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悅公主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她定了定神,将死過的國君擋在身後,沉聲問道︰“李将軍,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很快,便有一陣馬蹄聲,李将軍蒼老的聲音從車外傳來,聲音中帶着一絲恐懼︰“悅公主……前面,出現了魔族。”
魔族更多的還是出現在修真界中,悅公主在凡間身居高位,養尊處優,自然沒見過魔族,但她聽說過,每只魔族都能帶來一座城的毀滅,普通人的力量在魔族面前極為渺小,根本無力抵抗。
“王,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李将軍問。
悅公主渾身一抖,下意識看向她的父王。父王在她心裏,永遠是那麽高大,可靠,無所不能。她也想問父王該怎麽辦,但國君确确實實已經死了,他無法再嚴厲而慈愛地給予她指點,回答她現在該怎麽辦。
悅公主握緊國君的手,哀戚地喚了一聲父王。
沒有人回應她,只有那張卷軸發出溫潤柔和的光芒。
“王?”李将軍靠近了馬車,疑惑地問。
悅公主聽見自己的劇烈的心跳聲,現在絕不能讓他們知道父王駕崩的消息,否則軍中必将大亂。
她抹了一把臉,整理好自己的衣冠,探出馬車向外看去。
李将軍立刻低下了頭,悅公主被稱為月上祖母的轉世,在月容國有着特殊的地位。
雖然他心裏也很疑惑,為什麽出來的不是國君,而是向來與世無争的悅公主。
就在馬車前方,出現了一只巨大的魔族,它身似虎熊,四爪着地,體型龐大的像一座小山,皮膚則泛着石頭一樣的青白色。
魔族也發現了這只臃腫的隊伍,它低頭俯視着渺小擁擠的人群,露出了一個貪婪的笑意。
這種魔族屬堅雲族,悅公主眼前這一只名叫仂,大天魔。它本來應該随着魔族軍隊前去攻打問道宗,但在中途,它便被一個孤僻的村莊吸引。村莊內還有幾個老弱病殘的幸存者,它送那些人下去見了家人……回過神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在它的踐踏之下變成了粉末,但它也和魔族軍隊失去了聯系。
仂只好憑着直覺往問道宗的方向走,走了一天一夜,撞上了月容國的軍隊。
悅公主竭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身體,她身後是剛剛死去的父王,身前是恐怖嗜血的魔族。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她可以依靠的人了。
仂緩步朝他們走過來,每一步都地動山搖,悅公主抓住車框,旁邊的李将軍說了一句小心,随後下令道︰“射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朝魔族射過去,仂偏了偏頭,那些箭碰到它的身體後,無力地落在地上,沒有對它造成一點傷痕。
仂露出一個嘲諷的眼神,它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吞噬掉這支隊伍了。
李将軍露出絕望的神色,卻也沒什麽辦法。軍中斷糧很久了,還能拿得起弓箭的士兵都是少數。這樣的隊伍,殺一殺攔路的劫匪還可以,但面對魔族,無異于螳臂當車。
“悅公主,請您退到馬車內……”
他無奈地說,已經做好了死戰的準備︰“在下會吸引它的注意力,您趁機和國君一起……悅公主?!”
只見悅公主一個跨步走出馬車,推開了駕車的車夫,拿過鞭子。
她單手一揚,卷軸便飛上了天空,明亮的圖案上,一枚光點在不斷地晃動着,指引着問道宗的方向。
“跟我走!”悅公主厲聲說,她挽起寬大的袖子,馬鞭啪地作響,輕快地轉了個方向,随着卷軸指引的方向疾馳而去。
月容國國君從未教過她針線女紅,她小時候最常做的事就是騎在馬背上看《大統典論》,不論是打獵還是朝堂論政,國君一直都帶着她。
她是月容國最美麗的公主,也是國君悉心培養出的新王。
李将軍一怔,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在悅公主身上看到了國君的影子。
整支隊伍在悅公主的帶領下,發生了極大的偏移。
悅公主咬着牙,她不知道這樣做能不能從魔族口中逃出來,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能活下來。她盯着天上發光的卷軸,心裏恨恨地想,問道宗,問道宗!如果你真的是唯一的活路,那就來救救我們啊!
仂的步伐越來越慢。
它盯着那張卷軸,心想,這可真是巧了,它要找問道宗,這就出現了帶路的。
因此它也不再急着追趕,只綴在隊伍最後方,偶爾興起便踩死幾個跑不快的,戲谑地看着人族狼狽逃竄的樣子。
大約一炷香之後,悅公主看到了眼前一座高山,與此同時,卷軸上标注着浮柳山的地方陡然亮起來,悅公主心裏放松了一些,既然已經到了浮柳山,那麽馬上就可以看到問道宗……
她縱馬一躍,催着六匹駿馬跳到山上,一路狂奔,最終在懸崖邊上停下來。
年輕的公主往下看了一眼,頓時手腳冰涼。
下面,是魔族與人族的戰場。
原來問道宗,已經自顧不暇。
與此同時,仂也加快了步伐,它念叨着誰也聽不懂的魔界語言——謝謝你們帶我找到問道宗,接下來,你們就去死吧。
兩方的嘶吼聲交錯響起,震耳欲聾,令人心驚膽戰。
悅公主握緊了缰繩,李将軍策馬走到她身邊,沉默片刻,道︰“悅公主,國君是否已經駕崩了?……老臣世代都是軍中之人,為國君一生征戰無數,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回歸故裏。如今月容國已經沒了,老臣再沒有什麽念頭……之後我會帶着所有戰士攔住魔族,公主你盡管離開吧,只要你還活着,月容國的血脈就沒有斷!”
他終于擡起頭來看這個國家中最尊貴最美麗的女人,卻見悅公主眼角尤有淚痕,眼神卻堅毅無比。人往往在失去什麽之後就會變得成熟,悅公主已經失去太多東西了,她無所畏懼。
“将軍,我的斬馬術,可還是你教的。”悅公主拿起馬車旁的一把長刀,此刀形狀幹練,刀身纖細,是為力量較小的悅公主量身定做的斬馬刀,悅公主愛惜異常,總是随身佩戴。
“要戰,便一起戰!”月容國沒有逃跑的公主。
李将軍既欣慰,又心酸,他攔住悅公主,大叫道︰“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公主,老臣去矣!”
他一人一馬,沖到魔族仂面前,橫刀立馬,一躍而起。
悅公主想閉上眼,但她試試地攥緊了斬馬刀,強迫自己記住這一幕,憤怒來源于無能為力,她的心被烈火灼烤,痛不欲生。
啪——!
魔族的身體轟然倒地,滾燙的血液劈頭蓋臉地澆在李将軍身上,他愕然地擡頭看去,是他殺了魔族嗎?當然不是,他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一把長刀從上而下,從中斬斷了魔族仂的身體,動作相當寫意,如同斬斷一塊豆腐。
他的身形從魔族身後露出來,走到悅公主面前,看到了她的斬馬刀,帶着一絲笑意︰“你也用刀啊,真有眼光!”
悅公主瞪大了眼楮,心裏忽然湧起一絲窘迫,與這人的刀相比,她的斬馬刀如同紙糊的玩具。
“你是?”悅公主結結巴巴地問。
“哦,忘了說,我是問道宗內斷刀門下第八代弟子初九,兼任左營營長。”初九收起刀,漂漂亮亮地對悅公主行了一禮︰“月容國公主大駕光臨,一路上辛苦了。初九在此恭候多時,請随我來吧。”
他一揮手,飛在空中的卷軸便乖巧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李将軍清點了還活着的人,所有人跟着初九,繞過了正面的戰場,往問道宗的方向走。
悅公主既疲憊不堪,又好奇激動,問道宗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她心裏有過無數的猜想。兩人在前面走着,此時仿佛一切都慢了下來,他們再也不需要争分奪秒,無望地走下去,因為目标就在他們的眼前。自稱初九的人看年齡不過雙十年華,和她差不多。但修真之人的外貌不随時間流逝而變化,所以他實際上,肯定不是一個少年。
戰場之上的厮殺聲還在繼續,悅公主問︰“問道宗正處于戰事中嗎?”
“一次小規模的戰鬥而已,很快就會解決。”如今的初九,已經能輕描淡寫地将幾千魔族參與的戰争稱作小規模戰役了,這種程度的戰鬥,對問道宗來說非常頻繁,他們已經習慣了高強度的作戰。
不管是遭遇戰,突襲戰,正面戰争,情報戰以及其他方面的戰争,問道宗都已經積攢了相當多的經驗。
悅公主又問︰“問道宗知道我們會來?”
“知道一些。”初九的話比起其他人來說是比較多的,他晃了晃手中的卷軸︰“這張卷軸,不僅能指引你們前來問道宗,也會為我們提供一些信息。”
悅公主往後看了一眼,她身後是月容國幸存的民衆,人人臉上都是疲憊而麻木的神情,盡管他們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問道宗,可依舊是迷茫大過了喜悅。
值得嗎?
這一路走來,抛棄了故土,失去了家人,游走在生死邊緣,值得嗎?
悅公主停步,看向初九︰“所以,問道宗知道月容國經歷的一切苦難,卻一直袖手旁觀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