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莊煙岚毫無疑問吃撐了,她去家附近的超市溜達了一圈,買了點零食。到家已經九點半,她洗完手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廚房找喝的。
莊崇舟正在廚房泡牛奶,她喊了聲“爸”。
“回來了。”莊崇舟語氣溫和。
“媽呢?”她問。
莊崇舟盯着杯子,拿勺子不斷攪拌,口裏回:“睡下了。”
“今天這麽早?”
二老往常沒事的時候都會在書房待到十點才出來。兩位都是大學教授,自小,家裏便萦繞着一股若有似無的學術氛圍,學生時代,莊煙岚在校能算學霸,在家只能被秒成渣。這會聽到徐杏榕女士已經睡下,難免詫異。
“嗯,說是人有點累。”
莊煙岚蹙眉,“沒事吧?”
徐女士身體一向康健。
“應該是因為昨晚沒睡好。”說着,莊崇舟也略皺了皺眉,“不過榕榕之前幾乎不夜起,這兩周已經起過兩次夜,是不對勁。”
莊煙岚從冰箱裏捧出西瓜,她找到自己的榨汁杯,用淨飲水随意沖洗了兩下,拿勺子一勺一勺挖西瓜進杯。聞言,她手上一頓,“四月份的體檢報告不是一切正常嗎?”
“嗯,先給她泡幾天牛奶,喝着看看。”
莊煙岚挖了十幾勺西瓜,從冰箱取出巴氏奶,倒至榨汁杯的最大刻度線附近,“她之前不是說她那個鵝絨枕太軟嗎?喻意有個種咖啡的朋友在泰國,我讓她帶了個乳膠枕,過些天能到,品質肯定沒問題。”
莊崇舟泡好牛奶,擡眸睇了莊煙岚一眼,後者正要按啓動鍵,見狀,眉梢一挑,“怎麽?”
“挺貼心。”
話音不輕不重,就是有那麽一絲半點的酸勁。
“……”
他們家的父女關系比較奇葩,屬于相愛相殺型,愛是毋庸置疑的,父女天性嘛,至于殺,全因徐女士。
據說爸和媽算是青梅竹馬,爸從小學開始早戀,暗戀媽到高中,兩人挑明是因為高考後報志願。
兩人從小相識,但到高中也就是認識的關系。當時高考結束要直接填報志願,兩個尖子卻不約而同地填了省城的黎大,班主任便把二人叫到一起“從長計議”,先問估分多少。
兩人保守估的分都高得吓人,清北有望。老師便先問媽,因為曉得她一直以來的志願是師範類院校,既然清北有望,北師大自然不在話下,省城大學排名全國前五,但語言和教育類專業并不突出。媽回答是因為自己性格保守,當時是出分前填志願,一旦第一志願錄不上,很可能沒學上。爸的回答則是省城大學數學系是其王牌專業。
兩人的回答都有理有據,班主任卻是看出兩人間的微妙磁場,見兩個小年輕站一塊扭扭捏捏不像樣,便多問了一句“你們商量好的吧”。
一句話,不知怎的讓扭捏的少年少女更加扭捏,雙雙赧紅了臉,你觑我,我窺你,之後便是急急否認。
班主任更加和藹可親地問“是不是在談戀愛”。
這下,一個頭搖成撥浪鼓,一個支支吾吾,最終支吾出一句“我倒是想,不知道她樂不樂意”。旁邊的撥浪鼓就那麽戲劇性地停了下來,低頭再低頭,最終喃喃了一聲“樂意”。
莊煙岚當時是坐在沙發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差點沒被這出小說劇情擡走。
之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和絕大多數情侶一樣,爸媽也有磨合期。可即便在磨合期,兩人也幾乎沒吵過架或是冷戰過。
原因無他,實在吵不起來。
聽說,兩人鬧過最大的一次別扭也不過是媽和一名男同學在聯歡晚會上合奏,全場叫好,爸吃飛醋,陰陽怪氣,媽認為他不可理喻,兩人冷戰整晚。翌日一大早,爸便提溜着灌湯包和雜醬面去找媽,屁颠屁颠跟在媽後頭又是賠笑,又是道歉,于是,在冷戰的第十一個小時,這對小情侶手牽手一起去上公共課。
碩士畢業後,兩人回黎市,雙雙就職高校,一個教數學,一個教英語。工作一落地,兩人順理成章地按照既定的流程結婚。
婚後不久,媽便懷了她。剛開始,爸還沒生出争寵的心,及至媽把日常看的書全換成育嬰類書籍,爸的心頭開始微妙。等她出生,媽頭一回做母親,新奇加上泛濫的母愛,又曉得嬰兒時期的愛撫、親吻、擁抱能給嬰兒安全感,對她更是呵護有加。
爸為此吃了大醋。
但吃醋的對象是個嬰兒,還是自己的女兒,就跟把拳頭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勁,還顯得有點無理取鬧。
故而,爸用了自以為高妙的一招:可勁對她好。本來就有女兒更親爸爸一說,再可勁疼着,還怕閨女不親自己?以親間親,妙哉妙哉。
怪就怪她比較叛逆,輕易得來的不知道珍惜,從小就更黏媽一點。即便斷奶後,爸當起了奶爸,親自喂奶,唱搖籃曲,都沒能讓她倒戈。
但爸此舉也不是沒效果,屬于另辟蹊徑,因為媽吃醋了。
爸樂不可支,一邊哄着,一邊委委屈屈地控訴那段時間媽對他的忽視。媽一開始還覺得不可思議,轉念想及自己也才吃過女兒的醋,将心比心,做出承諾,會盡量把水端平。爸也只好接受她這個閨女注定要分走媽部分注意力這一事實,和閨女争寵又着實荒唐,這些年逐漸消停,父女關系稱得上融洽。
不過,爸志在向媽證明“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偶爾她在媽面前表現太過亮眼,總會生出些許危機感。
比如這次的乳膠枕,也比如上次的塗抹式面膜——媽說起貼片式面膜不夠服帖,還容易往下滴精華液,她便花了幾百大洋給媽換了一款塗抹式面膜,還是媽愛的茶香味。為此,母心大悅,原本她家是禁夜宵的,那天她不過嚷聲餓,媽親自下廚,給她做了碗炖雞蛋。
那可是一整碗炖雞蛋吶。
要知道,媽自打嫁給爸,就沒沾過一滴陽春水。
可想而知,爸那天紅成了怎樣的兔子眼。
哦,極偶爾這位還愛使使壞:未成年前,在媽面前舉報她早戀;等她大學畢業,又開始煽動她已經步入晚戀行列。
此時,嗅着那股若有似無的酸味,莊煙岚不免想起前些天,爸在媽面前提起一個朋友女兒結婚,今年才過半,共收三份請帖,媽在這方面一向開明,架不住爸煽動,隔天就沖她探了探能不能接受相親的口風。
她悠悠然彎了下唇,“那當然,小棉襖嘛。”
笑容很甜,語氣還茶。
果然,這話一出,酸味更濃郁了,估摸爸這會在心裏怼她:你是小棉襖,那我還是大皮襖呢。
末了,“大皮襖”瞥她一眼,只說:“西瓜性涼,牛奶又冰,喝多了容易腹瀉,少喝點。”
總算是有點為人父的長者模樣了。
莊煙岚也就乖覺地回:“知道了,爸,你和媽也早點睡。”
目送莊崇舟離開廚房,莊煙岚把打好的西瓜奶昔喝完,洗幹淨榨汁杯,又拿自己的馬克杯接了熱水晾着待會喝,先去浴室洗澡。
今天回來得晚,明早又要接車,莊煙岚睡前沒看書和綜藝,而是打開了手機裏的音頻軟件。她有睡前聽書的習慣,都是之前看過的明清章回體小說,最近在聽的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男聲朗朗。
她很少把情緒帶上床,今天實在是氣不過,躺在床上還在想溫柔那遭事,死都想不明白溫柔怎麽能從一個三觀筆直的女青年變成現在毫無志氣的戀愛腦。之前看社會新聞上那些家暴男、出軌男,兩人還曾湊在一起,義憤填膺地吐過幾回槽。
正巧,主播讀到書裏主角的姐姐發表的一番高論,說是最不贊同“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認為女子只有經過教化,才能明理,明理才有德行。
瞧瞧,這位姐姐生在幾百年前,就能有這種思想覺悟。
也多虧這番高論,把她的注意力牽引至音頻上,主播的聲音又磁性,她撲騰小半會,終于在兩集聲音播放完畢前陷入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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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莊煙岚6:50就起了。
她畢業後進入一家國有行,碰上對公崗走了個人,入職五個月便從對私轉對公。對公有午休,節假日也和公務員一致,不像對私做三休二做二休一,周末都很難和周圍的朋友碰上,她平日裏吐槽歸吐槽,半年幹下來,總體适應良好。
對公櫃員不需要當庫管員,每周只配合庫管員接一天的車,她被安排在周三。安.邦到她們支行的時間卡在東城區七個支行的中段,主管要求接車人員在7:30之前到支行。莊煙岚家住得近,走路也就十分鐘的腳程,也就心安理得地睡到這個點。至于不接車的日子,規定得在8:10前到崗,她通常7:30才起。
打開門,她去浴室洗漱,老遠就聞到廚房飄來排骨的香氣,肚子裏的饞蟲瞬時蠕動得歡。
他們支行有個好,帶小食堂,不像有些支行,每天都得叫外賣,不但供應早午餐,且每天幾乎不重樣。不過,除非早上起晚,莊煙岚很少上行裏吃。原因無他,爸的廚藝太好,大概是為了供養媽那個挑剔的胃袋,已經夠得上星級廚師的标準。
莊煙岚加快洗漱速度,十分鐘後出浴室,只見餐桌上已經擺了三碗面,湯清香濃油腥少,排骨肥瘦相間,怎一個誘人了得。
“爸,早!”莊煙岚對自己的“飲食父母”相當尊敬,沖着端面上桌的莊崇舟問了聲好,趕緊落座。
“不許偷吃。”莊崇舟摘掉圍裙,往廚房走去。
莊煙岚笑眯眯道:“那我先唱首歌助興吧?好餓好餓好餓我真的好餓——”
唱到一半,被一道女聲打斷:“餓了就先吃,等我做什麽。”
莊煙岚目光微亮,側眼望去,自主卧走出一個人:長發披肩,杏眼、鵝蛋臉,精致古典的長相;氣質端莊,很有幾分“冷美人”的派頭,但眉眼柔和,觀之可親。
一大早看到美人,心情實難不好,莊煙岚笑得更加春光燦爛,“媽,早啊!”
徐杏榕點點頭,莊家是圓桌,她挨着女兒坐,而後問:“昨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一想起昨晚,莊煙岚登時覺得面前的排骨面不香了,搪塞道:“溫柔找我,随便唠了幾句,回來就晚了。”
“溫柔?”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徐杏榕多問一句:“前些天聽你姨說要給溫柔買婚房,那孩子是準備結婚了?”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莊煙岚冷漠臉,擺出“不關我事”的姿态:“不清楚。快遲到了,媽,我先開動了。”
徐杏榕心知有異,正想再問,莊崇舟自廚房步出,打斷了母女間的對話。
他把兩個小碟擺到餐桌中央,分別裝着酸菜和脆筍,而後坐到徐杏榕身邊,注視着她的臉色,“昨晚又沒睡好?你這幾天總是夜起,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徐杏榕面色微凝,只是很快恢複,她把一邊長發撥至耳後,“四月份剛體檢過,情況都好。大概是因為快換季。”
莊煙岚适時耍起嘴皮子:“該不會是有了吧?”她做出捋胡須的動作,“在下給夫人把把脈?”
徐杏榕嗔她一眼,“說什麽胡話。”
莊煙岚嘻嘻笑。當年因為胎位不正,媽生她時堪稱兇險,爸愛妻心切,等媽出了月子,不顧衆人勸阻,毅然跑去醫院結紮,至今還是他朋友圈子裏的愛妻模板。
倒是經她插科打诨,話題被揭過,一家三口開始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