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偏原以為到了大釐,只要阿慈阻攔,堂弟反對,那麽自己的母親就不會再堅持要去了,誰知堂弟竟是雙手贊成,二話不說擡腳就要走,阿慈則是性子軟弱,是個沒主見的,在南诏時,迫于張氏的淫威,對嫡出的阿雅有着深深的畏懼,雖然嫁到邆赕多年,可自幼便在骨子裏積漲起來的自卑和恐懼,乍一見到阿雅,又冒了頭,竟是半個反對的字也不敢說了,心裏不由暗暗叫苦,看來自己是勸不回母親了。想到母親的性子,又是一陣頭疼,本打算先回邆赕,又唯恐母親做出什麽荒唐的事來,無奈只得跟了去。
阿慈也是糾結再三,她依然還記得前年吃了皮邏閣的虧,若非皮羅邆帶人及時趕到,皮邏閣心裏有忌憚,急忙聞風而退,雖然如此,還是擄走了大批的手藝人,讓邆赕吃了大虧。有心想說不去,可邆邏颠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半點聽不進她的勸,一心要跟着阿雅去看神樓,眼瞅着自己是攔不住他了,又唯恐他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也只能硬着頭皮跟了去。四個原本關系親近的人,心思各異的踏上了前往南诏的路,前路茫茫,有太多的未知因素在等着他們,多年以後,當幾人回想起此事,都一直悔不當初,若能重來一次,他們是否還會如此偏執。
铎月娘聽到此消息,只是無奈的嘆息,該來的到底還是要來的,她如何能攔得住,心裏又暗自慶幸,皮羅邆和铎羅望都沒去,那麽結局是否也會有所不同。
五月初九,南诏傳來消息,皮邏閣攜了一衆蒙舍親眷,沐浴更衣,焚香禱告之後,大門無風自開。皮邏閣率領了一衆親屬登上了神樓。聽說神樓裏一樓與二樓兼是空空蕩蕩,唯三樓供有佛龛,上面是天地君親師五字。佛龛前有一卷帛書,上面寫滿了金色的大字,皮邏閣小心的捧起帛書,等他看完上面的字,帛書随即化為了飛灰。有微風吹過,連那一絲飛灰也不複存在了。
事後,衆人幾番探問,皮邏閣才疲憊的說道:“先祖生氣了,說我南诏的子孫心不起,各自為營,很是痛心。希望今年星魂祭祖,能夠子孫齊聚,衆人一心,為萬民謀福祉。屆時,将有神靈現身,賜福萬民,庇佑這片大地。凡前來祭祖的,皆會得一個大造化。”最後他嘆息一聲,“可惜如今三浪對我心懷芥蒂,別說是來了,只怕他們寧願舍了造化,也不會把子民的福祉放在心上的,此事難辦呀!”那嘆息的聲音被他拉得很長,如同遲暮的老人。
阿雅聽皮邏閣疲憊的說完了這一切,尋思着,這可是好事呀,只要來了,皆能獲利,不過是走個過場,上個香,磕個頭的事而已,也不耽擱什麽。不為了浪穹的那些賤民,為了自己的丈夫,她也該争取一下才是,想到這裏,不由感嘆,還是自家的弟弟仁德,還記挂着她們,若換了是邆赕的那個瘸子,或者是铎月娘,這麽好的事,只怕早就藏着掖着了,不由笑道:“不就是讓我們的夫君來磕個頭嗎,這有何難,此次若不是慈善突然病了,我夫君原本是打算要來的,那個瘸子也沒說不來,阿慈你說是不是?”
阿慈正心神恍惚的揣度着皮邏閣的用意,此人向來心思深沉,只不知此次又打了什麽主意,莫不是要把诏主他們诓來,好控制了他們,讓他們把糧食什麽的價格再壓一壓,想當年铎月娘在南诏的時候,他可是一直都這麽幹的。忽聽得阿雅問話,也沒聽清楚問了什麽,只依着本性,乖乖的點頭,應了一聲,“是!”聲音低若蚊蠅,幾不可聞。
阿伽附身在邆羅颠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邆羅颠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上前說道:“這事也不難辦,舅舅不如留着我們在南诏做客幾天,派人告訴我父親,若他們星魂節不來祭祖,你便不讓我們回去。”
望偏覺得有些不妥,上前一步剛想說話,阿雅冷冷的橫了他一眼,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此法甚妙。”望偏一聽,更急了,悄悄了的扯了阿雅幾下,可阿雅只是冷冷的盯着他。望偏無奈只能乖乖站住,心裏雖然焦急,可母親在一旁,到底沒他說話的份。只是心裏一遍一遍的叫喊着,瘋了,這幾個人都瘋了。
皮羅閣遲疑了一下,面露難色,說道:“這樣不好吧?我們終歸是一家人,如何能留兩位侄兒做人質,傳揚出去,豈不是要讓南诏為世人恥笑!況且兩位侄兒到底喊我一聲舅舅,我如何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阿雅不在意的笑道:“三郎說的什麽話,你我從一個娘的肚子裏出來,本就關系親密,如今南诏與三浪互為姻親,原就是一家人,留自家侄兒在舅舅家做幾天客有什麽打緊,哪裏就有人質一說了,如今距離星魂節也不過一個多月,讓他們兩個小子,跟着自己的舅舅學習治下之策也是好的,到底他們将來也是要承襲诏主之位的。”阿雅笑着,不屑的看了阿慈一眼,“此事就這麽說定了,阿慈與我也該動身回去了,只把此間的事告訴各自的夫君知曉,若他們願意來,了了先祖的宿願,自然是好事,如若他們還執拗着不願與南诏交好,三郎只管拿了我兒子當人質,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妹妹——铎月娘要緊,還是他的兒子要緊。若他依然不管不顧,我與他的夫妻情分也到頭了。”
皮邏閣一臉的悵然,最後只說了一句,“姐姐與阿慈盡力即可,勿要勉強,千萬不要為了祭祖之事傷了你們夫妻的情分。這神樓來的蹊跷,我不過是害怕得罪了神靈,降禍萬民罷了,他們若真不願來,也是無妨的。”
如此她們姐妹二人在南诏又耽擱了一日,便攜手歸來。随即皮邏閣的書信已經傳到。只見信上寥寥敘述了他在帛書中看到的信息,然後加了一句,“六月二十四,星魂祭祖,不至者罪。”
皮羅邆看罷書信,冷笑一聲,不置可否,“雖然如今南诏勢大,我們三浪聯手,也并非沒有一戰之力,不至者罪,他還真敢講,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铎羅望卻是有些着急了,望偏是他最喜愛的兒子,如今被南诏控制,做了人質,若他不去,只怕會傷了自己的兒子,若去了,可按铎月娘的說法,只怕是有去無回,一時也沒了主意。
皮邏閣在花園裏漫無目的的游走,張建成微低着頭小心的跟在後面,沉吟了良久才問出一句,“诏主覺得邆、望二人會來嗎?”
皮邏閣側頭想了一下,才說道:“铎羅望會來,望偏是他最成器的兒子。”
張建成猶豫了一下,說道:“那皮羅邆呢?”
皮邏閣琢磨了一下,微微一笑,“我暫時還不知道,”他擡頭,目無焦距的看着遙遠的天邊,“若能請動那人前來,他,一定會來。”
“那人?”張建成一愣,不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試探的問了一句,“當年诏主不該讓那人活着離去!”
皮邏閣微皺了下眉,“舅舅為了南诏,也是殚精竭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當年把月娘逼上絕路,舅舅功不可沒呀。”
張建成心裏一驚,越發猜不透這個新诏主的心思了,以前盛邏皮一個眼神他就能知道盛邏皮的下一個打算。但是明顯的,皮邏閣的陰沉比盛邏皮尤甚幾分。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雖然他也剛五十出頭,但是這智商真的不夠用了。
說話間,張斌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給皮邏閣與張建成分別行了禮,才輕聲說了一句,“那人來了。”
皮邏閣心裏大喜,哈哈笑道,“皮羅邆一定會來,過了六月二十四,就是我南诏成就霸業的好日子。”
張建成更加狐疑,不由看向兒子張斌,張斌見父親投來詢問的目光,神秘一笑,“我們找到了皮羅邆的死穴。”
皮羅邆的死穴,張建成聽得狐疑,還需要找嗎?皮羅邆的死穴不過是一個铎月娘而已。
……
近來铎月娘有些嗜睡,前一刻還與皮羅邆說着話,下一刻便睡了過去。每次醒來都看到皮羅邆憂心忡忡的守在床邊。铎月娘便笑問他,“五哥,你今日可是又躲懶,不處理公務了?”
皮羅邆拉着铎月娘的手,牽出一抹清淺的笑意,“我喜歡看你睡着的模樣,總覺得這才是世上最美的畫。我想一直看着,不舍得移開目光。”
铎月娘剛想說話,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不由失笑道:“我最近不只能睡還能吃,這是要變成小豬了嗎。”
皮羅邆臉上閃過瞬間的怔愣,随即微微一笑,喊了句來人,話音剛落,推門聲響起,嫣然手裏提着一個食盒,推門走了進來,見铎月娘醒來,臉上漾開歡喜的笑容,眼眶微紅,急忙側過頭去,什麽話都沒說,只一溜拿出食盒裏的吃食,先是一碗冒着熱氣的白粥,還有幾個铎月娘最愛的下飯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