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川,向來是個文人墨客偏愛的地方。
奇山俊水,偏崖陡壁。
瓊樓玉宇,碧瓦朱甍。
不過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蘇川春日裏的那十裏桃花。
在暮雪猶存時,桃花便開了,那團團錦簇的桃花一面灼豔了薄薄的暮雪,在那純白上染就一絲殷紅。一面也驚豔了融融的春風,在那新生中捎去一抹清香。
瑾韻第一次聽聞蘇川的桃花便是在一位老朋友口中,那位老朋友把蘇川的桃花用他從人間偷學來的詩句全部誇耀了一遍。
那個時候,瑾韻還在為桦玺辦事,而那位老朋友也如同閑雲野鶴般游歷山水,在瑾韻被桦玺以那荒誕的原因賣到妖殿後,她與那位老朋友的聯系可以說是徹底斷了。
一枚桃花轉轉悠悠地落到了瑾韻頭上。
是一枚很鮮豔的桃花。
而現在已經是暮秋了。
蘇川的桃花是按時令來開花的。
看到那蘇川古色古香的城門,瑾韻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城門處的守衛很快就來檢查了。
十名士兵,三位除妖師。
士兵負責檢查人類,除妖師負責誅殺妖物。
可惜的是,那三位除妖師太年輕,不要說是瑾韻這種千年玉靈和不可估量的緋色笙,就是連溫昭這種除了陣法就別無他物的妖怪也不是那三位除妖師所能看出真身來的。
說到溫昭,現在的他已經把鬥笠蓑衣全套換下,那金鑲邊公子袍倒更顯得他面如冠玉。
但是他此刻的惱怒卻只能咬碎牙齒往肚子裏咽。
那個想要殺了他的亡靈竟然要與他和瑾韻同行。
最讓他看不過眼的便是那只恬不知恥的妖怪竟然與瑾韻并肩而行。
心情不好的溫昭一個倒黴的除妖師過于傲慢的盤問下爆發了。
年輕的除妖師心高氣傲,說的話裏也帶着刺兒。
“通關的文牒呢。”
盛氣淩人的除妖師散漫地看着溫昭,右手在溫昭眼前來回晃悠,似在讨要文牒。
溫昭不情不願地把文牒拿了出來,這是瑾韻在來的路上從幾個死人身上找出來的,雖然用靈力淨化過多次,但是溫昭還是嫌棄地用手指捏着一角,直接抛到了那除妖師的手上。
除妖師面色不善,要進蘇川的人哪個不是給他塞金送銀的,這個人倒好,像丢垃圾似的把文牒丢過來。
在耐着爆脾氣把文牒檢查一遍後,除妖師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把文牒加了靈力砸向溫昭的臉。
那個除妖師從一開始就很看不慣溫昭那張臉了。
溫昭冷笑一聲,把文牒穩穩當當地接下,同時一個陣法也悄然無息地落在了除妖師的身上。
而瑾韻和緋色笙那裏則幸運很多,老到的士兵和溫和有禮的除妖師并未給他們帶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放行。”在一個帶頭士兵的命令下,瑾韻和緋色笙順利地進入了蘇川,而後面的溫昭顯然就沒有那麽順利了。
在看到溫昭接下自己帶着靈力的文牒後,除妖師像是意識到什麽,随即攔下了溫昭,厲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麽!”
其他的除妖師聞聲趕來,在一番探查後一個年長一些的除妖師把擋在溫昭面前的除妖師拉到一旁,道:“他是個人,讓他進去。”
而年輕的除妖師卻像是不甘寂寞地大喊起來:“可是,可是我剛才打過去的文牒,文牒……”
突然,年長的除妖師制止了他下面愚蠢的話語。
他在檢查剛才那對男女的文牒時就看到了這個不争氣的家夥居然在文牒上加持了靈氣,這要是讓有心人一傳,傳到了京城那裏,怕是他們除妖師的名聲會更加臭了。
畢竟作為大赫最吃香的職業,除妖師是一直有人在抹黑的,更何況在蘇川城裏除妖師處于那麽一個尴尬的地位。
在看到已經進入蘇川的溫昭時,年輕的除妖師沒有他的同伴那般深思熟慮,他想的是怎麽去蘇川城裏把溫昭找出來,然後教訓一頓。
可惜的是,他的想法這一輩子都不會有變為現實的可能了。
在當晚的夜襲中,他當場死亡。
據說,那天幾乎所有的妖物只對付他一個平日裏鮮少會有妖物攻擊的除妖師,等到他被同伴救出時,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
……
在進入蘇川後,瑾韻不由地皺起了眉。
大批大批的軍隊全副武裝地在街上巡邏,長劍敲打着堅硬的盔甲,敲出了刺鼻的血腥味。
那時妖的血。
在京城的時候軍隊沒有那麽明目張膽的巡邏,因為王城不可有如此興師動衆的擾亂民心的行為。
而在蘇川,人類和妖物的鬥争就顯得極為激烈。
而更讓瑾韻憂心的是,街道兩旁盡是十裏桃林。
而且這是妖才能看見的,人類是看不見的。
那些軍隊直直地穿過了桃樹,在他們眼中,那裏空無一物。
蘇川變了。
這裏不會再是文人墨客的聖地,也不會再是美妙的桃源鄉。
緋色笙的眼裏沒有一絲情緒波動,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演變。
溫昭心裏已經有了考量,京城表面平靜而地下暗流洶湧,而蘇川則是不加掩飾的暴風雨。
這個人類創立的國家,不會再有安寧之日了。
各有心思的三人在一處幹淨的樹林裏住下,緋色笙張開了結界。
在安頓下來後,瑾韻看向故意坐得很遠的溫昭,不禁失笑:“溫昭,你坐在那裏幹什麽?坐到這裏來吧。”說完,她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溫昭瞧了瞧那塊空地,身子剛剛動了一下,便有僵硬起來。
因為在瑾韻的另一邊,坐的可是那個煞神緋色笙。
溫昭看着細沙鋪成的大地,無名火從心裏騰起,便沒好氣地回答道:“我在這裏研究能找到桦玺的探查術。”
那種探查術他能研究出來,但是完成需要一個月。
看到溫昭那副樣子,瑾韻也只好作罷。
估計是緋色笙的出場方式把溫昭吓得夠嗆。
說到緋色笙,瑾韻看向從開始就一直在旁邊的亡靈,秀欣的容貌,如畫的眉眼,緋色笙那張如同墨畫般的側臉一下子就映入瑾韻的眼簾。
許多本來想問的問題便像是如鲠在喉般堵在心裏。
……
“你……”在瑾韻終于準備好要問的時候,緋色笙卻不分先後地說:“你要玉嗎。”
什麽?
她為什麽要玉。
但是,鬼使神差地,瑾韻問道:“什麽玉。”
“和田玉。”
“為什麽要給我?”
“因為那塊玉太難看了。”
瑾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不要臉的亡靈把那塊質量一般的和田玉扔到她手裏就睡在地上不動了。
她為什麽要收下這塊和田玉啊!
不行,既然緋色笙能這麽不講理地把玉扔給她,那麽她也可以把那些問題問出口。
“緋色笙,你當初的封印是怎麽回事?”
亡靈沒有回答她。
瑾韻不甘寂寞地繼續問:“在落裳街裏你怎麽會知道北啓的計劃的?”
還是沒有回答。
瑾韻挑眉,緋色笙是一個會經常陷入緘默狀态的亡靈。
而且每次陷入的時機都剛剛好。
對于這種亡靈,瑾韻也是沒有辦法問下去。
……
在确認瑾韻已經熟睡後,緋色笙又加了一個昏睡的法術。
然後,瑾韻的本體又出現在了她手中。
到底是四千年的和田玉,和那凡玉的質感是雲泥之別。
手中的玉石的紋理被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自動地忽略了惡狠狠地趴在結界上的桃花枝。
那豔麗的桃花叫嚣着在結界上爬行,桃葉鋒利如刃,企圖破開結界。
不知死活的東西。
緋色笙捏了一個決,那桃花便不住地顫抖,然後豔麗的桃花首先枯萎,綠色的桃葉也腐敗成泥,而那變成了光杆司令的枝幹則從結界上跳了下來,往一個方向跑去,可是它只跑了幾步,就被一道風刮起,銳利的風撕扯着枝幹,很快它就湮滅無形。
桃花?
風?
緋色笙繼續把玩着手裏的玉,暮秋之際,桃花怎可盛開。
時間捱到了清晨。
緋色笙不舍地把瑾韻的本體還了回去,又去了昏睡的法術,至于被他晾在角落裏的溫昭身上昏睡的法術,他過會再解。
畢竟上次那複雜麻煩的連環陣可是浪費了他很多時間。
等到瑾韻醒來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就撞在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上。
頭上傳來了一聲輕笑。
她擡頭,與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撞了個滿懷。
只一眼,就可以惑人心神,奪人生魂。
這是瑾韻在第一次看到緋色笙的眼睛時的評價。
瑾韻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把上揚的腦袋收了回去 ,生怕自己還會像當初一樣感嘆:真好看。
當初緋色笙沒有醒過來,想來也沒用聽到那句話,但是現在他是清醒的,所以她不能再那麽丢臉了。
一直在糾結于那句話的瑾韻沒有發現此刻她和一開始見面時的動作一模一樣。
緋色笙的下巴輕輕地抵着她的頭,細膩的肌膚與滿頭青絲相擁。
被緋色笙剛剛解開法術的溫昭睜眼就看到了這一幕。
從睡夢中蘇醒的少女乖巧地窩在少年懷中,他們的目光相遇,既柔和而又炙熱。
原來,原來,他們竟然是這種關系。
怪不得,怪不得看到自己和瑾韻在一處緋色笙會投來那種眼神。
怪不得他會與自己還有瑾韻同行。
原來是這樣!
完全想歪了的溫昭連忙捂住耳朵,把頭埋于膝蓋間。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不能看,不能聽,否則,否則緋色笙一定會殺了自己的。
終于,遲鈍的瑾韻從緋色笙的懷裏跳了出來。
她剛才又完美地把當初的場景重現了一次!
溫昭松了一口氣,他總算可以撤去陣法了。
而緋色笙也撤了結界,剛才的動作與姿态,他不反感。
……
在走到蘇川的主要街道時,緋色笙慢慢地退到了最後。
果然不出他所料,今天的桃花比昨天的更加鮮豔,更加繁茂了。
在這片桃花中,一隊除妖師經過。
桃花簌簌地抖動着,俯視着身着白袍的除妖師們。
作者有話要說:
蘇川的章節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