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了。
這南樓名叫“百豔樓”,是京畿有名的消遣之地,裏頭都是些姿色昳麗、供人把玩的年輕小倌。
韓揚跟着那刀客走近了,想到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轉頭問自己的副将:“我進這裏頭是不是有點不太方便吶……”
卻聽副将說:“大人,倒也沒什麽不便。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您就這點愛好了。”
韓揚虎軀一震:“什麽?!你說誰有什麽愛好?大家不都說我是鐵面冷情的活閻王嗎?我怎麽會有這個愛好?”
在他無與倫比都震驚中,副将淡定說:“大人您誤會了,其實此事并非您所想的那樣。”
他又解釋道:
“大人您前段日子落馬失憶,所以不記得自己在四年前曾有過一次婚約,您姻親的對象是李丞相家的長女李小姐。您與她一見鐘情兩情相悅,但無奈造化弄人,李小姐在未過門前就突逢家變死于意外,您當時在外征戰并不知情,回京後才知曉此事,一時悲痛欲絕意志消沉,直到在百豔樓遇到了蘇公子……”
從副将的口中,韓揚得知原主在三年前救過這百豔樓裏頭的一個小倌。那郎倌名喚蘇綠蟻,與死去的李小姐長得一模一樣。
韓将軍包下他來,并不為肌膚之親,只是一旦得空,便上樓裏來為他作畫。
他叫人仿制了李小姐生平愛穿的衣裝服飾,簪釵帽钿,讓蘇綠蟻穿戴在身,扮作李小姐的模樣與他聊天談吟,以此慰藉心中苦楚。
他在廂房裏畫他,常常一畫便是一天,直至深夜也不出門,久而久之,情迷男色的名聲便被散播了出去,時至今日,成為了京中人暗傳甚久的談資。
韓揚聽完,恍然大悟。
原來這原主整的是一出白月光替身文學……
“那我跟這蘇綠蟻……”
“絕無淫邪之親。”副将道。
韓揚聽了,松一口氣,默默說:“沒有過就好。”
他不是原主,對已故的李小姐既不存任何印象,更沒有癡戀情結,心思都撲在自己的電競事業上頭,所以覺得跟蘇綠蟻的關系是越疏遠越好。
在他的心裏,這些南樓裏的郎倌放現代無非就是些在酒店裏走後門賣屁股的“少爺”。看錢辦事的人,心裏對主顧也不見得有情。因此他對他們存了偏見,也更瞧不上自己那位姓蘇的舊情人。
思索間,但見那刀客已進了南樓,站在櫃案前喚老鸨出來問話。
韓揚想着随機應變,找個機會再勸邀一把,誰知剛邁腳要踏進門檻,迎面便奔出一人撞他懷裏,帶了陣沁人香風拂過面頰。
“韓郎!”
耳邊乍起一聲驚喚,又附一段柔嗔:
“韓郎怎生多日不來見奴家,叫我好生寂寞……”
韓揚頭皮一麻,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快被他似撩似撥的埋怨整斷了,面上顯出點晦澀無措的表情。
他想着自己要沒猜錯,懷裏這人應該就是蘇綠蟻,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沉默了半晌,他扳着對方的肩膀,隔開了他跟自己過分親密的距離。
蘇綠蟻不明所以地擡起臉頰,微蹙了眉,疑惑的目光輾轉到他的臉上。
韓揚一看,不得不感嘆基因這回事的邪門。
這蘇綠蟻別的先不說,一副絕色的容顏,誰看誰暈乎。雪肌玉面,杏眼桃腮,烏發輕垂,粉黛微施,無端端動人心弦,分明明人比花嬌。說他漂亮大概不會受到他人的質疑,這就跟擡頭望天說天是藍的,點頭看地說地是青的一樣。
盡管之前知道了原主和李小姐的故事,但韓揚其實也并不理解原主對已故的李小姐和這小郎倌的執着,不理解他為什麽寧願背滿謠傳受人談笑也要常來這南樓見一個除了臉像昔人實則哪哪不如的男人。
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無論是李小姐還是蘇綠蟻,單單憑這副似仙似妖的容貌,也是讓人一見就難忘的。
韓揚後頭回憶起這段初見,心裏想着如果不是因為電競在他的心裏分量太重,招人的重擔壓着他讓他沒把心思放在蘇綠蟻身上,那麽他大概從看見對方的第一眼起就會沒出息地淪陷。
不過現在他的确沒過多地在意和對方的這段緣分,只關心着能不能把那刀客招進戰隊。
卻見那刀客看清他身邊站着蘇綠蟻,眼中一亮,不喚老鸨了,走到他面前道:“蘇公子你原來在這裏!”
他說自己是他的追慕者,摸了摸脖頸,不自然道:
“我聽人說今晚樓裏要為你設宴,競拍你的、你的初夜……我今日前來正為此事,但公子莫要誤會,我來這不求與你親好,只想買你一段良宵與我飲酒,聽我說說心裏話……”
他說他不是京中人士,明日一早便要離京,此後不再到此地,所以想在離開之前向思慕之人表明心跡,求得與他獨處的時光。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任誰聽了都難免心軟,但蘇綠蟻卻不改面色,看他的眼神透出幾分探究,兼帶着些微厭嫌。
韓揚見他對刀客一副輕蔑的神色,心想這些男妓的确是貪慕財利,不講半點真情的,于是不自覺對他鄙夷起來,默默後退半步,離他更遠一點。
但不料蘇綠蟻圍着那刀客打量半天,柳眉一挑,指着他道:“你不就是拐跑我兄弟的那個幽雲教刀客邱十三?”
“你兩年前來過南樓,當時對我樓裏的一位兄弟說了同樣的話,我兄弟當時應了你的請求和你宵中共飲,但你第二日卻将他拐走,至今下落不明。我問你,你把他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裏?”
他這番逼問,驚詫了在場的幾人。只見那邱十三神色一凜,漲紅了臉張皇道:“在下不知公子在說什麽。”
蘇綠蟻眼神一凜,揪住他的衣襟:“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你這個不要臉的花心登徒子,是不是把我兄弟害了?你在這裏扮老實裝情種,想把我騙去哪裏,你快說我兄弟在哪?要是再不交代我就抓你去見官!”他情緒激動,揪着對方不放。
那刀客見自己真實的面目敗露,一改之前假裝的正直模樣,擡手把他搡開。
“去你娘的見官,”他大吼道,“老子現在就送你去見鬼!”他說完,拔出腰間佩刀向蘇綠蟻砍去。
韓揚沒想到自己站在旁邊吃了這麽大個瓜,腦袋嗡嗡地轉,眼見蘇綠蟻被刀客推開要摔到地上,一個箭步将他扶住,又拔劍上前,将暴怒的刀客擋住。
一旁的副将見狀,趕緊上前與他配合,兩人與邱十三纏鬥十幾回合,仗着人數的優勢将人拿下。
韓揚左看右看,借了蘇綠蟻一條腰帶把人綁了,對刀客默默道:
“兄弟,我本來是想邀請你來我戰隊玩電競的,誰知道你身上背着人命官司,那沒辦法了,我只能發揚京畿好市民的傳統美德,将你繩之以法帶去見官了。”
邱十三聞言,掙紮道:“放開我,老子沒殺人!這賤人的兄弟沒死,你們放開我!”
“那你說我兄弟在哪?”蘇綠蟻攏着外衫,厲聲問他。
邱十三支吾說:“他……他攀高枝看上我們教主大人,伺候他去了。”
蘇綠蟻沉吟道:“他不是這種薄情貪利的人,不然他當初就不會違拗嬷嬷的意思,答應那一夜與你飲酒交心……是你另有圖謀,把他送給上頭的人沽名取利,也不管他的死活。你現在又想用同樣的辦法拐走我,你這殺千刀的東西,你簡直該死,該扒皮抽筋上刀山下油鍋!”
邱十三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他咬牙道:“他也是真蠢,那一夜明明看見我在酒裏下了藥,還是把那杯酒喝了……一個男妓還要什麽真情,在我們教主那錦衣玉裘、吃香喝辣的不是正好,我們各不耽誤……”
蘇綠蟻氣紅了眼,擡手給他一耳光,咬牙說:“我真想替他殺了你……”
韓揚聽他們争吵半天,心想着這事本來跟自己也沒什麽關系,但刀客拐人的事情是板上釘釘的,于是吩咐副将把他送去見官,自己便打算先回府了。
他想着今天淘金的計劃落了空,心情很有些沮喪,但又想到自己誤打誤撞,到底算做了件好事,又有點高興。
只是剛一邁步,便被人拉住了。他竟忘了旁邊還有個蘇綠蟻。
“韓郎,”蘇綠蟻輕扯着他的衣袖,柔柔喚他,“你終于來了……你到底來了。”
他面浮紅雲,一派嬌俏,對着韓揚羞羞澀澀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真不管我的。你不要擔急,今晚的競拍只是我拜托嬷嬷幫我散播出去的一個幌子,既然你來了,她便不會把我交給別人……”
韓揚本來不太明白他說的話,但聽到他說什麽“初夜”,又想起剛才邱十三的話,這才反應過來在他穿來之前,原主和蘇綠蟻之間發生了矛盾。
蘇綠蟻為了讓原主來找他,與老鸨合計着整了競拍這一出戲碼,想激将着對方過來,韓揚為了收編邱十三追到百豔樓,被他誤以為是放低了姿态來找他講和的。
真麻煩啊。
他頭疼地想着,默默撇開對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尴尬地笑了笑:“那個,蘇、蘇公子,我想你誤會了。”
“誤會什麽?”蘇綠蟻道,“莫非韓郎不是來找我的?”他杏眼微睜,微微轉頭,朝樓門望了一眼——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婦人,看裝束和年齡,應是樓裏的老鸨。
她倚着門框,面上含笑,但眼神卻如鷹似的盯着他看,像是在監視。蘇綠蟻回過頭來,面色似有些不安。
他走近一步,把頭靠近韓揚懷裏,嘴唇貼着他的心口,糯聲說:“韓郎是不是還在生綠蟻的氣,綠蟻知錯了,不該在那日任性不穿你準備的衣裝,也不該說那衣飾不好……韓郎不要生綠蟻的氣了好不好……”他說話時,額頭在韓揚的胸膛輕蹭,像只懶懶的貓兒。
韓揚被他蹭得只想打噴嚏,又聽他壓低了聲音,呢喃道:“韓郎難道在這樓裏另有新歡了麽,綠蟻不信……在這京城之中,除了綠蟻,還有誰能和她長得那般的像……”
韓揚心裏一個咯噔,想着原來他是知道一切的,并不曾受什麽欺瞞。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正要再把人推開,卻見蘇綠蟻把身子往旁邊一讓,側身挽住了他的胳膊,在老鸨的眼底把他強拉進樓。
他口中刻意嬉笑着:“多日不見,奴家念大人念得也緊,特在廂房備了些薄酒點心,端賴大人賞臉共品。奴家必然伺候周到……”
韓揚被他暗暗使勁地拉着,心想對方氣勁不小,一時之間有點無奈,由着他進了樓內,往廂房走去。
一進廂房,他也沒見着什麽酒水點心,就見着一間簡素的屋子裏擺着幾樣簡素的家具,壁架上置着一頂銅香爐,散着清幽的香。
蘇綠蟻伺候他坐到榻邊,為他倒杯清茶,然後轉身走到牆角,從簡素的衣架上取下幾套花紋繁麗、鑲着金邊的衣裙,攬在臂間,呈給他看。
“韓郎今日想讓奴家穿哪一套呢?”蘇綠蟻溫溫笑着,把衣衫放在身後的圓木桌上,又說,“怎麽沒帶畫具過來?好在奴家這裏有備用的紙筆,雖不如郎君自備的名貴,但也還算得上講究。郎君莫慌,奴家等會兒便去取來拿給您用。”
他在他面前褪起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