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江小舟能聽出來，魚朝顏并不是很喜歡人族。
她将舊州之外的人族看做是叛徒，自作自受，舊州之內白玉十二樓也早已經不是她心中的白玉十二樓，尤其是她每次提到都會帶上形容詞的某樓主，更是極為看不上眼。
那她還如此積極地對抗魔族，是為什麽呢？這五年來，如果不是魚朝顏出面大力支持，問道宗發展得也不會這麽快。
看出了江小舟的疑惑，魚朝顏抹掉了桌面上的水珠，淡淡道︰“我傾力清除魔族，一方面是為了給提燈報仇，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的囑托。當年我和提燈無處可去的時候，是他收留了我們。你看，其實很多人與魔族戰鬥，并不是為了什麽天下大義和人族興衰，只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和某個人的承諾，而不得不戰鬥罷了。”
“世上有很多人，口口聲聲禮儀道德說得好聽，但往往空長了一副口牙，十分難看。他不會說漂亮話，動起來也總是懶洋洋的，但他是我見過意志最為堅定的人……”
沒錯，他就是這樣的人。江小舟在心裏默默念道，他的人就像他的劍一樣，撇去了華而不實，只顯露出精準的鋒芒。
魚朝顏似乎回憶起了什麽，眯起眼楮道︰“他和我說過，他并非什麽強者。真正的強者堅不可摧，從不顯露自己的迷茫，是站在所有人前面，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追随他，崇敬他，相信他的每一個決定……會有這樣的人嗎？我從來沒見過。”
……我見過，我也曾經追随過他。
問心劍不斷顫動着，江小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忽然很想念三萬年前的那些人。張将軍徹底消失了，留下了問心劍，秦無心回到了仙界，想見他必須飛升，而青瑟瑟和蒲草他們……
江小舟想打聽一下關于青瑟瑟和蒲草的消息，小心翼翼地說道︰“他……以一己之力能建立白玉樓，實在是了不起，我也是在百裏他們的幫助下，才能将問道宗發展起來。”
魚朝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确實很了不起，不過他也是有朋友幫忙的，似乎是叫青……”
江小舟迷茫地看着他。
魚朝顏沒有試探出什麽，便接着講道︰“青瑟瑟，傳言是位陣樂師，陣樂師是什麽呢，書籍中也未見記載，不過那位陣樂師很早就沒有消息了……說起來，他和你有些像的，挽狂瀾于既倒，但你和他相比——”
魚朝顏搖了搖頭︰“差了點豁達随心。”
她這麽說，江小舟只能苦笑。
不過她這麽說，江小舟便知道青瑟瑟同樣留在了乾元大陸。
但他人呢，既然之後再沒有他的消息，難道他是回到了仙界？可是江小舟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和秦無心相比，青瑟瑟的身世更複雜一些，他似乎并不願意回到仙界。
“樓主的事情，我了解的就只有這麽多，我也不知道提燈為何叫你來打聽他的事，關于第二道結界，我支持你的想法，日後如果需要我幫忙，你随時可以找我。”魚朝顏微微垂下來，聲音低沉下來︰“你現在回去找他吧。”
“多謝前輩，晚輩告辭了。”
江小舟站起身，他面前的一杯茶已經涼透了，而窗外，正是淩晨最冷的時候，天空泛起蒼茫的白色，而赤烏尚未騰飛。
他們聊了一個晚上。
江小舟站起身，外袍自然地滑落下來，周岐一把接住，收攏之後搭在手臂上。
魚朝顏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個男人什麽都沒做的時候，幾乎發現不了他，然而他動起來，哪怕只是為江小舟收起衣服這個小動作，也顯的存在感極強。
兩人安靜地離開魚朝顏的房間，紅色的太陽漸漸升起來，跳進了白色的霧氣之中，眼前的一切漸漸明朗，江小舟的身上，披着橘黃色的微光。
周岐的視線在他身上流轉片刻，悄聲問道︰“師兄，你……認識秦無心是嗎？”
江小舟沒有做出回答，他沉聲道︰“為什麽這麽說？”
“我只是這樣感覺而已。”周岐垂下眼︰“我死了之後，師兄遇到了很多人啊，如果我沒死的話，也許這些事我會陪師兄一起經歷呢……這樣想之後，我感到非常遺憾。”
江小舟揮了揮手︰“那倒不一定。”
如果周岐沒死，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他往魚提燈的房間走去，周岐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因為他的話微微勾起了嘴角。
魚提燈的房間，依舊陰暗而寬闊，見江小舟回來，他道︰“你回來了，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是。”江小舟道︰“還請前輩出手相助。”
魚提燈搖搖頭，他翻開了一本書，這裏到處都是書，将他與外界嚴絲合縫地隔絕開來。他的手指和他的人一樣，蒼白銳利，修長如竹節。
“如果三萬年前，秦無心不曾建立白玉十二樓，也許不會有人族如今的權勢傾軋，争權奪利，也不會有如今的大陸膨脹，結界崩潰。你今天創建第二道結界，将戰争區域單獨劃分，看上去很美好，但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這個世界，終究會交給下一輩的人。”
“前輩這樣說，未免有些因噎廢食了。”江小舟行了一禮，低下頭道︰“我也不知道，沒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就連可以窺視未來的仙人，也只不過看到了未來無數的可能性之一。”
“我當然希望人族會更好，他們會做出比我現在更好的決定，三萬年前的人族，和現在的人族處在不同的環境之中，以前的方法自然不适用與現在。而我之後的下一輩，他們所處的環境與現在又不相同，若是将我的決定一成不變地照搬下去，反而令人寒心。”
“三萬年前，有張将軍和秦無心，現在有章雲柳君從禮，三萬年後，肯定也會有一批立志者，他們至少會比我厲害。”江小舟微微合上雙眼︰“那時候，他們大罵我可笑愚蠢，我也只能坦然受之了。”
“呵。”魚提燈冷笑一聲。
江小舟疑惑地看着他。
“你倒是很會講大道理。”魚提燈往後靠着，以一個相當閑适地姿态坐着，他搖搖頭︰“我勸你的原因不止這些，未來太遠了……也罷，到時候你記得，我勸過你就行了，之後若是有罪狀書，記得把我摘出去。”
“前輩……”江小舟不明白，魚提燈為何如此抗拒。
似乎他是在把整個乾元大陸往火坑裏推一樣。
“創建第二道結界不難，但我現在沒心情。”魚提燈随手指了一個方向，擡了擡下巴道︰“給我把那本書拿過來。”
江小舟走過去，彎腰把一本書拿到書案上。
魚提燈打開書，從裏面拿出了一張地圖，塞給江小舟。
“這裏有一個陣盤，我想要很久了，但一直懶得去。”他一千年沒出過門了，這話說得着實可信︰“你幫我把陣盤帶回來，說不定我心情就好了。”
江小舟打開地圖，地圖上是一片純然的白雲和濃霧，他發現自己看不太懂。
“這裏是？”
“雲水淵。”魚提燈點了點地圖︰“這裏位于舊州和新州的交界處，是當年大戰遺留下來的産物，兩位大能激戰之後，留下了一道寬廣的裂縫，劍氣殘留在其中，日積月累，便形成了雲水淵這個地方。”
江小舟明白了，他問道︰“我要怎麽才能得到陣盤？”
“雲水淵最深處，有一只修為高深的靈獸，你打敗它，就可以得到陣盤。”魚提燈摸了摸下巴︰“大概。”
江小舟︰“……”
他輕聲說︰“那晚輩馬上出發。”
“急什麽，你知道雲水淵怎麽去嗎？”魚提燈搖了搖頭︰“這種大事，反而不必急于一時。你将神識注入地圖之中，它會指引你去雲水淵。這既是地圖，也是打開雲水淵的鑰匙。但是，這張地圖只此一份，你如果丢了或者消耗掉地圖卻沒有成功拿回陣盤，你以後就躲着指知書院走，藏好一點，別讓我再看到你。”
江小舟誠惶誠恐，謹慎地收好地圖︰“晚輩必然竭盡全力。”
魚提燈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嘴︰“對了，在雲水淵中，因為殘留的劍氣，所以那裏不能拔劍，所有的劍都會留在雲水淵中。體內靈氣也會被劍氣所壓制，種種手段都無法施展……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江小舟怔了怔，随後笑道︰“總不至于窮途末路，在下會想想辦法的。”
“我喜歡你自信的樣子。”魚提燈點了點頭︰“你走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多謝前輩指點。”江小舟退出他的房間，關上門，将這片空間再次與世隔絕。
“這次用了多久時間。”不等周岐上前，江小舟便直接問道。
“你早上寅時進去的，此時是酉時了。”周岐答道。
江小舟略一估算，便知道裏面的時間流逝速度與現實的比例了。
魚提燈，為什麽要将自己禁锢在那樣一個世界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仙界來，最後不得不回到仙界，秦無心這是什麽小仙女設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