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節夫人

第 271 章 口裏奪食

铎月娘呆了一瞬,搖頭失笑,“我知道他不是诏主的兒子,他們長的不一樣,與你也不一樣,可我說過,邆赕的子民都是我們的孩子,他自然也是我們的孩子,只是如今的局勢,姐姐實在是為難我了。”

南诏的野心,如今不必點破,明眼人一看便知,阿慈雖然不擅持家之道,到底也不是山野愚婦,如今的時局她也是能看懂一二的。

若是铎羅望和皮羅邆還在,三浪可以擰成一股繩,可如今,他們不在了,施望千虎視眈眈,施望欠失了石和诏,龜縮在施琅,肯定有所圖謀。而浪穹和邆赕人心不穩,正是最為關鍵的時候,若不能把握好分寸,只怕這些孩子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你先起來吧,地上涼。”铎月娘淡淡的說道,“姐姐也是大家庭裏出來的人,雖然你我都是庶出,可眼見到底比別人看的要遠一些,若我還有辦法,我也不至于落了今日這苦楚。”她斟酌了一下用詞,“此事雖說難辦,也并非沒有辦法,容我仔細想想。”

阿慈急忙附身下拜,“謝謝姐姐。”雖然铎月娘沒有承諾什麽,可她到底給了阿慈一個希望,皮羅邆說過,這天下就沒有能難倒铎月娘的事,阿慈深信不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忙磕頭感謝。

铎月娘看着阿慈單薄的身影,這也是個可憐人,雖然她跳出了嫁做施望千小妾的火坑,可皮羅邆與她的貌合神離,對她的淡漠,沒有半分夫妻間夫妻關系單薄如紙,全靠着那個名份勉力維持,邆赕何嘗不是她的火坑,只不過這個火坑是她自己挑的而已。

“我會把五哥喜歡的物件打包好,明日姐姐給五哥燒紙錢的時候,一并燒了吧,我乏的很,就不過去了,辛苦姐姐了。”

“好,我明日親自來取,姐姐慢慢整理,不着急的。”阿慈低頭恭敬的回答,“若有來生,我想安靜的做一棵樹,做一棵大青樹,我要長得枝繁葉茂,不必為你們遮風擋雨,只偶爾送幾縷清風,給你們送一絲涼爽,算是報答五郎與姐姐對我的照拂了。”時隔多年,二人依然堅持着稱呼對方為姐姐,铎月娘不願意委屈了阿慈,阿慈卻明白铎月娘在皮羅邆心裏的分量,不願讓她難堪,這一推讓,就是十年。

铎月娘不由輕輕一笑,“姐姐說傻話了不是,相逢自是緣分,到如今再論什麽功過已是枉然,姐姐心裏眼裏只有我們,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姐姐也該為颠郎好好打算才是,他畢竟還太年輕。”

阿慈低着頭,沉默了半響才輕聲說道:“颠郎,我沒教好他,也教不了他。”她忽然笑了,笑容有些苦澀,“說了半天話,姐姐也累了,還是歇會吧,我告辭了。”

铎月娘看着她單薄的身影,心裏有些酸澀,她想告訴她,真正的皮羅邆沒有死在火裏,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了下去,再讓她自私一回吧,她想一個人去陪着他。

第二日,焚燒皮羅邆的遺物時,阿慈效仿了夷婦阿南,縱身跳進了火坑,幸有李旭得了铎月娘的交代,一直守在旁邊,及時把人拉了出來,可到底還是燒傷了,容貌毀了大半。

铎月娘聽到消息傳來,急忙趕了過去,到的時候,大夫已經在救治了,可惜火太大,阿慈還是沒有熬過去,三天後,也跟着去了,全了這段凄苦的情意。铎月娘雖然身體不适,還是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親自操持了阿慈的身後事。事後也只是輕聲一嘆,她終究還是沒有回頭,明知皮羅邆對她只有憐惜,她依然一廂情願,到底都不願照拂着自己的兒子。

如果這就是歷史的全過程,那麽她是真的痛了。邆赕與浪穹的子民滿頭兼白,自覺的停了一切喜樂之事。

望偏與邆羅颠成了浪穹與邆赕的第四代世襲诏主。喪葬事宜完畢,阿雅傷心過度,率先回了浪穹,她與铎羅望的感情雖然有了嫌隙,也有許多的摩擦,到底也是多年的夫妻,此次铎羅望的事給她的打擊不算小。

城外的黃土路上,一輛小驢車在慢慢的行駛,李旭駕着馬車,不時回頭看一眼被他們抛在了身後的德源城,他要帶着她,離開這裏,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搭兩間茅舍,種幾畝薄田,過她想過的日子。

李德說起此事,也是不甚唏噓,當年皮羅邆把阿慈母子趕到大釐去居住,何嘗不是對她們母子的保護,如今自己的兒子與阿慈終于能相守,不管日後如何艱難,他們也定是幸福的。

處理完這一切,铎月娘把自己關在她與皮羅邆曾經一起住過的院子裏,她在整理着他們用過的東西,有皮羅邆為她畫的肖像,有他們玩鬧時謄寫的詩歌,有皮羅邆最喜歡的茶具,文房四寶。最後讓丫頭攏了火盆進來,全部付之一炬。人已不在,留着無用。

望偏來向铎月娘辭行,他恭敬的對铎月娘施了一禮,“姑姑,侄兒來向您辭行。”他嘴唇蠕動幾下,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把铎月娘吓了一跳,急忙讓嫣然拉他起來,望偏不起,跪在地上說道:“如今南诏坐大,表弟向來只聽舅舅的話,我與他只怕不能齊心了,求姑姑給侄兒指條明路吧。”

“這天下哪裏還有什麽明路,只看你們願不願意屈從罷了,何去何從,你自當心裏有數。”铎月娘無奈的說道,這個侄兒,她不讨厭他,當年他呱呱墜地之時,铎月娘看着他粉紅的臉蛋,也是萬分的欣喜。她抱過他,背過他,也曾教他牙牙學語。他的心性與自己的大哥铎羅望是何其的相似,他繼承了铎羅望與時羅铎的仁德寬厚,若非時局不好,也定會是個愛民的好诏主。

望偏低垂着頭,聲音有些哽咽,“父親和祖父在世時,一直教導我,凡事都要聽姑姑的話,他們說,我母親的話可以不聽,姑姑的話是必須要聽的,因為姑姑是家裏人,姑姑不會害我。我母親畢竟是南诏過來的,她心裏只有母家,沒有婆家。他此次前去,早留了家書給我,他說此去兇多吉少,若他不測,只有姑姑能庇佑我。我母親也是被騙了,我舅舅是頭兇狠的狼,他遲早會把戰火燒到這片土地上。”

铎月娘看着這個年輕的男子,他是那麽的鮮活,生命也自當絢爛,一如當年年少的他們,只可惜生不逢時。生在亂世,或者拼出一片天下,或者被別人吞并,這就是命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們的子民何其無辜,容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望偏還是一揖到底,“侄兒一定善待子民,姑姑也請多保重。”

铎月娘點頭,“去吧!”看着望偏離開,铎月娘的心裏也是五味陳雜,那個人應該已經到了吧,玉娘肯定會照看好他的,這個铎月娘到是放心,如今她放心不下的,不過是如何完成當年對時羅铎的承諾,她要如何在大唐、南诏還有吐蕃三方勢力的博弈裏給他們謀一條出路。

她猶記得,在皮羅邆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們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皮羅邆別開眼去,垂了眉眼,低聲說道:“那時,你在南诏,我收到南诏來的每一封回信,都是安字,可惜都不是你的筆跡,我便猜到了,你在南诏肯定不容易,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可南诏開的條件很苛刻,我與大哥又是那麽的迫切的希望你安好,所以對南诏提出的條件,我們只能一忍再忍,一讓再讓,結果就是苦了浪穹和邆赕的子民,難得碰到個風調雨順的豐收年,可南诏把價格一壓,子民又要勒緊褲腰帶了,我們那是從他們的口裏奪食呀。可子民都很善良,雖然如此,卻從不曾抱怨過。月兒,這十年雖然我們也做了許多的事,來改善民生,可我們到底虧欠他們在先,若我有能力,自然要回報他們一個平安喜樂,事事順意。”

铎月娘當時就聽懂了他的意思,雖然是在說子民的事,可他不過是想要給铎月娘一個放不下的牽絆,讓她好好的活下去而已。所以順着他的話,铎月娘也垂下了眉眼,長長一嘆,“是啊,欠下了自然要還的,我铎月娘欠下的債,自然要還了才能安心。”铎月娘想着這些過往,手指無意識的曲起又放開。

承繼了父位的邆羅颠心裏五味雜陳,他是新一任邆赕诏主,大權卻旁落了,他父親與母親的死成就的是慈善,對他而言不過是給了他一個身份而已。他沒有實質性的權利。兵符不在自己的手裏,連錢莊的貔貅銅符也不知下落。他的心情很郁悶,很煩躁,有氣卻無處發。

阿伽在他旁邊小聲的嘀咕道:“肯定在慈善夫人手裏,诏主如今已經繼位,沒道理還有個夫人在身邊指手畫腳,應該把兵符與銅符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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