔族突襲，讓他認識到自己的想法過于樂觀，魔族的實力在變強，人族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不容任何茍且和僥幸的心理。
讓那些小門派各自為營，只能迎來滅絕的結果。他們必須要成為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這股力量，不僅能反擊魔族，還能抵擋來自同族的惡意。
江小舟走出門外，天色已黑，這場會議持續了很久的時間，外面升騰起一片朦胧的霧氣，漂浮在山嶺之間。江小舟感到了一絲寒意，算起來已經是要入冬的季節了。修真之人，并不受寒暑影響，所以他們大多是不在意春秋變幻的。
但四季運轉，自有其道，也不在意世人的煩惱與憂愁。
夜晚本來該是寂靜的，但此時的問道宗卻一片喧嚣，聽風鎮被毀了，那些居住于此的人們被暫時安排在百花庭，他們估算着自己的損失，對魔族恨得咬牙切齒，但又打心底慶幸自己還活着。經歷過戰争的人們，會更加珍惜現在活着的機會，但心裏仍然有着惶恐和擔憂。還有大量受傷的修士被送到了靈谷之中，春耕帶着手下那些人為了他們提供治療，但受傷的人太多了，他實在忙不過來。
整個問道宗，陷入了一種哀恸和繁忙的氣氛之中，他們都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沒有人停下來休息。
今晚，是個不眠夜。
“師兄。”這一聲極輕，但江小舟還是聽到了。
他轉頭看去，窮折枝站直了身體，他身上有一層白白的霧氣，想必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窮折枝的神色也與往常不同，充滿了微妙的愧疚與糾結。
江小舟早就知道他等在這裏，并不意外，他走上前，溫聲問︰“你不去找春耕？”
“我沒事。”窮折枝輕聲說。他并沒有受重傷，因此不打算麻煩春耕。
江小舟把他的手舉起來，窮折枝的手還在顫抖着，手臂上有着幹涸的血跡。從整場戰鬥一開始，他就帶着斷刀門一馬當先，沖鋒在前，面對的都是最強大的敵人，但絲毫沒有退縮。結束之後，他的手便停止不住的顫抖，但他藏起來了，沒讓任何人發現。
這種情況江小舟其實非常熟悉，當初他進入三萬年前的夢境之中，一上來就被扔了把劍，然後面對着洶湧而至的魔族。一天下來，只覺得腦子裏一片混沌，全身變得麻木，劍也拿不住。
用回神丹緩解一下會好得多。
大部分第一次上戰場都會這樣的，久了之後也能适應。
他們終究會适應的。
“有什麽事，說吧。”江小舟給他塞了一顆回神丹，和窮折枝一起慢步走下山。
“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窮折枝身上還殘留着肅殺的血氣，但本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垂頭喪氣，茫然無措。
江小舟沒有催促，耐心等他說下去。
“其實，我以前一直不太喜歡百裏鳳。”
窮折枝說︰“他這人，一向比較頤指氣使的，說話又傲氣，總感覺他看不起別人。而且他要求一向很高，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很苛刻，完全想不到有些對他來說很簡單的事，實際上對別人來說是做不到的。我這樣的人，和他實在是玩不到一起。”
“而且他總是覺得自己是對的，更可惡的是，他居然真的是對的。”
江小舟笑了一下。
窮折枝嘆了口氣，緩緩說︰“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當時應該殺了綠蘿。她是最無辜的人……我堅持我的觀點，并且對百裏鳳的态度感到憤怒，我感覺綠蘿被他抛棄了。我實在太生氣了，如果他放棄了綠蘿，那就代表着問道宗放棄了綠蘿，她當初為了融入問道宗做了那麽多，不應該被放棄，這樣做是錯的……”
“但錯的人是我。”窮折枝低下頭，聲音嘶啞︰“今天綠蘿出問題的時候，我想去阻止她，我失敗了，是百裏鳳救了我。”
江小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你沒有錯……謝謝。”
如果窮折枝沒有攔下來的話，也許江小舟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這一聲謝謝，既是為綠蘿說的，也是為他自己說的。
窮折枝微微紅了眼眶︰“我不該說那樣的話……百裏鳳站在綠蘿面前的時候，我就在想，他是為什麽擋在綠蘿面前，他是怎麽想的，是我自己找死，他又何必救我。”
“然後我才發現一件事。”窮折枝定定地看着江小舟︰“說實話，我這人一向沒心沒肺的，在哪兒活着根本無所謂，我留在問道宗，是因為師兄你在。但百裏鳳留在問道宗，是因為他真的把問道宗放在心裏。處理那些事也沒我想的那麽輕松，面臨魔族突襲，他就必須站出來主持局面……他不應該得到‘簡單’‘輕松’那樣的評價。”
“如果我像他一樣盡心盡力，也許今天就不會損失那麽多人，也不用逼得綠蘿出手。當他在為整個問道宗禪精竭力的時候，我在做什麽？說難聽點，那就是結黨營私。”
斷刀門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的。
窮折枝定定地說︰“師兄，斷刀門不該是斷刀門……問道宗之下，從此之後，只有斷刀營。”
“你說的沒錯。”江小舟點了點頭。
窮折枝頓時有些愕然，他還以為師兄會攔着他什麽的……
“我是指你評價百裏鳳這部分。”江小舟眉角彎起來︰“他這人一向很驕傲，做就必須要做到最好，所以向來看不慣渾水摸魚的。何止看不慣你，我偶爾偷懶也會被罵的。”
窮折枝︰……不是，百裏鳳舍得罵你？
江小舟接着道︰“但是，對問道宗，沒有比他更用心的人了。”
窮折枝︰“……我不如他。”
江小舟挑眉︰“這就不像你說的話了。你可是斷刀門第九任掌門人……”
“第八任。”
“咳咳，不好意思。”江小舟道︰“總之，難道你覺得光憑百裏一個人就能撐起問道宗嗎？你同樣是不可替代的小掌門，不管是你，還是春耕，綠蘿，小月……不論是對問道宗來說，還是對我來說，都很重要。”
江小舟認真道︰“不過你要是因此能勤勉一些的話，我還是很樂意看到的。”
窮折枝沉默了一會，想笑又不太能笑出來。
他躊躇又糾結，把自己擰成了一團麻花︰“我還是想和百裏鳳道謝，順便說聲對不起……”
“嗯？”
“但是呢，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窮折枝吞吞吐吐地說︰“師兄，要不你幫幫我？”
“我怎麽幫你？”
“你幫我想想辦法。”
“你呀，也不用頭疼了。”江小舟說︰“百裏現在估計已經忘了那事了，如果你真的很在意的話，我剛好準備去找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窮折枝猶豫了一下，他現在有點不好意思見百裏鳳︰“要不，還是下次吧。”
江小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獨自去找百裏鳳了。
百裏鳳正對着書案沉思。
清點這次突襲的損失，安撫剩下的弟子，安排聽風鎮的重建，清理戰場上魔族和人族的屍體，目前的損失該從哪裏填補上……各項事務在他腦海中規劃地一清二楚。
優秀的天才一般都有兩個特征，博聞強記，以及精力旺盛。江小舟所見最精力旺盛的就是百裏鳳，他對處理各項事務有着非同一般的勁頭，有時候江小舟頗感苦手的工作也會選擇交給百裏鳳來做。
難道是真鳳一族的特性？真鳳一族專修魂魄，百裏鳳每次修煉的時候，都會進入沉睡狀态，時間幾個月到一年不止，醒來之後，他就幾乎不需要休息的時間了。
江小舟推門進去之後，百裏鳳拍了拍桌子，高興地說︰“嘿，我正好有件事要告訴你，我發現蒼玉樓下，有個小門派叫雁歸派，離無妄門很近……但無妄門被滅門的時候，雁歸派一點事都沒有。你說杜懸松得給魔族什麽條件，才能讓它們克制住自己。”
百裏鳳就是這樣，總是很有活力，積極而向上。
錯誤的過去永遠不會牽絆他，只會成為他向前的動力。
“魔族的行為，有時候是矛盾的。”江小舟說︰“其實我懷疑，魔族那邊也有一些問題，但我們對魔族的了解還太少了。”
“要是能去魔族就好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百裏鳳翹起腿︰“真正的戰争很快就會開始了，留給修真界的時間并不多，但還有很多人看不清局勢，愚蠢也要有個度吧。”
江小舟苦笑一聲︰“我還在擔心聯合反擊陣線的事呢。”
百裏鳳猛地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江小舟︰“嗯？”
他靠得太近了，江小舟輕易地聞到百裏鳳身上像清晨第一縷照在身上的朝陽混合着露水的味道。對方過于精致的外貌陡然放大，金色的瞳孔閃閃發光，猶如灼目的太陽。
百裏鳳雙手按在江小舟的肩上，把他往後推了幾步。
江小舟︰“？？”
他沒有反抗，順着力道向後退，直到退到門前。百裏鳳打開門，讓他轉過身，看向百花庭下，那些嘈雜庸碌的人們。
“百裏……？”
“小舟，你看。”百裏鳳比他高一點，站在他身後，用手指向前方︰“這裏是問道宗，問道宗之外，是整個蒼玉樓，而蒼玉樓之外，是舊州廣袤的大地。”
“不止是舊州，乾元大陸一島二樓五大州，有各種各樣的人，這些人出生不同，性格各異，他們有着不同的道，為了不同的理由而活着，但肯定沒幾個人想死。”
“這本來該是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但現在，面臨魔族的威脅，他們卻是一團散沙，他們需要一個領導者。從很久開始，我就想過，他們需要一個人來指引和控制，不管是為了對抗白玉十二樓，還是為了對抗魔族……”
“這個人一定是你。”
百裏鳳貼在他耳邊說︰“整個修真界的力量，都将成為你手中的利刃，為你所向披靡。”
“我保證。”
【本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對江小舟來說，百裏鳳真的像太陽一樣哈哈哈哈哈。
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會擁有向前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