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這個僞七星弟子有一張普通的面容，屬于扔到人堆裏便絲毫沒有存在感的那種。然而夙雁在短暫的回想之後，認出來了他是誰。
“于歡歡……？”和江小舟同一批通過考核進入四方飛羽學院的一名弟子，後來因為欺辱春耕，被江小舟廢了，之後便被扔出了學院。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于歡歡搖了搖頭︰“我不再是之前的于歡歡了。”
夙雁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幾年前在九水州界內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正是修真世家于家。于家歷史不算悠久，但也有幾分底蘊，那次滅門慘案卻發生得無聲無息，堪稱詭谲。
是于歡歡下的手嗎？對七星島來說，這似乎是一個慣例……
而且，夙雁注意到，于歡歡似乎沒有失去記憶。如果像其他七星島弟子那樣失去記憶，他不會說出這句話。
為什麽唯獨他擁有記憶，是因為他是僞七星弟子嗎？
還是說，因為他是僞七星弟子，所以才擁有記憶？
夙雁的猜想幾乎已經接近了真相，事實上，七星島所有弟子都被蟲子所操控，這種方法能讓沒有實力的長老們安全自如地操控他們，但同時，也會導致他們的修煉進度更慢。畢竟，修真是個随心的事，心都沒有，如何能找到方向呢。
所以七星島一直以來，最多培養出六星弟子，而于歡歡，是其中特例。
他是自願加入七星島的，為了像學院複仇。
七星島治好了他的傷，用靈虹大陸的方法将他培養起來，于歡歡也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适應力。他憎恨将他重傷的江小舟，憎恨将他抛棄的四方飛羽學院，為此他可以親手殺掉于家人，斬斷自身和乾元大陸的所有聯系。
“于歡歡算是四方飛羽學院送給七星島的禮物呢。”大長老感慨了一聲︰“說起來，七星島和學院，本身就很有緣分了。”
沒有人注意到他說的話。
吳老錯手無寸鐵，站在天命峰之前，他甚至沒有張開自身的領域。然而于歡歡也不敢冒進，他謹慎地收起自身的氣息，自己這一仗會贏，也必須贏得漂亮。
僞七星弟子的實力已經相當于僞渡劫期，即大乘期之上，吳老錯之前确實突破了大乘期，然而他因為重傷，境界一路下滑，最近才恢複過來。
于歡歡還是決定由他來出手，拖延時間對他們來說絕不是好事。
他一步步朝吳老錯逼近，與此同時，身後開始凝聚着白色的風刃，風刃越來越多，交錯着在空中旋轉，哪怕沒有到近處，吳老錯也能感受到風刃逼近眼前的刺痛感。
夙雁眼皮一跳，于歡歡和她之前見過的每個人都不同，她在于歡歡身上甚至感受不到靈力的流動和神識對他的捕捉。在以往的資料中，顯示于歡歡是變異風系單靈根，最大的優勢便是快。無論是手法，還是靈氣的運行速度，都快得無法捉摸，過于缥缈，幾近于無。
夙雁确信，自己的天命九劍在于歡歡面前，是絕對沒有勝算的，甚至不能對他造成絲毫傷害。
于歡歡，是她目前見過最強大的人！
那麽師父，會如何應對呢？
她轉頭看向吳老錯，吳老錯雙手垂在兩邊，是一個非常放松的姿勢。她本來也從未見過吳老錯用劍或者術法，無中生有，是一個神秘的功法。
于歡歡的風刃如白雪般壓下來，夙雁眼前白慘慘一片，這頃刻間不知道産生了多少風刃，而風刃相互糾纏，産生了更大的能量。最終白光交織，鋪天蓋地，幾乎容不下任何多餘的顏色。
每一片風刃，都是致命的。
夙雁幾乎忍不住擡起劍，突然地想要擋住風刃之雪，然而吳老錯擡了擡右手，攔住了他，同時，一片樹林從他們之間升起。
風刃卷入了樹林之中，被彎彎繞繞的樹木擋住了去路，威勢大減。它們如刀刃般割斷了樹木，那些樹木斷裂開來，又在風刃中被削成了碎片，随後朝七星島弟子們的方向急掠而去。
被削成碎片的樹木們挾帶着風和殺意，穿透了一個個黑袍者們的全身，一時之間哀嚎遍野。大長老則伸手拿住一小片樹木，伸手摸了摸，意味深長地說︰“是真的……”
無中生有所創造的，不僅僅是幻境那麽簡單，是真的創造了某物，一朵花，一把短刃，一片樹林……
若是修煉到極致，是否能創造出一個大陸呢？
但這種能力，難道是憑空創造出來的嗎？
大長老是不相信的，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資源只會被無盡的消耗，而不會平白創造出來。所以吳老錯消耗的是什麽？
于歡歡和吳老錯的戰鬥還在繼續，他穿過了真實的樹林，身後的風刃依舊在凝聚，整片樹林都已經灰飛煙滅，他離吳老錯越來越近，走得也越來越慢。
誰都知道，兩人之間正在發生無聲的交鋒。
吳老錯一直在試圖用無中生有攻擊于歡歡，但同時，于歡歡也在躲避，并逼近吳老錯。
風刃在他們之間交錯，似乎每一擊都是致命的，然而風暴的中心，卻又顯出別樣的和平來。
這種和平，當然是假象。
此時，吳老錯正在進行着極致的計算，吳歡歡鎖定在他的識海之中，如同一個裝在玻璃櫃中的标本。然而他的無中生有，卻無處下手。
吳歡歡快得像一道光，他完全摸不到。
吳老錯一寸寸尋覓着致命的機會，同時承受着吳歡歡的攻擊，只看是他先倒下，還是吳歡歡露出破綻。
“無中生有，不過如此。”于歡歡輕聲說道。
吳老錯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師父！”夙雁凄厲地叫道。
吳老錯往後退了一步，夙雁扶住他。
于歡歡高高在上地微笑着︰“這麽快就露出頹勢，之前果然是強撐着吧。不過就算是全勝狀态的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吳老錯的臉上，飛快地露出了萎靡之色，他擡頭道︰“你确實很快。”
于歡歡就像是一道光，或者影子，他的存在本身，就讓人難以捉摸。
“當初你們将我趕下學院，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吧。”于歡歡獰笑道︰“說我是個廢物，可今天你四方飛羽學院的院長，就要死在我一個廢物手中了！”
他的視線轉到夙雁身上︰“還有高高在上的夙雁仙子，想不到，帶回到極樂坊中，也是不錯呢。”
雖然他沒說極樂坊是個什麽地方，夙雁本能地便知道那不是什麽好地方。
但她此時，是沒有為自己傷春悲秋的心思的。
“師父……”
夙雁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目睹師父的死亡。在她眼裏，師父是世上僅有的幾位大能，威名赫赫的學院院長，他的強大毋庸置疑。
她至少應該死在師父前面，否則之後，她該怎麽活下去呢。
修為遇到瓶頸的時候，對學院管理有所疑惑的時候，她不知道該怎麽辦該做什麽的時候，如果師父不在的話……
夙雁幾乎一瞬間便恐慌了起來。以前吳老錯雖然将自己和畫師關在屋內研究複生之法，雖然重傷在床。仔細想想，吳老錯其實很久都沒有插手過學院的事務，幾乎是全權交給了夙雁和林深鹿。然而夙雁知道他還在就會感到安心，她無論做了什麽，身後總有一個人看着她，守護她，容納她的錯誤，指引正确的方向。
“師父。”夙雁渾身冷汗，臉色看上去比吳老錯還慘淡，她緊緊握住吳老錯的手，顫聲叫道︰“師父，師父……”
“不要怕，不要怕……”吳老錯拍了拍她的手，如同哄當初那個不敢睡覺的孩子一樣︰“別怕，我還在這裏……別怕，雁兒……”
“雁兒……我一生都在錯過，做了很多的錯事……我……對不起……”
他微微笑起來，臉上一時又露出了一點神氣來︰“但是你別怕……我還在這裏，你別怕……”
他握住夙雁的手，話音末尾，已經是幾乎什麽都聽不見了。他手上的力道随之松開，夙雁連忙反握住他的手，卻覺得那手越來越冰冷，吳老錯坐在原地，還維持着之前的姿勢，眼神卻已經散了。
夙雁跪在他身後，還維持着扶住他的狀态，但雙目空洞，一時竟然顯得萬念俱灰。
“死得倒幹脆。”于歡歡扯了扯嘴角，操控風刃朝夙雁襲去。
現在的夙雁，簡直已經是束手就擒了，完全不需要他費什麽功夫。
于歡歡已經轉過身，對大長老道︰“我就說之前對吳老錯的預估太謹慎了，他那招只是看上去可怕，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威力，也許我們早該進攻學院了。”
大長老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于歡歡這一戰，說明他花費龐大的資源投入到僞七星弟子身上是值得的。
一個僞七星弟子，比一百個六星弟子更加有價值。
于歡歡更加自傲︰“既然吳老錯和夙雁已經死了，那麽我們便可以直接接手整個學院吧，學院建立這麽久，向來也是有很多好東西的。”
他說完之後，卻發現大長老的臉色微微變了。
于歡歡納悶地往身後看去，只見夙雁依舊扶着吳老錯，但那漫天的風刃，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就仿佛吳老錯仍然站在她面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來都來了，給吳老錯送朵花再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