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怎麽樣?”關盛還覺得新鮮,靠上去問一句。
時梨沒來由地緊張,目光盯着他,生怕這位爺吃得不合适直接給吐出來。
靳遇白吃飯跟她見過的男生都不一樣,他動作慢條斯理,咀嚼到吞咽,都比一般人慢幾分。
時梨跟關盛就一直等着他吞咽,等一個點評。
他擡眼,對上兩個人的熾熱視線,滿眼的期待,仿佛他能說出五百字食物鑒賞。
靳遇白對兩個人的期待視而不見,擡手,骨節分明,從鍋裏夾菜放進碗裏,語調很低,“所以,你們都不吃?”
吃了又吃,已經是最好的評價。
時梨松了口氣,她不幻想這裏味道好得直接征服這位爺的胃,他只要不掀碗走人就很好了。
“這裏的米酒也很好喝的。”時梨給他們倒了一杯。
清香,甘甜,有一點點的酒精濃度。
關盛嘗了下,“是你們小女生喜歡的,不過偶爾喝一喝,還挺新鮮。”
時梨笑。
她知道關盛人好,就算不好喝,也會為了她不那麽尴尬捧場。
時梨也的确沒之前那麽緊張,她開始動筷子,雞塊燒得有些辣,她不知不覺連喝了幾杯米酒。
以前一個宿舍四個人出來,大家都喜歡喝,每個人沒兩杯就沒了。
可現在,一瓶就她一個人喝,一時忘了克制。
小店到了飯點,又迎來送往了幾波學生,是那種打眼一看能辨認出來的,年輕,學生氣,讓他們跟進入社會幾年的成年人分開來。
在不遠的一桌,有幾個男學生,聲音比其他桌大一些,談論着期末考試可能會挂的幾科。
關盛聽在耳朵裏,有些感嘆:“往前幾年,我們也跟這些小子也差不多,這感覺也沒多久,怎麽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也會擔心挂科嗎?”時梨捧着杯子,剛喝完一口,好奇地問。
“哦,那倒不會,考試這玩意不是有手就能過嗎?”關盛眉眼裏都藏着笑意。
說這種話,他是足夠的底氣的。
都說了勸人學醫,天打雷劈,他學下來了,一直是專業第一。
時梨小聲道:“對面那桌正看您呢。”
關盛下意識看過去才發現自己被騙了,對面那桌已經喝不少,哪裏能聽得到他們說話。
他轉過頭,就看到時梨眼裏的狡黠。
仔細看,才發現她眼裏像是有兩個小燈泡,在特定的時候打開開關,會亮起來。
就比如現在。
“小丫頭這是學壞了啊,還知道騙人了。”關盛反倒覺得新鮮,去推靳遇白,讓他也看看。
但靳遇白一擡眼,不用說話,時梨就自動變乖了。
就像是草原上,牧羊犬跟羊。
時梨不自然到眼神都不知道放在哪,只能捧着米酒繼續喝。
“別喝了。”靳遇白忽然掀唇道。
聲音冷冰冰的,讓她想起了高中的教導主任,他也是這麽訓斥學生的。
她腦子裏想的是一件事,肢體已經本能地放下杯子。
靳遇白:“雖然是米酒,也有酒精。”
時梨溫吞地點了點腦袋,還是忍不住辯解,“只有一點點度數。”
“你喝過酒嗎?”
時梨實誠地搖頭。
“像你這樣,即使喝米酒也有喝醉的可能。”靳遇白說了今天晚上最長的一句話,雖然語氣也并不怎麽好。
時梨再一次點點頭。
關盛看着兩個人揚起的唇就沒落下過,他拿出手機,道:“我出去打個電話,你們繼續吃。”
“好。”時梨回答。
沒了關盛,場面變得尤為尴尬,時梨窘迫得只覺得肢體都僵化了,連夾菜的動作都變得笨拙。
她索性不夾菜了,一杯又一杯的米酒悄無聲息地下肚。
靳遇白看着時梨像是酒鬼一樣,看着她臉上不知道是蒸汽熏得還是酒精,有了兩團淡淡的粉。
“時梨。”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本來還捧着杯子的時梨停下來,一雙杏眼,像是三月的水面,幹淨剔透地看着他。
“別再喝了。”靳遇白再一次提醒。
時梨看了他一會,然後拿起了瓶子,忽然倒過來,上下晃了晃,腼腆地笑了下,“已經沒了。”
就在她剛才尴尬得頭皮發麻的時候,已經全都給喝掉了。
喝完了後,好像覺得沒那麽尴尬了。
想來酒壯慫人膽是沒錯的,米酒裏才那麽點酒精濃度,已經讓她覺得靳遇白沒那麽可怕。
時梨沖着他笑了下,“這下真不喝了。”邊說着話,還配合着搖頭的肢體動作。
放平時,她怎麽敢這麽跟自己說話。
靳遇白放下了筷子,扭頭看向關盛離開的方向,門口穿行的路人不斷,就是沒見到關盛的人影。
就時間就算是傳書信也該到了。
“吃完了嗎?”靳遇白問時梨。
時梨點腦袋。
他起身,“走吧。”
“關大哥呢?”時梨只是壯了膽,沒有迷了魂。
靳遇白早就快被這裏吵得耳鳴,能待這麽久連他自己都解釋不了,“去外面等他。”
“哦,好。”
時梨說着就要起身去買單。
但靳遇白快她一步,直接抽出現金結了賬,一點機會都沒給她。
時梨手機還在二維碼的界面,她看着他,眼裏都是無措,“這頓飯說好的是我請的。”
她不想欠人的,何況是以前沒什麽交集的陌生人。
靳遇白睨她一眼,“這裏味道不錯,吃着新鮮,就算你還了。”
他知道她在想什麽。
說完,靳遇白擡腿往外走,走道狹窄,好幾次差點撞上了上菜的服務員,他挺拔的眉,皺得更深了。
時梨跟着出來,并沒有因為他那句話就直接認為自己還了人情,“靳先生,剛才的錢我轉賬給你了,你收了吧。”
“我說了,你已經還了。”
“如果這頓飯是您買單,我就沒還。”
靳遇白不知道這麽點小事哪裏值得她這麽堅持,“如果我不收呢,你還要怎麽還,再請我吃一次飯?”
時梨張着嘴,一時啞然了。
那似乎,也不必,淩遲太痛苦了,她寧願伸長脖子挨一刀。
“那我只能說服您收下。”她梗着脖頸,大有“做最狠的表情,說最慫的話”的意思。
靳遇白:“……”
“我不收你的錢,我們……算扯平。”他目光移向別處,怎麽聽怎麽不自然。
時梨聽出來了。
她在思考,他說的扯平,到底是什麽意思。
想了一圈也只想到了在醫院裏,他對自己說那些話,大概關大哥跟他解釋過,他知道自己誤會了,所以心有愧疚?
他也會愧疚嗎?
時梨慢半拍地想,她看着靳遇白的臉,仿佛驗證可能性。
從遇見他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沒有過其他的表情,仿佛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冷冰冰地拒人于千裏。
但他做的事,又總跟他的表面表現出來的相反,無論是下雨天帶着她到酒店,還是半夜為她請醫生。
這大概就是外冷心熱?
時梨忽然笑了下。
靳遇白從她盯着自己就注意到了,聽到她笑,皺眉,“笑什麽?”
時梨歪着腦袋看着他正面,就像是只突然從土裏冒出來的兔子,豎着耳朵,眼睛亮得像是顆星,“靳先生,你是不是想要道歉?”
靳遇白:“……我為什麽要跟你道歉?”
“因為你覺得在醫院時候,有點誤會了,覺得你說的話太重了,可能傷到我了,所以你想要道歉。”時梨語氣都透着輕快。
好像她說了,就真是事實一樣。
靳遇白眉頭依然緊皺,沒說話,薄唇抿成了一道直線。
他不知道米酒的度數是多少,怎麽就能醉成這樣。
時梨一直在笑,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小秘密,她腦袋擺正了,站直了身體,在靳遇白身邊,第一次感覺到輕松。
“其實靳先生您人真的很好,我長這麽大遇到過很多好人,您是其中一個。我是真的很感激您,也明白您的那份好意我就算請您吃一百頓飯也報答不了,您也不會在乎,但我還是想報答您。”
喉結上下滾動,靳遇白偏過頭看她。
這裏不是什麽正規的餐廳,門口照明全靠早就該淘汰的鎢絲燈泡,老板自己搭線,支着一根木頭就行了,左右兩邊的光一個深一個淺。
這裏環境堪憂,是他以前都不會涉足的地方。
但他現在站在這,旁邊還站着位一手壓着圍巾才勉強露出巴掌大的臉的女孩,說着酒精催化後才敢說出來的話。
時梨跟他的目光對視,她神情認真道:“靳先生,您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人。”
至少在資本家裏,一定是排行前列的。
靳遇白移開視線,有些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
他長這麽大,聽得最多的是——“靳遇白,你們家那麽有錢,給我們點怎麽了?就你手指頭漏下的那點,也夠我們吃了,你給我們一點怎麽了?”
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锲而不舍地說,“你是個好人。”
真新鮮。
靳遇白感覺到衣袖被人拉扯住。
是時梨,她被凍得透着紅的鼻子,問:“關大哥呢?”
大概是有感應,靳遇白收到了消息,他拿了手機看了眼,是關盛發來的,毫無誠意的一句話。
【醫院臨時有事,兄弟就先走了,記得吃完幫我送梨梨回家。——你的絕世好兄弟。】
靳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