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劇

第 4 章 回城南

回城南

兩個人誰都沒把話挑明,但誰都知道彼此說的是什麽。

今天的晚餐沒有魚,更沒有魚刺,但梁殊就是覺得有些紮嗓子,多餘的話一句也無法說出來。

是的。

上來牌桌就要認輸。

他甚至沒動用權利,只是把人心算盡了。

所以明知道有些事她不願意做,也要卷進她,因為樓宴之不僅對這件事運籌帷幄,也篤定了自己不會離開他。

“我出去走走。”

梁殊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麽矯情的人,但心頭苦澀,像是閉合的山谷迎來送往了一陣風,抓不到也留不住。

當心過分孤獨的時候人就總是想逃離。

樓宴之也不攔她,就随着她走。

她一路把車開到了海邊。

這個季節北城已經持續降溫,海邊篝火派對的人到了時間都漸漸散去。

梁殊逆着人潮走,直到走進海水裏。

夜晚的海浪卷着波光不停地拍打在她的腳踝處,偶爾莫過膝蓋還沒捂熱就又重新來過。

很冷。

但這種溫度不夠讓她克制情緒。

她還欲往深處走,卻被下一個海浪直接沖倒在了岸邊,人跌落在岸邊的青石子上,手臂硌出了幾個紅色的印記。

她索性蜷着身子坐下,仰頭看着所剩無幾的天光。

她在那個位置坐了很久,在今天之前吹海風在她這裏是極其浪漫的一件事,但今天以後,她大概就不這麽想了。

一天內兩次把自己弄得濕漉漉的,她坐回車裏的時候頭疼的厲害。

伸手想去拿厚實的羊毛毯,卻只抓到了一團空氣。

她向來沒有樓宴之會享受,車裏從來不準備這些。

折騰了一整天,她渾身瑟瑟卻又困極了。

強撐着身子開了車裏的暖風,就這麽沉沉地睡了過去。

梁殊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的家,等再睜開眼的時候人已經回了桔園。

桔園是北城一片比較老的住宅區,在京大附近,離市區很遠房價還算便宜。

是她去年拿出這幾年積蓄買的小房子。

也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家。

她躺在床上。

灰木色的紗簾很好地将光線阻隔在窗子外,唯獨只透出了一束光打在她裸露在外的小臂上,她想擡手臂,卻酸澀地動不了。

她又歇了好一會才終于從床上爬起來。

腦子昏昏沉沉的,如果想,她再閉上眼可能就又控制不住地要睡過去,但她還是強撐着身子站了起來。

因為屋外的廚房正‘叮叮當當’的響。

家裏不止她一個人,她想看看那人是誰。

淩苗苗回身看到梁殊的時候,正擰着廚房的燃氣閥門,廚房的火光正對上屋外那張慘白的臉,着實把她吓了一跳。

“哎呀,祖宗喂,怎麽起來了?你燒剛退,快回去歇着,我把粥給你熱熱,一會兒好了你再起來吃。”

梁殊想說話,一張嘴卻發現嗓子啞的徹底,她先是搖了搖頭,後擡了一個手指,指了指淩苗苗又指了指外面。

淩苗苗見梁殊不願意進屋。

把人直接扶到廚房的餐桌邊,才又擰上了燃氣竈上的火。

“是想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的?”

梁殊點了點頭。

淩苗苗給梁殊倒了一杯溫開水:“我前天淩晨的飛機,今早到的,你反反複複燒了很久,一直沒吃東西,昨晚醫生給你打的營養針,讓你今天少喝點白粥。”

苗苗這話說得奇怪,但她實在太疲憊了,根本沒有精力去思考,就這麽安靜地坐在椅子看淩苗苗熱粥,時不時把水杯放到嘴邊抿一口熱水。

淩苗苗熱好了粥,見梁殊實在憔悴,直接拿着勺遞到了梁殊嘴邊。

“白粥估計沒什麽味道,但是家裏也沒有別的了,你先喝點,我叫了送菜,估計下午就送來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自己來,但聞着鼻尖萦繞着的熟悉粥香,湊近些嘗了一口。

梁殊剛把那粥嘗到嘴邊鼻尖就開始泛酸。

明明說話已經十分費力了,卻還是啞着聲音問:“是他做的嗎?”

“你說這粥嗎?”

淩苗苗又舀了一勺吹吹氣遞到梁殊嘴邊:“我下飛機就趕過來了,樓總那個時候就把粥熬好了,梁殊姐,你說樓總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原來還會做飯。”

梁殊接過那一小盅的白粥放在餐桌上,埋着頭安靜喝粥聽着一旁淩苗苗的碎碎念。

淩苗苗:“怎麽好端端地發燒了,而且還回了桔園這邊,我本來只買到了明天下午機票回來,樓總讓我提前回來我還發愁買不到票,結果樓總那邊說完,我這邊就收到了機票,還是豪華商務艙。”

淩苗苗:“對了,公司的小吳司機剛剛來過,把你的車鑰匙送上來了,說車就停在地下車庫的車位上,我問了句,是從海邊開回來的,你和樓總是去海邊玩了嗎……”

她還以為那些都是夢來着。

原來不是嗎?

她幾乎是在淩苗苗說完的第一時間起身,拿着車鑰匙就下樓,淩苗苗追都來不及去追。

只聽見樓道裏梁殊讓她不用跟過去的沙啞回響。

她倒是不想跟着。

先不說這姐姐燒剛退,她現在好歹也是個公衆人物,這回卻連睡衣都沒換就下樓了。

梁殊已經想不了那麽多了,就是本能地沖下樓。

坐上駕駛位的第一時間她就調取了去海邊那晚的行車記錄。

畫面一點點出現在她的手機屏幕裏。

是那晚的她。

臉上已經因為發熱而泛紅,安靜的車內除了她輕微的喘息聲,就只剩下褲腿‘滴答滴答’地淌水聲。

樓宴之是過了零點上得車,她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自己的,算算時間,她那會剛在車上睡了不到一個小時。

她睡眠一向很淺,樓宴之打開車門上來時,她是有所察覺的。

她中途還昏昏沉沉地看過他一眼。

樓宴之抱着羊毛毯直接把她人包了起來。

沒好氣地說了句:“幾天不見學會和我鬧脾氣了,不過是說了你幾句,也要學着外面那些不入流的女人要死要活?”

她以為在夢裏。

一時搞不懂為什麽她都躲出來了,還能看見樓宴之,手腳都被毯子束縛着,她直接低頭朝着眼前白花花的手上咬了一口。

很用力,還沒松口那周圍就泛起了紅痕。

她就是在鬧脾氣。

她不喜歡利用別人,也不喜歡被人利用。

尤其是樓宴之。

看着視頻畫面的梁殊都以為樓宴之要一巴掌甩過來了,他卻沒有,甚至沒抽手,就由着她這麽咬着。

等她終于松口歪到一邊昏睡過去的時候,他才把人打橫從車裏抱了出來:“怎麽養了你這麽只不識趣的野貓。”

“跟着我的女人,還敢和別的男人傳緋聞,不知死活。”

“你無所謂,我們海遙可不靠這個博熱度。”

身影在畫面中漸行漸遠。

畫面中就只剩下海浪拍打着礁石的聲音。

梁殊下樓的時候人除了人有些虛弱,哪裏都好好的,再上樓的時候卻情緒異常低沉。

淩苗苗還以為她是怎麽了,急匆匆地就湊到了梁殊的身邊,圍着她打轉。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你等等,我給樓總打個電話,讓醫生再過來一趟。”

梁殊按下了淩苗苗的手:“我沒事。”

“樓宴之呢?怎麽不見他人。”

“樓總回公司了,裴敏姐打電話來說還有一些善後的工作要樓總拍板,好像還要投資個什麽項目,挺急的,樓總就過去了。”

“對了,因為最近這兩次的事,之前談好的那兩個商演差點掉了,我聽公司的人說是樓總出面擺平的。”

“本來我覺得你怎麽樣也要以自己名義回應一下,安撫粉絲,你的那些粉絲都知道你的賬號歸公司管;不過現在看來都由公司出面也挺好,只要配合,給我們的資源總不會太差,慢慢來吧。”

“是嗎?”

梁殊卻有了別的想法。

海遙大廈。

裴敏彙報完近期的工作,看向樓宴之等着指示。

樓宴之剛收到一條消息,裴敏最後說的話他沒聽全。

于是又問了句:“剛說了什麽?”

樓宴之開會從來都直切重點,很少走神,會議桌上的高層都忍不住朝着樓宴之那邊看了兩眼。

裴敏只能又複述了一遍:“最近梁殊的緋聞發酵的差不多了,公關部和我的意思都是不再澄清送熱度,畢竟這次也不是什麽正面新聞。”

最近關于梁殊始終沒站出來回應的事又被刷出了熱度。

不過關注度沒前幾次那麽高,她只打了聲招呼,這條新聞就壓了下去。

這種小事本來沒什麽再高層會議讨論的必要,但樓宴之最近的動作讓裴敏察覺出他對梁殊有些不一般。

所以放在最後問了。

樓宴之想了想,卻沒急着同意裴敏給出的方案。

而是問了句:“梁殊的賬號現在誰在管。”

“公關部的一個員工。”

樓宴之聽完點了點頭:“嗯,把賬號給梁殊吧,讓她自己回應,散會。”

“賬號要到了嗎?”

淩苗苗自從三年前跟在梁殊身邊當助理,梁殊的賬號就始終放在公司那邊統一管理。

梁殊這麽突然地想拿回賬號,她跟在身邊看着也有些緊張和興奮。

梁殊打開對話框,樓宴之始終都沒回複,倒是隔了一會兒公關部的負責人發來了一串賬號。

後面還跟着一整個加密文檔。

梁殊:“要到了。”

淩苗苗有些興奮:“還真要到了!”

“一會兒我能搶你的沙發嗎?然後你給我回複一條!我之前給你評論的公關部從來都沒回複過,粉絲都私信笑話我就是一個假助理。”

她為這件事真是傷心了好一陣。

梁殊從頭到尾翻開了那個加密網文檔,然後登錄了賬號:“可以,不過我要想想怎麽發。”

這也是她簽約海遙娛樂後第一次拿到自己的私人賬號。

她當初先同樓宴之有的糾纏,後進的海遙,海遙最初開出的合同分成很吸引人,但一簽就是十年。

她是被遺棄的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那裏是她的家。

那段時間福利院一樁接一樁的事,她基本每周都要回去做義工,所以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後來裴敏又找她談了幾次後,最後簽了自由人約。

她可以随時解約,但簽約期所有的收入都要和海遙1:9分成,期間所有以演員梁殊營業的賬號都歸海遙所有,除了她按時需要出現營業以外,其餘時間也都歸公司統一運營。

梁殊一下午反反複複地打字删除,卻始終都沒想好怎麽發。

等徹底編輯好又猶豫了。

想等苗苗回來再看看。

苗苗開車回家送行李到現在還沒回來。

梁殊白天吃了些東西,人精神了些,卻還是疲憊,始終都靠在床上。

聽見房門外傳來的動靜,還以為是苗苗回來了,光着腳就跑出去見人。

而推門進來的人卻是樓宴之。

“你怎麽過來了?”

等樓宴之走進來,梁殊才發現來人不止有他,身後還跟着城南別院的家庭醫生。

樓宴之見她光着腳走在地板上,從門口撿了雙拖鞋,彎腰給她穿上以後走去了陽臺。

家庭醫生會意:“夫人,那我先給您檢查。”

“嗯,我應該沒什麽事了。”

有外人在,梁殊心裏有話,卻也不好說什麽。

家庭醫生看梁殊的精神頭也知道她的病好了大半,但還是仔細地檢查了一遍。

直到家庭醫生要走,樓宴之才推開陽臺的拉門走了進來。

樓宴之:“沒事了?”

家庭醫生:“基本沒事了,飲食還是要注意清淡些,最好夫人能搬回城南別院,這樣我能每天和家裏阿姨溝通飲食……”

家庭醫生說完就走了,梁殊甚至懷疑他是樓宴之請來的說客。

她已經隐約記起來樓宴之帶自己回城南別院,她拒絕下車要回桔園的事了。

但想想也就算了。

樓宴之這人骨子裏就傲,想她回去也不會用這種‘曲線救國’的方式。

梁殊有時候覺得自己對樓宴之的了解,甚至勝過對自己的了解。

她剛這麽想,樓宴之就直接說:“換衣服,我帶你回去。”

梁殊:“我住這裏挺好的,苗苗一會兒回來。”

樓宴之拿過梁殊電話直接給置頂淩苗苗撥了通電話。

淩苗苗回來時候遇到個黑司機,沒送到地方就把她放在了路邊,她正‘吭哧吭哧’地往桔園走。

就聽電話裏面的人讓她今天別過來了。

淩苗苗聽見老板的聲音本能地應‘好’,又‘吭哧吭哧’地往回走。

樓宴之再看向梁殊,梁殊卻沉默了,一開始沒斬釘截鐵的拒絕,這回再換個理由拒絕總覺得有些矯情。

樓宴之見他不動,難得耐着性子站在那裏等她。

梁殊拗不過,心底嘆了口氣,最後還是上了樓宴之的車。

折騰了幾天,事情又回到了一切的起點。

“你什麽時候進組?”

樓宴之裸着上半身擦着發絲上的水。

梁殊別開眼,不太自在:“下周。”

“嗯,我明天出差,你進組前就住在這裏吧,醫生每天都會過來。”

“明天就走嗎?什麽時候回來?”

樓宴之出差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要半個月以上。

“一個月。”

梁殊本來還有些後悔跟着樓宴之回來,現在那點子後悔也沒了。

她這次進組要拍起碼三個月,再見他可能要冬天了。

想到此處。

梁殊把之前的不愉快都抛到腦後,到底還是貪戀地朝他那邊靠了靠。

換做以往,兩個人總要在這天過一個難忘的夜晚。

這次她剛病了一場,他難得禁欲,只是把她攬在懷裏。

卧室內異常的安靜。

兩個人都各懷心事,卻沒人說開。

只是事情既然沒攤開說,就要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

梁殊那天想不開,現在困意來勢洶洶倒也不想思考那麽多了。

最後是樓宴之的聲音打破了平靜:“這次出差去得久,想要什麽禮物?”

他在示好。

樓宴之不太會破例給梁殊資源,但每次吵架後總會送她禮物,其中不乏貴重禮物,她多數都用不到,也不需要。

梁殊迷迷糊糊地拒了:“沒什麽想要的。”

“随你高興挑。”樓宴之又說。

梁殊徹底撐不住了,朝着溫暖源的方向靠了靠,最後嘟囔了句:“那要最貴的。”

“好,最貴的。”

梁殊沉沉地睡去,并沒把樓宴之這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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