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第二天早起, 莊煙岚一路哼着歌,惹得莊崇民皺眉,“一大早高興什麽?”
莊煙岚趕緊收斂笑容, 乖覺道:“一大早就能吃到爸你做的私房牛肉面, 可真叫人高興。”
莊崇民涼涼道:“今天沒事?榕榕和我要去探望你奶奶, 等會十點多出發,你也一塊去。”
“……”怎麽這麽巧?
她也不好說今天要去約會, 而且奶奶出院後, 她就去探望過一回,也确實該再去一趟了。
她“哦”一聲, 歌也不哼了,吃完牛肉面,回房後正接到喬懷照的電話, “起來了?”
“嗯。”她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還是道:“但我們今天大概見不了了。”
“有事?”
“嗯,要去探望我奶奶。”
那頭沉默片刻, “可惜名不正,言不順。”
“嗯?”莊煙岚沒聽明白。
“要是名正言順, 可以和你一道去探望奶奶。”
要名正言順, 得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這……才交往第二天,就開始逼婚了?
莊煙岚無語凝噎,“那我們就周一見?”
“今天不回?”
“肯定要在那吃過晚飯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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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房子是“一式兩套”,左右兩套的設計幾乎一致。在農村,還是重男輕女那一套。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 潑出去的水, 就是爺爺奶奶再疼兩個女兒, 兩個都供到了高中,也不可能給預備房子。是以兩套房,一套給大伯,一套給了爸,大伯早早發跡,那套便讓爺爺奶奶住着,另一套則給爸當了新房。
爸媽結婚後,兩人一開始住在學校宿舍,只偶爾周末回來住兩天,後來從學校分到了房,這套房子便閑置了。閑着也是閑着,爸提出讓爺爺奶奶租出去,也能收些房租。後來,爺爺奶奶年事漸高,時常念着他們這些小輩,爸便和媽商量,把老家的房子內外翻修一遍,之後也沒再租給別人。每年暑假和春節,他們一家都要來小住,給房子添點人氣。
見到他們一家,爺爺奶奶高興壞了。
奶奶的高血壓和心髒病也是老毛病,這些年一直在吃藥,情況穩定。至于那天發病,說來也讓人哭笑不得。
據說是奶奶和爺爺使小性,不肯吃藥,奶奶又有神經衰弱的老毛病,在那念叨半邊身體已經入土,爺爺聽不得她說這些,兩人拌了幾句嘴,奶奶一氣之下,血壓飙升,還跟爺爺犟,快昏過去才知道喊人,當時已經快躺地上了。爺爺吓個魂不附體。奶奶老了發胖,而爺爺從青年時代就是精瘦的體格,現在誰比誰重還不一定,結果那天爺爺背上奶奶就往醫院趕,一跑就是一裏多地,還是鄰居及時叫停,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據說爺爺在救護車上是一邊淌眼淚,一邊打自己的嘴,可把醫護人員感動壞了。
她聽聞此事的時候,也不禁感嘆了一句“是愛情”。奶奶年輕的時候是教書的,而爺爺是莊稼漢,外人看是不怎麽般配,但奶奶相中了爺爺踏實、會疼人,非君不嫁。
當然,爺爺除了皮膚黑了點,長得是眉清目秀。可見這顏控屬性,是祖傳吶。
一家三口陪着老人家唠了會嗑,到飯點,倆大男人雙雙起身去做飯,這也是莊家的一大傳統——男人負責做飯,女人還特心安理得。
下午,媽陪着奶奶打毛線,她不好此道,幹脆和爸陪着爺爺一起上山。
她之前給兩個老人買了臺無線風扇,不到一斤重,十分方便攜帶,這會是盛夏天,沒什麽去暑的效果,好歹能不那麽悶熱。上山前,她還讓爺爺貼了防蚊貼,爺爺看得直樂。
莊家之前有數畝農田,但爺爺是個頂老實的人,農田被低價征用的時候沒抗争半句話,現在莊家就在半山腰還有幾畝地。和農田打了半輩子交道,爺爺就是老了也閑不下來,前年腿腳不舒服,上醫院檢查,醫生說這腿最大的毛病就是走太多。人的腿腳跟機器一樣,也要“折舊”,爺爺這個歲數走不動道,就是過耗的标志。之後家裏就勸他別再下地,爺爺執拗,躺了一陣,依舊故我。
人老了,就跟小孩一樣,得慣着。一家子也只得随他。
山路不長,畢竟就到半山腰,但稱得上陡峭。
莊煙岚看着莊爺爺那雙腳,心頭直打顫,偷偷問她爸:“爸,這條路就不能請人修一修嗎?爺爺難走啊。”
“路是說修就修的?”
也是。
她只好閉上嘴。
還別說,這趟收獲頗豐,待了不到一小時,黃瓜、土豆、八棱瓜,裝了滿滿一大袋。
晚上,又是倆大男人一起下廚,料理了一桌好菜。一家人酒足飯飽,又陪着爺爺奶奶看了會本地的方言節目才離開。爸開車把這些蔬菜分送各家,到家快九點。
莊煙岚去洗了個澡,之後上廚房拿了根黃瓜,削皮後,就這麽啃着吃。
爺爺種的黃瓜別有一股清甜,夏天尤其解渴消暑。
剛踏出廚房門,她聽到卧室裏傳來手機鈴聲,心頭不由一跳,直覺是喬懷照,一看,還真是。
“回來了?”
“嗯。”
“方便下樓一趟?”
“你在樓下?”
“嗯。去機場接了個人,送去了住處,路過這。”
她玩笑道:“什麽人竟然勞動喬總周末大晚上的去接機?”
“從其他實驗室挖回國的,本事大,脾氣也不小。”
“喬總還挺尊重人才。”唔,好像又發現了一個他的優點?
“真正的人才難尋,值得上心。”
莊煙岚倒是不怎麽信他是路過,這裏可沒幾家五星酒店,如果是安排住處,肯定也是安排在高新技術園區附近,離着還遠着呢。
這人八成就是特地繞到這來看她。
黏人。
她心道,答應了,而後火速換上外出服。
出門前,她福至心靈,去冰箱裏拿了一根黃瓜,之後鬼鬼祟祟地推開了家門,關門前,冷不防聽到爸問:“這麽晚去哪呢?”
“拿快遞。”
站進電梯,莊煙岚不禁笑話自己,見自己男朋友,心虛什麽呢,又不是去偷人。
喬懷照就站在小區庭院裏等,她一出門就能看到。
莊煙岚迎上去,不由問:“你幹嘛不在車上等?”
喬懷照對答如流:“想早點見到你。”
“……”
要是這會有人在某乎上問“有個很會說情話的男朋友是種怎樣的體驗”,她肯定要怒答一波,而且就四個字:難以招架。
“走了,我去拿快遞,正好送你。”
莊煙岚是真有快遞要拿,快遞櫃在小區門口,離這有段距離。
路上,莊煙岚想起把黃瓜遞出去,“吃黃瓜嗎?這我爺爺種的,不打農藥,今天下午現摘的。”
見他挑眉,她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确實有些莫名,畢竟,送根黃瓜算怎麽回事?唔,她當時去拿黃瓜不過是剛吃完一根,覺得爽口,想和他分享?
“我知道你吃的食材都有專供的渠道,但我爺爺種的也不差,很清甜,不用蘸糖,蘸醋,削了皮吃就很好吃。”
喬懷照接過,“這麽好吃?”
“那必須的,我爺爺的種地技術,十裏八村是出了名的。之前種過一個南瓜,拿村裏的吉尼斯紀錄肯定沒問題。”談起老家,她滔滔不絕,“就是現在上了年紀,腿腳不行,告訴他現在家裏條件好了,輪到他享福了,他就是不肯閑着,自稱莊稼人一定要和莊稼待一塊。那條山路還陡,現在七月份,臺階上的苔藓一茬茬的,下午的時候,我生怕他打滑。”
他有些不太擅長應付這類話題,卻想聽她說下去,沉吟片刻,道:“爺爺很勤快。”
“勤勞勇敢的勞動人民嘛。其實也是爺爺知道現在的蔬果各種打農藥、催熟,想讓我們吃上點放心的。”一頓,“有件事說來好玩,我二哥去年有了二胎,年底的時候帶去見爺爺奶奶,小家夥剛開始吃輔食,爺爺給他蒸了紅薯,搗成紅薯泥,小家夥愛吃得很,打那之後,爺爺下地就更勤快了。隔代親,隔兩代就更親了。”
他沒說話。
莊煙岚下意識望過去,卻見他面容平靜。
想着這位往常聽的都是生意經和科技經,她直問:“不知道喬總聽不聽這些家長裏短,要是不愛聽,我就不說了。”
這問,喬懷照答得極快:“不會,我很愛聽。”
這些字眼裏藏着的都是人情味,又和她相關,他哪會不愛聽。
她能感覺出他的情緒是愉悅的,唇線也跟着微揚,“哦”了一聲,“那邊還有幾棵橘子樹,等十月份,我爸會去采橘子,到時候請你吃?”
“好啊。”
一段路,走着走着就到了。
快遞櫃在小區門口,莊煙岚輸入取件碼。喬懷照就站在她身邊,看她完成所有操作。
莊煙岚取出快遞盒,面向他,“你該走了。”
“嗯,該走了。”
說要走,腳下可是紋絲不動。
莊煙岚望着他,無聲詢問,那你怎麽還不走?
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喬懷照笑道:“大晚上來一趟,多看幾眼,就當回本?”
“……”果真是資本家,這都能扯上回本。
“那喬總覺得多看幾眼能回本?”
對面沒答,那眼神,怕是答案趨向正無窮。
她趕緊道:“上去了。”
才剛邁步呢,這位跟了過來,口裏道:“送你回家。”
“小區治安很好的。”
喬懷照義正辭嚴:“送女朋友回家,應該的。”
莊煙岚拿這個黏人的男朋友沒辦法,任他将她送到了樓門口,她揮揮手進門,忍不住回望一眼,卻見他站在原地,正盯着手裏的那根黃瓜。
不曉得為什麽,她直覺他的神色是柔和的,甚至可以說,是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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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莊煙岚照常去上班。
午休的時候,岑姐叫她進去,說是她下午要出去一趟,吩咐她整理一下另一張桌子上的檔案。
莊煙岚應了,趁機問:“岑姐,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有關寬帶薪酬?”
岑君不無意外,“你在看這方面的書?”
“嗯。”
這下,岑君倒是好奇上了。她對莊煙岚的印象就是做事認真,不混日子,但也僅此而已——她本分,會力所能及地完成每一項任務,但多的動作,不怎麽有。之前她讓她好好規劃一下職業生涯,也沒見她有什麽特別的動作。
這會問起寬帶薪酬來,她自然詫異,這已經涉及政策層面,屬于COE才會幹的事,放在行裏,那就是總行人力部的工作。
但欣賞的下屬肯上進,她自然是高興的,笑笑,“抱歉,我沒辦法提供多少幫助。”
莊煙岚微愕。
岑君續道:“對于寬帶薪酬,我也只有概念而已,沒怎麽接觸過。”她略有些感慨,“沒想着跳出這個圈子,也沒想過再往高處走,思想也難免守成了。”
莊煙岚一個恍然。
“不過,這類操作性強的,我的建議是像做case一樣,從頭到尾自己過一遍。你可以就把我們分行切割出來,當一個獨立的企業,你手上不就有分行包括轄行所有人的薪酬信息?拿來畫散點圖也都可以。到時候總行的就可以推上去,一個框架大體就出來了。”
她聽得目光一亮,“以我們分行這個規模,夠得上那些初創的地方性銀行。”
岑君點點頭,“多數銀行,包括我們行職級也都是公開的,你都可以參考。”稍頓,“但一定要遵從職業道德,薪酬絕對保密。”
“我明白。”
從辦公室出來,她心裏敞亮些許,回位置盤算這事。
岑姐沒多久就出去了。
辦公室加上她就四個人。
她對面的曲哥率先打破安靜,“小莊,知道你學東西快,沒想到你這都去請教寬帶薪酬的事了啊?”
曲哥是算績效的,為人随和,莊煙岚和他處得不錯,聞言道:“因為正好在算薪酬,接觸到這塊,有點好奇。”
“嗐,這都是總行的人該操心的問題,你這麽積極,搞得我都有壓力了。”
她輕輕“啊”了聲,以為曲哥是覺得她不務正業,聽語氣又不像是。
倒是陳朵在旁,睨向她,道:“曲哥的意思,辦公室裏一堆鴨子,偏偏就有一只好高骛遠,想當天鵝,你說其他鴨子是該急呢,還是該氣呢?”
聞言,莊煙岚心頭一震。
旁邊金燦燦打圓場:“诶,我說,陳朵,這鴨子可不興當啊,要去你去,我們可不去。”
陳朵輕哼,抄起桌上的眼罩開始午休。
莊煙岚腦袋嗡嗡,鴨子和天鵝的說法在她腦子裏盤旋了一個中午。
下午,她去廁所的時候,金燦燦跟了過來,安慰她:“煙岚,朵朵懷了孕,最近又是孕吐,又是內分泌失調,連我都怼,她的話,你別在意啊!”
相處這麽些時日,莊煙岚看出金燦燦在辦公室就是潤滑油的角色,日常就是當和事老,偶爾可能當一當牆頭草,她沒什麽喜惡,道了聲謝,轉開話題,問起金燦燦之前為什麽會選擇進他們行。
金燦燦壓低嗓音,“還能什麽,體面呗,工資高,福利好呗。你晚進行,但多多少少聽說過以前銀行分東西有多大方吧?我不誇張啊,那什麽規定出來之前,我家裏的生活用品基本上都是行裏分的,不說米啊、油啊的了,連牙膏牙刷都分,購物卡就更不用說了。但你看看現在,給張報卡都要偷偷摸摸地到沒監控的地方才塞給你。而且以前還分房呢。結果上一個行長上臺,突然給取消了,當時不是還引發了一波離職潮?唉,不過現在啊,我們這些大行也是真沒落了。地方銀行一家接一家得開,互聯網金融如火如荼,敢問路在何方喲?”
邊說,便搖頭。
“咱們國有行好歹有國家扶持,垮不了。”
“可不,垮不了,當初也是看中誰倒下,它都不可能倒下。”金燦燦附和一聲,大概見她心情不佳,又道:“你是還在想曲哥和朵朵的話吧?她們也沒說錯啊,你進來三個多月了,應該也看清楚了,在分行,我們人力哪是什麽核心部門。咱們分行為什麽能成為一級分行?就是因為黎市經濟發達啊,所以很明顯,業務部門才是核心。要想奮鬥,就去業務部門,人力說白了就是養老的。”
莊煙岚盯着水柱,有些心不在焉。
“而且,真要養老,我們行不說首選,但絕對是上選。就說你們事務崗,現在不是出來一些HR系統,都能自己算薪酬、績效什麽的,未來事務崗在企業都可能被取締。但在銀行,完全不用擔心,你知道我們前年更新的那個系統,花了行裏多少年?總之,像我們這種體量的,又是國企,就跟那些公務員、事業單位一樣,什麽都舊,什麽都慢一拍,總是最後才改弦更張,你說,這還不是頂好的養老條件?”
莊煙岚也不曉得自己該笑還是該哭,但她明白,金燦燦說的都是大實話。
臨走前,金燦燦還拍了拍她的肩,“咱們女人,別想太多,一年十幾萬到賬,養自己,養家裏,夠用了。而且,行裏五險二金,各種保障還是管夠,輕松點!”
她除了笑,還是笑。
兩人一道從廁所出來,莊煙岚打算去茶水間倒杯水,金燦燦讓她拿瓶氣泡水,她應了。
偏偏出來又遇上行長,還是親切地喊她“小莊”,一開口,必定離不開喬懷照。
果然,在關懷了兩句之後,行長直指喬懷照:“最近和喬總有沒有什麽聯系啊?”
莊煙岚望着對面,心道,怎麽沒有,都成男女朋友了。
她面上依舊不露聲色,微笑道:“沒的。喬總是大忙人,而且我做人力的,和喬總沒什麽業務往來,哪來的聯系啊?”
行長目光幽沉,眨眼又笑道:“你看,塗了口紅,氣色就好多了。改天去做個頭發,買條漂亮的裙子,喬總很欣賞你,你主動點,把人約出來,好好聊聊。”
莊煙岚輕吸口氣,也懶得找什麽借口,直接道:“行長,我最近剛交了個男朋友,比較粘,看我很牢,我要是單獨約年輕男性出來,他肯定要發脾氣。”
一聽她說有了男朋友,行長頓時冷了臉,似乎還瞪她一眼,“這見客戶,發什麽脾氣。”頓了頓,“行了,你去忙吧。”
“行長,那我去忙了。”
一整天糟心事不斷,晚上,她和喬懷照約好了去餐廳吃飯,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醒喬懷照:“你以後別來分行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