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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遲景搬家那天下了雨。
他拖着箱子敲開門,一身的水直接踩了進去,雨滴順着他發尖掉落,耳邊林雅溫柔的聲音鑽進耳朵,他臉色溫和了一些。
虞遲景唯一的好脾氣全給了他母親林雅。
“不餓,想睡覺了。”
他這麽說完之後就搬着箱子上了樓,洗了澡往床上一躺,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醒來之後下樓吃飯,林雅告訴他轉學手續已經辦好了。
他點點頭,沒說什麽。
新學校環境很好,不是說那個環境,而是說不會一周聽到好幾次救護車的聲音,不會總是看見樓梯上有血跡,不會聽見低弱的呼救和嘶啞的脅迫。
虞遲景覺得還不錯,但莫名的,他融入不了這個環境。
很正常。因為他早就嵌在他讨厭的那個環境裏了。他眉角的疤,他的耳釘,他食指側被煙頭燙出的疤,他桌子裏放的酒,都在證明他早就是那個環境的人。
他不屬于這裏,但他也不想回去。
虞衷不斷打來的電話讓他煩不勝煩,換了幾次電話卡也避不開,終于在半夜接了電話。
“撫養權已經是我媽的了,不是你的,我可以不認你了,這個事你想不明白嗎?”
虞遲景聽着電話裏的怒吼聲,沒什麽表情。
“為什麽?你每個月帶多少女人回家,你把我送去什麽學校,這樣的問題需要我都給你列出來嗎?”
“你如果敢來找我媽,我就殺了你那些女人。”
虞遲景彈了彈手上的煙。
“我又不怕,我沒想活着,虞衷,想活着的是你。”
“但是我祝你早點去死。”
虞遲景挂了電話,煙被摁滅在陽臺上林雅種的盆栽裏。
——
“小景,去新學校一個月了,有交到什麽好朋友嗎?”
林雅夾了塊肉放進虞遲景碗裏,虞遲景面色平淡地夾起來吃了,然後答了一句:“沒有。”
“一個也沒有嗎?”
“嗯。”
虞遲景不和人來往,也就在打籃球的時候和班上那個許席說過幾句話,其餘人連名字他都不知道,長什麽樣子,他也不知道。
腦海裏快速閃過一張漂亮的臉,虞遲景愣了一下。
好像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名字。
皮膚很白,眼睛像狐貍,眼尾勾着,墜了顆痣。又像池子裏浸了顆珠子,因為他的眼底總是漾着水意。
像是下雨。
難道是哭多了?虞遲景想。
最後他想起來的是狐貍的嘴巴,唇珠很飽滿,唇角上翹,那樣的弧度像是刻意雕刻,實在少見。
嗯,整張臉都漂亮得少見。
虞遲景不太願意承認自己是偏好色相的人,在先前的十幾年裏,他見過的長得好看的人并不少,可他從來不感興趣,也沒記住過。
虞遲景默默記着,第一件奇怪的事。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這個狐貍的名字——時懷。
名字也有點奇怪。
虞遲景坐在教室的角落裏,翹着椅子,看着踮腳擦黑板的時懷,手旁是值日表,明明顯顯寫着好幾個人的名字,時懷的名字在最上面,還被人用紅色粉筆圈了起來。
好幾個名字,他卻看着時懷掃地拖地擦黑板,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做了,以至于連去吃早餐的時間都沒有。
虞遲景坐正了,眯着眼睛看了看時懷洗得發白的校服,後背上的墨漬被用力搓得掉了色。
但還是看清了一個字。
“賤”。
有人從前門跑了進來,撞了時懷一下,時懷手上的黑板擦掉了,掉在他肩膀上,撲了一身的粉絲灰。
那個人沒有道歉,教室裏只有笑聲。
虞遲景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
就這麽一個早上,他幾乎能完整地想象出時懷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因為這樣的事,他在以前那個學校看多了,甚至說,這裏發生的類似的事,與他以前那個學校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幼稚得可以。
虞遲景扶着桌子站了起來,動靜不小,班裏的人一下都安靜了,回頭看着他,沒人敢說話。
新的學校裏新的同學,也都把他當惡鬼,畢竟他在那個學校的名聲太響亮,傳得太遠,他在班裏把誰打進過醫院,他把誰拖進巷子裏踹到吐血,他一個人怎樣單挑五個人,類似于這樣的事,沒一件傳不出來,傳不遠。
哪個學校的人不知道虞遲景的名字呢?
他的生活幾近透明。
虞遲景有些抑制不住地笑了,然後就看見班裏的人臉色都變得不好,講臺上的人還在狼狽地拍着灰,沒注意到班裏的變化。
他突然覺得無趣,每一個人都很無趣。
虞遲景踢了踢桌腿,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走出了教室。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只有時懷,被人再次揪住領子甩倒在地上,接下來的一切,都是很熟悉的程序,他沒有想法要掙紮。
粉筆灰遮住了他眼尾的痣。
或許痣也是因為他經常哭的緣故嗎?
——
虞遲景靠在廁所隔間的門上,食指與中指夾着煙,垂着腦袋,咬着輕吸了一口,喉嚨被刺激着,他腦袋裏不斷晃過一些人的臉。
虞遲景有過朋友。
那會他還是籃球隊的隊長,和隊裏一個很喜歡笑的男生是很好的朋友,叫謝渝。
和謝渝的那些回憶他都記不清了,但是他記得最後一次見謝渝,秋天,有些冷。
謝渝看着他,不笑了,臉頰的傷,好像是被人用拳頭砸的。
他說,虞遲景,你這個人有感情嗎?
虞遲景當時怎麽回答的?他自己也忘了,或許沒回答。
他答不出來。
他不知道感情是什麽。是父母相戀五年鬧得沸沸揚揚最後還是要忤逆父母結婚嗎?是林雅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嗎?是虞衷帶着別的漂亮女人來見林雅嗎?
他小時候看見的是什麽,又是什麽消磨了他的感情。
這個呢,誰能回答他?
沒有人能回答他,那他也不能回答謝渝。
書上有一個詞叫做“共情力”,或許他就是不曾擁有這種“共情力”的人,所以面對一切的傷害與疼痛,他都無法去感受。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失去謝渝。
他沒有挽回謝渝,謝渝說,虞遲景,心別這麽硬。
他點頭了,他答應謝渝,算是給謝渝的補償。
只是如今看來,他還是一個心硬得像石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