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月娘的身體實在很糟糕,硬撐着出了太和城,便陷入了昏迷,一路上迷迷糊糊的發起了高燒,着胡話。夢裏是綠桃那最後不舍的一眼,是段赤城血人一般的模樣,還有時羅铎那失去了溫度的大手。她哭着、喊着,嗓啞了,都不能留下他們離開的步伐。迷糊中,總有那麽一雙溫暖的手,一直在安慰着她。等清醒過來已經過了一日,皮羅邆怕她的身受不了路途的颠簸,索性與她在大釐住下,先将養幾日,等身好些,再回德源城去。
難得天氣放晴,铎月娘蓋着薄毯坐在廊下,吹着微風,眯着眼,看着外面的耀眼的陽光。天總算是放晴了,她的生活裏總算有了一絲絢麗的色彩,只可惜那些陪了她許久的人都沒了。
皮羅邆指了個叫阿倩的丫頭伺候她,阿倩羨慕的看着铎月娘道:“主回來的時候都燒糊塗了,少主一路抱了主回來,急得不行,衣不解帶的守着,都要擔心死了。大夫換了一撥又一撥,四方行走的郎中,還有鬼主都請來了,總算把主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咱們府裏的少夫人何時有過這待遇,當年生孩,少主只不過在門外等了半宿,聞得孩出世後第一聲啼哭,聽母平安便離開了。連孩都沒看一眼,孩滿月了都沒有名字,最後還是诏主心疼郎君,才給了名字,進了族譜。”
阿倩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或許是年齡稍些,有些俏皮可愛,話的時候都帶着可喜的笑,兩個梨渦甜甜的漾開來。皮羅邆或許怕铎月娘傷心,所以故意挑了個年齡的丫頭來給她解悶。可每次看到阿倩的那對酒窩,總讓铎月娘不自覺的想到那年,綠桃剛跟着她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機靈敏慧,一樣有對甜甜的酒窩。
铎月娘不想聽她府裏的事,更不喜聽她皮羅邆與阿慈貌合神離的話,民間傳中,他們是恩愛夫妻,至死不渝。自己雖然與皮羅邆一起長大,有着多年的情分在,可這不是她能破壞別人幸福的借口,拿愛為借口,打擾別人幸福的,那只是自私的人,為自己找的道德出口。眼看阿倩還在喋喋不休的着阿慈的壞話,無奈的轉移話題,随意的問了一句,“少主人呢?”
阿倩笑着道:“主高熱退了些,少主見主有了好轉,本打算守着主,等您醒來,可惜诏裏事務繁雜,便忙着處理公務去了。奴婢聽,今年彌苴河發大水,有一段河道也淤塞的厲害,這幾天一直在做防汛的工作,一旦決堤,只怕千頃良田的收成都要化為泡影了。少主為這已經不眠不休好幾天了,一直在頭疼如何在汛期把那段河道清理出來。”
“哦”铎月娘淡淡應了一聲,想到那天自己能活着走出太和城,有大半的原因還在咩羅皮的身上,如今在他的地盤上做客,到底也該問候一聲的,随即問道:“诏主也在忙嗎?”
阿倩搖頭,“诏主病了,诏主的身體本就不好,那天聽少主去了太和城尋主,怕少主出事,帶病趕了過去,一來一回,病上加病,如今還在榻上起不了身,府裏常駐的大夫都忙了好幾天了,诏主現在還在将養。”阿倩看着铎月娘,壓低了嗓,輕聲道:“少夫人聽诏主病了,也從德源城趕了過來伺候,不過主放心,少主可從來不把那位少夫人放心上,倆個人一年也難見上幾面呢。”
铎月娘淡淡的看着她,有些不悅,這個阿倩話太多,什麽都,嘴上沒個把門的,“我有些乏了,要歇一會,你自去吧,莫要擾了我。”着铎月娘閉上了眼,不再理會她。
阿倩本來見铎月娘得皮羅邆看中,原想在铎月娘跟前賣個乖,可不知哪裏惹得铎月娘不快,只好閉上了嘴不再話,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铎月娘寐了一會,迷糊中聽到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铎月娘唇角微勾,知道是他來了。果然皮羅邆放緩了腳步,輕輕走到铎月娘身邊,先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道:“不燙了!”
铎月娘睜開眼,正對上他那雙亮閃閃的眸,铎月娘微微一笑,看着他,“五哥,外頭的事可是忙完了?”
皮羅邆微笑着,坐在铎月娘身邊,“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不過是今年雨水多,彌苴河漲水,沿岸的民都在做防汛的工作,如果決堤了,估計會有些麻煩。”
彌苴河,铎月娘想到了那條像綢帶一樣的河流,想起那年皮羅邆帶着她在彌苴河泛舟,那齊腰深的河水清澈見底,那時她還能清晰的看到魚兒在水裏歡快的游玩。只是那時是初春,不知如今漲水會是如何的模樣。“可有安排了救災的事?”铎月娘微微嘆息一聲問道,“民以食為天,那可是上千頃良田呀!”
皮羅邆嗯了一聲,柔聲道:“彌苴河的事已經安排下去了,放心吧!我原以為你會先問問綠桃的事?”
铎月娘看着他,輕聲道:“原本想問的,只是怕問了,又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裏會難受,也讓你白白的跟着擔心,還不如不問,到底會有個法的。”
皮羅邆伸手捋了下她垂落耳邊的頭發,如何不知綠桃在她心裏的位置,不願她傷心太過,輕聲問道:“今日可覺得好些了!”
铎月娘認真的想了想,道:“早上吃了一碗米粥,一個雞蛋。中午吃了一碗米飯,一碗肉湯,還有素菜吃了不少,五哥覺得我可好些了。”
皮羅邆也學铎月娘的模樣,認真的想了想,然後點頭道:“嗯,看你這麽能吃,應該是好了許多。”
铎月娘噙着一抹淺笑,壓着心底的悸動,輕聲道:“五哥,我讓你擔心了。”
皮羅邆收斂了笑,認真的看着铎月娘,“是讓我擔心了,為何離開了南诏卻不來找我,所幸你還是好好的,我也放心些。”他着唇角微勾,笑得清淺,“月兒,我看到你與巨蟒搏鬥,吓死我了。若你有個什麽不好,讓我如何是好?”
“五哥,”铎月娘擡頭望着遠方的天空,她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她總覺得自己在面對皮羅邆的時候,心裏的脆弱要多一些。原來她并不堅強,只是沒有人讓她依靠,所以才僞裝堅強,“我原以為他們想要的,一直是火藥的配方,可我不能給他們,我怕他們得了配方,然後用那東西來對付你們。如今我才知道,他們想要的,遠比我想的要多,我太傻了,跳進了火坑而不自知。連累了阿爹,連累了綠桃,還拖累了你們。”
皮羅邆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撫道:“什麽傻話,都是一家人,哪裏有連累,其實你的處境,我們一直都知道。雖然那年碎石阻兵的時候我們還,但并不是什麽都不懂,這幾年你在蒙舍的艱難,我們更清楚,我們只是恨幫不了你,讓你活得如此辛苦。”他想了想繼續道:“我一直覺得你即使給了他們也是無妨的,天下之勢合久便分,分久便合。如今天下分的太久,百姓夠苦了,我只希望你能過的好一些。”
铎月娘閉上了眼,眼淚從她的眼眶悄悄溜了出來,或許是铎月娘壓抑太久,她一直知道皮羅邆對她的好,他一直在用他的性命愛護着她。即使在面對巨蟒的時候,皮邏閣都只是站在一邊看着,只為确認铎月娘的身份。可皮羅邆卻毫無畏懼的站到了她的身邊,與她一起面對危險。铎月娘含着淚,笑看着他,“我知道,可我更知道他們得看那東西,肯定會用來對付你們,若真是那樣,我還不如早早死去,至少心可以少痛一些。”
皮羅邆輕輕嘆息一聲,“又渾了,什麽死呀活的,我們都要好好的,別怕,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铎月娘的淚如決堤的湖水一般,流了出來便再也止不住。她也不想在壓抑,索性倒在皮羅邆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為了她逝去的親人,為了陪着她長大的綠桃,為了癡心的段赤誠,為了她的鳳兒,為了她那錯付的青春,铎月娘哭得肝腸寸斷。她原以為她是堅強的,她可以狠心的丢下鳳兒,她可以高傲的對皮邏閣她不要他了,今天她才發現不是她沒有眼淚,只是她不願意對着他們流淚,因為即使她流淚了,最終也不過是個笑話而已,沒有人的肩膀可以無條件的借她依靠。只有皮邏邆,願意為她傾其所有依。與皮羅邆多年的情分,讓铎月娘仿佛回到了不設防的童年。她毫無顧忌的大哭了一場,哭出了心裏的郁結,半晌終于平複了下來。
皮羅邆不在意被她眼淚鼻涕打濕的衣服,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又開始心疼了,“哭出來,可好些了?我最怕你郁結于心,那樣更傷身體,你身本就比旁人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