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朋友

第 4 章 ☆、(2.1)2004年:歷歷昨日事,分明在眼前

竹尹記得:2004年的九月,還算是個金秋。夏的尾巴、秋的開頭;夏才消逝,秋意正濃。

那時,天地之間還沒有被軟綿綿的霧霾和灰蒙蒙的煙霧進攻,天還算涼、雲還算淡。伫立于路邊放眼望去,你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防護帶對面的小路上:微風是如何溫柔地摘下了樹上的黃葉,不經意地将其掃到了一旁;行人是怎麽穿過了一個個路口,走到了愛人的身旁。

地球就在這沒有任何阻礙的天地間,安靜的旋轉;人們就在這還不認識霧霾為何物的環境裏,更加安靜的工作生活、生活再工作。

今天是正式開學前的一天,為了方便日後的管理,學校要求全體同學周日下午兩點到學校集合,做新生入學教育。

“真不知為什麽新學年的□□老是在秋天,這是不是就是為了不想讓我們愛上這個季節。”這是竹尹每每到了開學都要思考卻往往無解的問題。

下午一點半不到,竹尹爸媽開車将她送到了校門口,車剛剛停好。他們正準備下車送竹尹進去,還沒等他們拿好東西。只聽到車後門“啪”的一聲,竹尹便一轉眼就跑了老遠。還回頭不停地喊“你們快回去吧,不要等我也不要來接我,放學後我自己回去!”

竹尹奔跑着離開父母,雙手緊攥着準備好的報到證興高采烈地走入了校園。

那時十二歲的竹尹穿着一條休閑褲搭配着一件條紋T-恤衫,背着一個桃紅色的大書包,走在了新學校的小路上。她的眼睛靈動而有神、圓潤而微微上揚;皮膚在剛剛跑過後透出白裏透紅的光澤,發髻上梳,馬尾後垂。只是她緊閉的雙唇和嘴角還無法掩飾的微微上揚,那是一個稚氣未退的青春期小孩子自以為長大的證據。

從校門口到教學樓,需要經過一段不短的路。路有兩條,正路很寬,是條柏油馬路,路面光滑;小路很長也很窄,路面還由密密麻麻的不規則石塊組成,卻可以供人光腳按摩。正路兩旁栽着齊刷刷的銀杏,使得校園滿是秋的味道,就像校訓“百年老校,恪盡職守”描述的一樣樣貌久遠和深邃;相反,小路的兩側卻是另一番風貌,依舊蔥綠的側柏被修成了整齊的模樣,曲折的小路沒有終結地向前方延伸,像是樹叢裏引入寶地的正道。側柏不高,卻完全淹沒了走在其中矮小的她。

步入小路後,竹尹緊張的表情全然消失了。她松弛下來的眉眼間,不知是不是由于綠色的映襯,顯示出格外深邃的神情。她若有所思地時不時望一望地下的石子,看一看路邊不知名的植物和有些遙遠卻還是看得到的地方。

正路上回蕩着各個被家長領入校園的初一孩子們的歡笑,小路卻唯有竹尹踽踽獨行的身影。不管他們是否現在就認識、是否将來會相識、是否一直會聯系,他們都正一同走進着那段叫做青春的韶光。

路過一個大轉彎,快走到小路盡頭的時候,竹尹突然從不多的視角裏面,看到遠處有巨大一簇如雲朵一樣的綠色物體。她急忙加快了腳步,迅速地跑了幾步,面部完全緊張的表情驗證了她有多好奇。跑出小路的時刻,竹尹立馬停住了腳步,她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驚呆了。

像是從她腳下畫出的一條線,穿過一大片緊密低矮的人造草坪,連接着遠處一顆巨大的榕樹。樹真的像天上的蘑菇雲一樣,層層疊嶂,厚重無比。竹尹來不及揣測這樹有多高、在此多久,只是有些呆木地站在那裏許久。

“同學,你知道初一一班怎麽走麽?”

突然,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打亂了竹尹滿滿的混亂思緒。竹尹想,那一刻,至少前1/2秒的時間,她都在憤怒是誰攪碎了她那美麗的夢。但從她轉身的那1/2秒起,她只記得為後的景色了。

這世上人有很多種。可能是為了分辨,似乎他們都有了很多的分類。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是漂亮、誰是醜陋;誰算成功、誰算失敗……這些好像都各有定義。這些各類的人也有他們各自很多的記憶,在那個智能手機還不發達的時代,人們只能将聲音和畫面刻錄在記憶裏,将他們永存在心底。竹尹就是這樣一個靠腦子畫面記錄生活的人。每每爸媽小吵的時候,竹尹常常這樣和父母“吹噓”:“我還記得我媽媽懷我的時候,我爸爸就說過一輩子不和媽媽頂嘴,所以才用你們的姓給我定名,以示和睦。”今天以前,要是可以打印出竹尹腦中的記憶,那滿滿的都是一家人的故事。她說,“嬰兒時期爸爸用大衣抱着她的畫面,她還記得”;她說,“一歲時媽媽抱着她看病的經歷,她還記得”;她說,“爺爺奶奶讓她抓周的畫面,她也還記得”……她說過很多。而此刻,這個陌生人的出現,竟莫名翻新了從前镌刻的畫面。

突然聽到人的聲音,她被吓壞了。“我也不知道,你到那邊去看看吧!”竹尹說到。一時間,她竟沒有反應過來自己也是初一一班的新成員。她只是下意識地将視線從樹上微微移開,停在對面一棟門前聚集不少人的教學樓上。她指着對面的那棟樓,絲毫沒有疑慮的、很是鎮定的回答了。

“好的,謝謝。”男孩很有禮貌的謝過,說着說着他就走到了竹尹的前方,向教學樓的方向跑去。

十二歲的竹尹是個外表活潑、內心卻很安靜的小姑娘,也是個有些早熟的女孩子。以前竹尹一直覺得畫面的美麗,應該是單獨成立的。它們來自于生活,卻被時光切割成為一段一段片段久久存放,不僅為美麗,更為紀念。紀念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個有生命或者沒生命的物質。它們構成了人們的視野,也應該被人們的視野紀念着、保留着。而在自然而成的景物面前,人物的出現和人工的痕跡往往都是對自然最無畏的亵渎。

而此刻,竹尹竟覺得:一個男孩從一片綠地中穿過,配着背後高大的榕樹。畫面不僅和諧而且卓然天成,美不勝收。

順着竹尹剛剛指過的路線,不知不覺,她也走到了人行道的邊緣。

剛剛接近人群、聽到嘈雜的人聲,她便聽到了從不遠傳來了一個驕縱的聲音。“為什麽開學要是九月,不是七月、也不是十二月?為什麽要是一號,不是二號,也不是三號……”說此話的人叫林詩善,長的清秀可人,性格卻極其驕縱,完全不同于名字所說的那麽“詩情畫意、善良美好”。她和竹尹一樣也是個愛想、敢想的姑娘,也是竹尹整個青春故事的開始。但和竹尹不一樣,林詩善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她生在夷城、長在夷城。經過十一年的“拼搏”,她在夷城擁有了一大幫好夥伴,從五年級開始她的身邊就總是形影不離的站着一大幫人,聽她說話,陪她說話。

此刻,林詩善正和一大幫熟絡的朋友一起站在教學樓的門口閑聊,等着老師到來。那架勢絲毫不像初中一年紀的新生,她們像是早已相處幾年的老朋友,十分融洽。

老實說,竹尹對這種人一向是不屑的,她內心向往的安靜讓她極其讨厭嘈雜的人。她用她平靜的視線輕掃了一下正在“叽叽喳喳”閑扯的她們,視線還是停在了那顆樹上。此刻,像是打破了外界所有的侵擾,竹尹的腦中竟響起了摯愛自由的三毛寫過的那段話: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沒過多久,快到兩點了,一個帶着□□套的教導處領導舉着喇叭,開始聲嘶力竭的喊道:

“初一的新生,初一的新生注意了,你們的班主任到了,現在請各班同學到你們各自的班主任那裏集合!他們會帶你們去認識校園,請大家按秩序帶隊,不要走散。再說一次,初一的新生……”領導喊着,各班老師也開始出動了。

竹尹看到初一一班的牌子,向那邊走了過去。

“初一一班的同學,到這邊來”一個胖胖的男老師,舉着初一一班的牌子,用他渾厚的聲音喊道:“現在初一一班的同學,帶着你的報到證,到我這裏集合!”

在各班老師這樣類似的喊叫和指導下,這群剛剛到校的新生,也迅速按班級分成了五組。

“現在我開始點名,”胖老師繼續喊到,“點到的同學請說‘到’,1號、周致。”

“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幹脆的回答。

班主任看了他一眼,又說“2號、宋研。”

“到,”回答的是個有些胖胖的姑娘,戴着一副厚重的眼睛,皮膚有些黝黑,不算漂亮,但眼睛裏卻充滿着孩子般的天真,是現在成人眼裏最向往的珍貴。

“3號、林詩善”班主任故意拖長了尾音,看了看名單也看了看她說到,“名字很美麽,如詩,至善。”

林詩善盯着老師,理直氣壯的說:“老師,您別過早給人下結論,好麽?”這是種夾雜着一些生氣成分的語氣。面對外人的表揚,很少有人會像林詩善這樣排斥,而且還毫不顧忌地表現出來,除了竹尹。

班主任張老師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師,也是竹尹奉為最好的也是最重要的啓蒙老師。不是說他是竹尹的第一個老師,而是說他是第一個讓竹尹心服口服的老師。

雖然秉性幽默風趣,但十幾年的教學生涯也練就了張老師看學生的好眼力。他心裏太清楚眼前這個姑娘有多麽難搞,如果他此刻接下去,只會鬧得沒法收場的地步。他輕掃了她一眼,沒有理她的回複,淡定的繼續說到“4號,陸閱。”

……

其他的學生也很乖的一個一個喊“到”。很快,點名接近了尾聲,點到了最後幾個人。

“46號,陳郁”

“到”

“47號,竹尹”。

三秒過去,無人回應。

“47號、竹尹……竹尹在麽,來了麽!?”張老師焦急的問。

又三秒過去了,眼看着胖胖的張老師臉都快急圓了,卻仍無人回應。

這時,站在人群最後一排的竹尹,緩緩地舉起手,向前排走來,說:“老師,我在這兒,我來了。”

“你怎麽回事,點了你幾次都沒有回複,”張老師有些急地嘟囔了一句。

此刻竹尹走到了隊伍的中間,“老師,您只是說叫我們回複‘到’,我有回複您的,是您沒聽到。”竹尹一邊說,一邊提高了分貝。又說,“老師,您應該叫我們舉手說到,那樣就不會有這樣的誤會了。”

聽到這話,張老師徹底無語了,但他也無法辯駁,因為這姑娘說的沒錯,而且他也根本回憶不起來當時是否有說讓學生舉手示意。

無奈之下,張老師只好又一次淡定地忽視了女孩的回答,“好了,人齊了就行。你們都跟我來,”他繼續演繹着一個經驗豐富的班主任形象,“昨天大家都已經見過教室了,但為了豐富大家的校園生活,學校還設有很多其他的活動場所,我要給你介紹一下,帶你們熟悉熟悉。首先可以看到的是,你們後面的這大一片綠草坪,是你們平常的自由活動地帶。但你們不要搞錯,這不是操場,不準踢球的,看這個!”他指了指邊上嚴禁踢球的标識語,繼續說:“記住,踢球要到教學樓後面,那才是真正的球場。現在,我們得先去校門口的宣傳欄了解一下學校的歷史。大家跟我來。”張老師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向前。

初一一班的新生們就這樣懷着期望的心情,走在張老師的身後,排成一個稀稀拉拉的列隊,穿梭在竹尹來時的那條路。他們走過操場時,竹尹腦中的那副畫面,一個人也變成了一隊人。但整齊的側柏,還是如竹尹來時那麽安靜,緊密而紋絲不動的立在那裏。只是它照舊淹沒了這群不足150公分的孩子們,只留下張老師巨大的小半截身影,和回蕩在空曠校園裏的象征着活力的聲音。

“學校為什麽要把這些樹種在這裏?讓我們根本看不到外面。”又是那個驕縱的聲音,林詩善和身邊的朋友正讨論着這些無辜的側柏。

走在隊伍最後的竹尹聽到了這句話,她怔住了,就像自己的好朋友被別人欺負了一樣的暗暗憤怒。但最終,她什麽也沒講。

沒有人知道,當時竹尹是否知道這句話就是出自林詩善之口;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還會不會就那麽輕易的和她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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