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莘說:既然準備去見了,便要當機立斷,大學只剩最後一周了,不要讓遺憾再留太久。在沈莘的再三勸說和監督下,竹尹訂了第二天唯一的、上午十一點的航班。
晚上十二點,竹尹躺在空蕩蕩的宿舍床上,給陳郁發了一條短信:
“我明天決定去趟夷城。”
言簡意赅的幾個字,卻夾雜着竹尹全部的緊張和期待。
陳郁和林詩善、周致一樣,是竹尹初一至高一的四年同學。2010年,他作為夷城的高考狀元考到了上海,他的學校與竹尹的學校僅隔一條街,是竹尹和夷城僅剩唯一的聯系所在。因為有這着層聯結,陳郁和竹尹四年都有聯系,他們會一起吃飯、一起聊天、一起逛街,像朋友一樣親密和熟悉。但也正因為有着這層聯結,即使性格再和,竹尹也從來不想承認陳郁是她的朋友、甚至熟人。她經常還故意躲着他。
竹尹等了許久,往日裏短信秒回的陳郁都沒有任何動靜,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竹尹想大概此刻陳郁還在和朋友們聚會吧,便關了手機,準備睡覺。
那天晚上,竹尹度過了極為漫長的一夜。她想了很多,也什麽也沒想;她有些興奮,也有更多的害怕;她好像夢到了林詩善和周致,也好像從來沒有真的睡着。
夏天的早上,天亮的特別的早。六點不到,上海的天就亮了。太陽光帶着炎熱前的絲絲溫暖,驅趕了長夜的微涼,照射進了宿舍的小陽臺,在水磨石的地磚上造出一條條美麗的彩虹。像是迎接着這神奇的今天。
今天竹尹要去的地方叫夷城,是北方XX市裏的一座小縣城。由于父母工作的關系,竹尹在那裏度過了初一至高一四年的時光,也留下了一份等了六年的未知答案。
早上十點,竹尹背着旅行包,到了機場。換了登機牌後,竹尹這才發現手機一直處于飛行模式。剛一打開機,電話就響了十幾下,3條短信、12個未接電話。還沒來得及查看,沈莘的電話又打來了。
“喂,竹尹你哪兒呢?打了八百遍電話給你。你還不開機,我就快報警了。”電話那頭傳來沈莘的質問和吵鬧的聲音。
“就12個電話,你真誇張。我能在哪兒,機場呢。”竹尹說。
“我知道,我也在機場。你在哪個位置?”沈莘更急的說。
“你也在機場?我在XX口,我剛開機了,你手機定位一下我”“你來機場幹嘛?昨天不是說不送我的麽?”竹尹說完,沈莘半天都沒回複。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你回頭。”
竹尹轉身。
沈莘減去了長長的直發,留着一個沙宣頭出現在了竹尹不算太遠的身後。她拿着背包,晃了晃手機。她頭發很短,剛及耳垂,也有微微的弧度,一邊有明顯稍長,很幹練清爽的樣子。
竹尹向她走去,邊說“你怎麽回事啊!我們大班長也會這樣,失戀、分手就剪頭發?!你什麽時候這麽小姑娘了。”
“你知道什麽,我這是把頭發減減短,等等少年。”說着沈莘擺出一個花癡沉醉的樣子,“也許未來我家親愛的,還是個00後呢。他現在稚氣未脫,正在世界的某處穿過擁擠的人潮向我努力的奔來呢。”
“沈莘,你夠了,”竹尹斜眼瞪了一下她。“你什麽時候剪的頭發啊,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麽。”
“剛剛啊,”沈莘用手撥了撥頭發,調皮地問,“漂亮吧。”
“恩,确實不錯。清爽、幹練、還顯瘦。”竹尹說。
“唉,我也才發現啊,我留短發竟然如此好看。做了十年來第一次做的事,還沒失敗。”沈莘越說越起勁兒,“沒辦法天生麗質,發型百搭啊。以後我要經常換,長了剪短、剪短再留長。不能白費了我這張不用美顏的臉。”
竹尹看着沈莘越說越沒譜,便說:“那你還等不等少年了。這麽折騰,打算他比你小二十麽?”
“哈哈,那也成兒。總之,我要慶祝一下,陪你一同去夷城。”沈莘說。
“什麽,真假的?!”竹尹很驚訝。
“你看啊,登機牌都換好了,”沈莘遞過登機牌,竹尹看了看,确實是同一班航班,就是座位不一樣。沈莘又說,“座位到時候換換就好,反正我查了去XX市的航班就這一趟,還肯定坐不滿。”
确實,登機後,她們發現整個機艙幾乎都是空蕩蕩的,每排就坐了一兩個人,還有些是完全沒人的。去XX市的人本就不多,又正巧是周一,出行的人比平常還少。竹尹和沈莘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整排就再無別人了。
過不久,飛機就起飛了。劇烈的的震動帶着竹尹那顆從昨晚就跳動不安的心和滿心的期待,向平流層飛去。
一秒都停不下來的沈莘又開始說了,“竹尹,你知道麽,我這是免費出行的。”
竹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有些無心理睬沈莘的樣子,“怎麽說,這麽快實習單位就公派出差了?”
“竹尹,你真不明白還是裝的,真猜不出來?”沈莘又追問。
竹尹回頭看了一眼沈莘,搖搖頭說:“真猜不出來。”
“你想想,全世界除了你家裏人,還有兩個誰對你最好?”沈莘說。
竹尹又回頭看了一眼沈莘,沒有說話。如果這個問題一定要回答,她心裏的答案肯定是沈莘和林詩善。可是沈莘說的答案并不是這樣。
“我和陳郁啊,”沈莘怪笑的說,“我們一個出錢一個出力,是不是很真愛。”
沈莘的話剛說完,一下就把竹尹點着了:“你怎麽回事啊,機票陳郁買的啊!你趕緊還人家,我幫你出!”
“你可別讓陳郁知道我跟你說了。早上你剛走,他就打電話跟我說給我買了機票,要我和你去趟夷城。我聽到還一頭霧水呢,當時我正在外面剪頭發。他求了我好久,我便答應了。想想也對,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那陌生地帶獨自探險呢。”沈莘繼續說,“我也答應他不說給你聽的,他說這是我們倆的事情。但是我說好不隐瞞你的,所以,我只是告訴你、讓你知道、僅此而已,和你無關啊。”
竹尹聽完有些感動,但這相比千裏之外的未知期待帶來的吸引,顯得弱小的多。它像是一直長在竹尹心裏花園的一簇雛菊,清新,淡雅,飄香遠揚。只可惜,此刻沉睡多年的彼岸花,要開了。
不長的兩個半小時飛行,沈莘和竹尹說了很多的話,她說昨晚的蚊子怎麽嗡嗡的作響;說早上理發師的手長的多麽好看;說路上碰到提前離校的誰誰誰,被一大夥兒人送到機場,怎麽哭的像個淚人……總之,她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組成生活的碎事兒,但她對林詩善、周致閉口沒提。竹尹聽着她說,有時候笑笑,有時候點頭,有時候回應一些“恩、哦、然後呢”之類的話。
後來說累了的沈莘,便倒在竹尹的肩上睡去了。竹尹看着眼前的這位朋友,熟悉的臉龐,陌生的發,像是想到了什麽,卻又好像沒有辦法完全想起。
時間過的很快,快到初入校園的她們就剩六天就要離校了;快到冬去夏來四季變遷,她們當年稚嫩的臉上已經挂上幾分成熟了;快到剛剛消失的像螞蟻一樣小的城市,又一次出現眼裏了;快到兩個半小時的飛行一晃就過了。
下了飛機後的她們,輕裝上陣。幾經回折,終于跟着百度地圖找到了市汽車站,坐上了前往夷城的大巴。
一路上,打着各式廣告的大巴經過了寬闊的柏油馬路、蜿蜒的環山小道、坐落在水渠旁的小路、跨着江河的大橋,颠簸的向夷城駛去。一路上,沈莘和竹尹很少說話,她像是感受到了朋友的那份緊張,靜靜的陪她坐在破了皮的大巴座椅上,緊張的向那個耳熟能詳卻從未接觸過的夷城靠近。
這是竹尹離開夷城六年後,第一次回來。一路上,她的耳邊似乎還不時響起,那天,她走的那天,林詩善和周致說過的那句:我們等你回來,永遠是好朋友。但真的等她再次觸及這片本不屬于她的土地,那些曾經屬于她的朋友還在等她麽,她不知道,她很期待。
曉風輕撫着河面,蝴蝶翩翩飛。
在碧水、青山的環抱之下,心心念念的夷城終于再次完整地靜靜呈現在了竹尹的眼前。夷城汽車站的LED燈大招牌;夷城XX大飯店、XX大酒店的歡迎廣告标語;夷城XX小學、中學拆遷的新地址……這處處标着的熟悉的“夷城”二字,就這麽輕易的出現在了竹尹的面前,一次次觸及着她的內心。她興奮不已,她也有所擔心。
今早出發前,她拿着pad打開了林詩善的□□對話框,沒有任何的歷史記錄。她和這個六年前突然斷了聯系的朋友,如果一定說要有什麽聯系,那便是前不久剛剛加了的微信,但她們沒有任何的對話。竹尹猜想林詩善可能只是批量添加了□□好友,正巧她也在其中。
猶豫了許久,竹尹終于敲下一行字,
“林詩善,在麽?”
“在。”對方會的很快,又緊接着回了一條:“怎麽了,回夷城了?”
竹尹看到這條,笑了。她想:林詩善還是這麽懂她,連這事都能一猜就準。
竹尹回:“恩,下午大概1點左右就能到了,”消息剛一發出去,竹尹還沒來得及問她在不在,對方又回了:“好啊,我在夷城的,下午你到了給我電話吧!!”林詩善回了兩個感嘆號。
時隔六年,夷城的人和事,像是突然被捅破了玻璃紙的另一個世界,又展現在了竹尹眼前。竹尹就通過個這個不大的發着光的小洞,試圖窺視他們所有的故事。那些她錯過的、等待着的屬于他們的六年點滴。她有好多話想說、有好多問題要問,但等機會真來的時候她卻始終不知如何開口。
她盯着屏幕裏,那兩個看着像是顯得“很是高興”的感嘆號。猜測着什麽。
出了汽車站,竹尹和沈莘花了12塊錢打車來了距郊區車站13公裏遠的縣城酒店。酒店外景、內景設置都很漂亮,和外面的酒店沒什麽區別。
“竹尹,你真不讓我去陪你啊,你真忍心把我一個人丢在這陌生又寂寥的酒店啊。”沈莘瞪大眼睛看着竹尹,繼續求竹尹說:“你太狠心了,太狠心了。我大老遠來,容易麽。”
竹尹無奈的看着沈莘,但今晚的同學小聚,帶着她肯定是不行的。本來竹尹就和他們幾年沒見,再帶着個陌生人,豈不是更加尴尬。竹尹越想越篤定。
“你論文不是還沒有弄好麽,你就在酒店再改改弄弄吧,反正你東西都拷貝在U盤裏,再過兩天就答辯了,”竹尹也用搞笑的語調說:“我怎麽能這麽狠心讓您大班長為了我這點兒小事,耽誤了畢業呢。何況,您別忘了,您的畢業生代表發言稿子還沒寫呢。”
竹尹剛說完,沈莘就立馬就明白了什麽,她用手心拍了一下額頭,“啊,天吶,你不說我都忘了!差點兒‘晚節不保’。”她又立馬變回剛剛那個語氣:“那,親愛的,我成全你,你自己去吧。我在這兒侯着,有事兒給我電話,我就一個健步沖過去救你。”
竹尹看着沈莘笑了,說:“就好像你認識路一樣。”
沈莘又一次呆住了一下,但她立馬就拿起手機晃了晃說:“沒關系,我有定位。不行,還有陳郁麽。”
沈莘說完,就去打開酒店的電腦了。竹尹繼續收拾着,整理整理東西,沖了個澡,收拾好頭發和服裝,等着去見那還有1個半小時就要見面的那年的好朋友。
因為時間實在太早,颠簸的又太累,竹尹坐在飄窗上,等着、等着便睡着了。她像是見到了馬上要見面的好朋友,像是又經歷了一遍那十年前悄悄開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