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哨的聲音停止了,黑蟒沒有受傷的右眼恢複了清明,眼裏的狂暴不在。它驀地仰頭長嘶一聲,巨大的蛇身彈跳而起,碩大的蛇頭狠狠的撞向湖邊的岩石上,如山般的岩石崩裂,蛇頭腦漿四濺,有個灰蒙蒙的影脫體而出,掙紮着,扭曲着,飄向铎月娘的息魂镯。紅影閃現,化成巨大的蛇影,牢牢的擋住了灰影,狂風一起,灰影驟然被吹散,消失。巨大的蟒蛇軀體落下時,已經沒有了生氣。蛇身落入湖裏,浮浮沉沉,被水流帶着一路往西洱河方向飄去。
“阿秀”一聲涼到骨裏的嘶喊,仿佛是用盡了生命的全部希望在呼喊,是那個邋遢的瘋發出的聲音。如黑蟒一般,他也回複了清明,眼神不在迷茫。他悲痛的看着黑蟒的蛇身,在湖面浮浮沉沉,搖晃着站起身來,腳步踉跄的跟了上去。
原媛一撥手裏的鼓,男抱着頭慘叫一聲,在地上打起滾來。滾動了幾下,身落空,跌落葉榆澤,沒了蹤影。
铎月娘身一軟,癱倒在身後男的懷裏,“五哥,你怎麽來了?”
皮羅邆把她抱得更緊一些,“對不起,我來晚了。”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铎月娘不知道還能什麽,他總是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曾經她以為皮邏閣會是她生命的全部,可是混亂中她回頭的那一眼,她明白了,那個男人不是她的依靠,她的一切絕望都被那個男人所賜,是他把她一步步推向險境,抹殺了她所有的希望。
皮羅邆扶起她,“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
铎月娘點頭,綠桃和阿城的死,給了她人生第二次打擊,接連幾天的勞心勞力,她覺得自己虛弱得随時都會暈倒,扶這皮羅邆強而有力的臂膀,她輕輕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剛邁出一步,一隊人馬圍了過來。另一隊人馬迅速的挽弓搭箭。是皮邏閣帶來的人馬,與皮羅邆帶來的人馬對峙在一起。
皮邏閣冷着臉,看着互相依偎的兩人,神色有些複雜,語氣不由冰冷了幾分,“不知邆赕少主要帶我妻上哪裏去?”面色平靜,語氣卻不平靜,剛才原媛的動作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妻?”皮羅邆面上是滿滿的譏諷之色,“連自己的女人都傷害,你也配站在她身邊。這些年,除了不停的傷害和利用,你給過她什麽,你也配。”皮羅邆向來寡言少語,如今也是心疼铎月娘,這才忍不住多了幾句。
皮邏閣不怒,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涵養,斬釘截鐵的道:“我與月娘拜過天地祖宗,入過洞房,我們還育有一,不管配與不配,她都是我的妻。”
皮羅邆剛要反駁,铎月娘輕扯了他一下。铎月娘只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她的神智已經有些模糊,然而現在還不是她可以昏倒的時候。她的指尖狠狠的刺進受傷的手心,劇痛襲來,她神智清明了些,她站直身,挺直了腰杆,對皮邏閣淡淡的了一句,“皮邏閣,我不要你了。”她的很平靜,似乎在今天天氣真好一般。
皮邏閣的身晃了晃,他勉強道:“月娘,別鬧了,跟我回家吧,鳳兒在等你。”
原媛也适時溫柔的道:“月娘妹妹,鳳兒還在家裏等你呢,跟我們回去吧!”
“鳳兒,”铎月娘微眯了眼睛,古人迷信,她或許還可以為閣羅鳳做最後一件事。铎月娘擡起傷痕累累的左手,拳頭攥緊,微一用力,鮮血滾落一串,“我铎月娘,今天用自己的鮮血對本主發誓,誰敢傷我鳳兒一分,我詛咒他斷絕孫,永無嗣。”
她再次擡眼看向皮邏閣,“你曾過你會保護我,只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這些年我經歷的所有風風雨雨全都被你所賜,我感謝你的恩賜。”铎月娘到恩賜二字,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她緩緩的擡起右手,“天地為證,我铎月娘此生與皮邏閣再無葛,死生各不相幹。”
皮邏閣臉色慘白,嘴唇蠕動,勉強擠出一句“月娘,別鬧了,跟我回家。”
“回家,然後呢?”铎月娘冷哼一聲,“是禁锢還是監禁?只可惜我早些時候竟不知自己的血還有這妙用,若早些知道了,定然是放幹自己的鮮血,也定要召喚萬千毒蛇出來,咬死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皮邏閣臉色更是慘白如紙,嘴張了張,不出一句話來。身被摟緊,是皮羅邆感覺到了铎月娘的虛弱,不由更是擔心,她的身本來就弱,如今為了除蟒,又失了許多血,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如今只是不服輸的性在勉強撐着罷了。
铎月娘回頭對着皮羅邆虛弱一笑,強忍着眼底的淚水,“五哥,我想回家。”
皮羅邆微笑着點頭,“好,我帶你回家。”
皮邏閣身後一個護衛大聲道:“想走,沒那麽容易。”他話剛完,只聽一聲弦響,一只箭矢穿透了他的頭顱。皮羅邆沒有回頭去看,把铎月娘打橫抱起,一步一步堅定的往他的侍衛的方向走去。
皮羅閣勉強鎮定下來,沉聲道:“把月娘留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不用客氣,有本事你盡管沖我來。”皮羅邆的聲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有一種不容侵犯的氣勢。他的來字剛出口,幾聲箭矢劃過空氣,把射向皮羅邆後背心的箭矢全部射落在地,還有幾只箭矢則直奔皮邏閣那邊發箭之人,一陣悶哼聲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簡單的一個交鋒,皮邏閣一方便落了下層,素來聽皮羅邆訓練了二十多個弓箭手,個個箭不虛發,百發百中,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如今一見,果然所言非虛。
邆赕的侍衛中有一人冷哼一聲,“這裏是河蠻的地界,南诏少主可看仔細了,不是什麽地方都可以胡亂撒野的。”
皮邏閣身後的侍衛還在蠢蠢欲動,有心想給皮羅邆一個下馬威,奈何技不如人,一時除了占着人多,或許還可一拼,也是沒了主意。皮邏閣一擡手制止了他們。剛才的一幕他看的很清楚,對方雖然只有二十個人,但是箭術絲毫不比皮羅邆差。他們可以在瞬間擊落這邊的箭矢,還在瞬間奪走了放暗箭之人的性命,且一個不差,論人數雖然他們站了上風,可真動起手來,他們絕對讨不了好。而且那人,他一直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今天的這些人不是自己的心腹,一旦動手,他們肯定會趁亂殺了铎月娘,他不能再傷害她了。
一個侍衛忍不住道:“少主,诏主了,如果不能接铎氏回去,就地格”最後一個殺字沒來得及出口,箭矢破空聲傳來,他大睜着眼睛,摔下了馬背。他已經躲在別人後面了,他不明白那箭矢是怎麽射到他身上來的。
皮羅邆冷哼一聲,“皮羅邆在此,誰敢傷月兒一分!”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似在宣誓一般。
遠處又是一對人馬急速的奔了過來,近了才看清是楊牟利,他哈哈笑着,拱手道:“不知邆赕少主到來,有失遠迎了。府裏已備好酒宴,請少主賞光。”
皮羅邆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今日沒空,多謝酋長好意。”
楊牟利眼神微眯,神色有些不悅,“這裏是河蠻的地界,少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也太不把楊某人放眼裏了。”
“兒魯莽,只因月娘在此地遇險,他們自幼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一時沒顧上先與酋長打個招呼,邆赕诏,咩羅皮在此向酋長陪個不是,改日定當備上厚禮,親自登門向酋長賠禮道歉。”人未到,聲先到,卻是咩羅皮率部也趕了過來。
楊牟利一見咩羅皮已經趕到,遠處黑壓壓一片人頭,知道他們已經有了準備。本就是陰雨連綿,水位不斷上漲,各處都遭了災。再加上黑蟒來襲,擾了好幾個村莊,他一直忙着查看受災情況,本就沒有做什麽準備,如今聽得動靜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要是動起手來,也占不了什麽便宜。心思一轉,哈哈笑道:“邆赕诏嚴重了,我只是聽邆赕少主到了,想略盡地主之誼罷了,如若不便,你們先請,咱們後會有期,哈哈!”
“如此,便多謝了!”咩羅皮抱拳,“五郎,走!”
皮羅邆抱着铎月娘上了馬背,輕蔑的看了皮邏閣一眼,一拉缰繩,策馬而去。至始至終,铎月娘都不曾回頭看皮邏閣一眼,她的心已經傷痕累累,再經不起半點傷害。
皮邏閣看着皮羅邆用自己的身護着铎月娘,把铎月娘一步一步帶離他的視線。他的心空了,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何皮羅邆每次對铎月娘的關愛,都讓他感到危機。明明是個瘸,卻在抱着铎月娘的時候走得那麽穩,仿佛怕傷到懷裏的人一樣。他的呵護是那麽的仔細和心,這些都是他從不曾給過铎月娘的。他在想,如果他也如皮羅邆一般如此呵護铎月娘,她是否願意與他攜手到老。他沒有答案,但是他知道終有一天,他一定會把铎月娘接回自己的身邊。铎月娘只能是他的妻,是他一個人的妻。
皮羅邆看着懷裏虛弱的铎月娘,心急如焚。短短幾年,她的俏皮可愛全都不在,只留下了滿身的傷痕累累,他會想辦法治好她身上的傷,可她心裏的傷呢。他還記得當年時羅铎辭世時,她是如何的傷心欲絕。她的心很,她的世界也很,她想要守護的東西其實很少,可都被那人一一奪走了。
皮羅邆痛恨自己,為何當年不能勇敢一些,如果他當年勇敢的和她在一起,是否她就不會受這些傷。
皮邏閣的拳頭默默的收緊,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心痛,這是一種以前不曾體會過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新鮮。他咬緊唇,心裏暗暗發誓,“月娘,終有一日,你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
铎月娘被皮邏邆一路心的保護着回到了大釐,在出嫁多年後,她終于帶着一身傷回到的了熟悉的故土。
皮邏閣看着铎月娘遠去,眼前一黑,一頭栽下了馬背。楊牟利對這個女婿很是中意,急忙命人把皮邏閣擡回了太和城。皮邏閣在太和城休養了幾天,便告辭離開了。石橋诏與石和诏也不願與勢大的南诏為敵,只好大開方便之門,讓皮邏閣一路暢通無阻,不想這門好開不好關。皮邏閣竟然與盛邏皮暗中謀劃,理應外和,一路勢如破竹,僅僅兩日的功夫輕松的把石橋诏與石和诏盡收麾下。
石和诏與石橋诏本來也是等着看戲的心裏,想确定铎月娘到底是不是蛇女,不想借道借出了大問題,被南诏陰謀算計,徹底丢了地盤,兩個首領自刎而死,家人被圈禁。自此,六诏獨大,河蠻居中,還有兩個诏互為犄角的局面被徹底打破。葉榆澤南面為南诏獨大,北面的三浪也在此巨變中,互為犄角緊緊的擰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與南诏對峙,河蠻楊牟利居中,倚仗着天生橋天險,也是岌岌可危,僅靠着與南诏的姻親關系,暫時還安享太平。蒼洱大地被三方勢力分,在往後的日裏,三方勢力互相博弈,到底鹿死誰手,只看誰的心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