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這麽多年,他要是真信了就是智商還不如關盛。
不知道他這次又是存的什麽心思,靳遇白有些煩躁地關了手機,一擡眼,就對上時梨的,杏眼裏有頭頂上老舊燈泡投下來的細碎的光,一張臉幹幹淨淨的,安靜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麻煩。
他随手收了手機,沉聲道:“他醫院有事,先走了。”
很平淡的陳述句,因為冰冷的語氣,仿佛下一句該是“希望他人有事”。
“哦,”時梨是真信了,“很嚴重嗎?”
“不嚴重。”
“那就好,”時梨松了口氣,她甚至連人都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是為誰慶幸。
靳遇白支起眼皮,看了眼街對面的校門。
這個點也不算晚,依舊有不少學生出入,只是校裏校外燈亮度一般,在深夜裏,顯得昏暗無力。
“能自己回去嗎?”靳遇白問。
他眉形很好看,但整張臉要麽沒表情,要麽就眉頭就是皺着的。總之在時梨眼裏,就是不怎麽開心。
時梨點頭,“當然,靳先生再見。”
她擡起手,做了個揮手的動作,大衣的袖子偏長,遮擋了一半的手,只露出幾根白嫩的手指。
靳遇白看着時梨走到紅綠燈的位置,因為紅燈停了幾秒,綠燈亮起,她擡腿往對面走。
對面有人過來,時梨總是第一個避讓的,人一多,她明顯有些手忙腳亂。
整個人單獨摘出來,像是在玩躲避游戲。
時梨剛要走進校門,帽子被人拉住,她回頭,看見已經說好再見的靳遇白。
“我送你回宿舍。”他說。
零星的路燈不敵夜色,讓夜晚看起來像是加了灰度的暗藍色。
靳遇白一身西裝挺括沒有半點褶皺,西裝顏色很深,反而捕捉到了光的痕跡,溫和的光落在他的兩肩,像憊懶的精靈。
時梨輕眨了下眼睛,忘記了問他走了又折返的原因,安靜地點了下頭,“謝謝。”
兩個人并肩走進了校門。
校園裏的路燈有些年頭了,它的光就像是一盞盞舊式燈籠的,只能照亮一個很小的圓的空間。
旁邊生長着粗壯的行道樹,枝葉伸展,形成了更深的陰影色。
兩個人并肩的影子在經過一盞又一盞路燈時,不斷被拉長跟縮短,但不管怎麽變,靳遇白始終要比她高處一個腦袋。
時梨一直沒覺得自己矮,但在靳遇白身邊,就變成了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了。
“學校變了很多。”靳遇白開口。
他一時分辨不出,是太久沒回母校,還是真變了太多,至少現在,眼裏的風景都是陌生的。
時梨沒見過在學校快三年了,也算是老人了。
她指着左手邊的方向,被樹影遮擋得只露出頂部的教學樓,那裏都是新建的,她來的時候還在建,如今都正常使用了。
“這幾年學校也建成不少教學樓,連我們現在用的實驗室也是前年建起來的,還有南北食堂,都翻新過一遍……”
時梨細細地說着學校的變化,仿佛是帶着靳遇白參觀。
末了又小聲吐槽,“翻新了很多,就是忘了宿舍,徐晴經常說我們是住在危樓裏。”
時梨抿了抿唇,感嘆:“我還挺喜歡我們學校的。”
靳遇白餘光掠過她,竟也不排斥她的碎碎念。
今晚的時梨,少了在他面前的拘謹,格外的自然。
她也不像平時那麽規規矩矩地站着,大概以為他并沒有看她,說話時會用上肢體動作。
有時候搖晃着手臂,有時又會往後背着。
說話的人一直是時梨。
她擔心靳遇白會嫌她太吵,偷偷看他一眼,瞥完一眼就心虛地轉過腦袋,沒頭沒腦地感嘆一句,“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圓啊。”
靳遇白不動神色擡眼,看到她口中真圓的月亮,分明缺了一塊。
“我跟你講個笑話吧,”時梨誇完月亮,歪着腦袋,突然道。
靳遇白斜乜她一眼,喉嚨裏溢出了單個字音:“嗯。”
時梨清了清嗓子地咳嗽一聲,才開始道。
“我剛大一的時候,當時我還留着短發,到耳朵這裏,”時梨比劃了下,“長了點,我就去了學校的理發店剪頭發。”
跟以前不同,以前留着短發的小姑娘,現在頭發細長柔軟,到了肩膀的位置。
“理發店的小哥人特別的好,很仔細的問我要剪到什麽位置,會給我喝的,也會給一些小零食,我當時還擔心他會給我推銷會員卡,特別的緊張,連拒絕的詞兒我都想好了。”
“但他沒有,”時梨也跟着搖頭,“他給我剪完後,特別親切地問我:‘你在這附近上學嗎?’”
“我點頭。”現實裏時梨也跟着點頭,非常還原當時的場景。
“他哦了聲,又問我:‘那你是附近哪所小學?’”
時梨睜着圓圓的杏眼,有點疑惑也有點無辜,跟當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大學生被當成高中生初中生都已經不奇怪,她已經魔幻地被當成了小學生。
她偷偷去看靳遇白,只看到小半張,線條幹淨利落的側臉,鼻梁高挺,是很優越的弧度。
但他沒有笑。
時梨跟徐晴說過,徐晴當時笑得不可抑制,她以為挺好笑的,但靳遇白的反應告訴她,這是一個很冷的冷笑話。
她有點失望,她或許就不該說話的,起碼不會顯得太吵。
時梨咬了咬唇,低頭盯着腳尖。
餘光裏,她眼裏的光漸漸消失,就像是燃燒盡的火柴。靳遇白略偏過頭,問:“然後呢?”
時梨擡頭,對上他的視線。
漆黑一片,像是探尋不到底。
她有點意外,她以為靳遇白會覺得很無聊的,她笑了下繼續道:“我當時尴尬到腳趾扣地,解釋說我就在這裏念大學。”
“理發師小哥可能比我更尴尬,剪完頭發都沒再提辦卡的事情。”
靳遇垂了下眼皮,輕微地點了下頭。
但時梨發現他原本緊皺的眉舒展開,唇角的弧度,她可能姑且地稱之為疑似笑容。
也許靳遇白不會笑呢,也許這已經是他最開心的表情?
她咧嘴一笑,語氣裏是難掩的小得意,“我講笑話很有一套吧。”
靳遇白看着她,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
但時梨覺得他笑了,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到了。”時梨看見自己宿舍樓棟後,停下來。
靳遇白依舊沒什麽表情,聽到也只是停下,擡了擡線條清晰的下颚,“嗯。”
“靳先生,謝謝您。”
時梨很認真地低頭致謝。
她直起身時,靳遇白依舊保持着剛才筆直的站姿,大概因為光線昏暗,本來就立體的五官顯得更加深邃。
時梨一直覺得靳遇白好看,比林秋給她熱情介紹的那些“老公”還要好看。
這一次擡眼,心髒倒跟着不受控地猛地一跳,她下意識以為是犯病了。
她一只手貼着左胸腔的位置,卻沒有感覺到犯病時抽疼的感覺。
“還不走?”靳遇白問。
“再見。”
時梨剛走了兩步,轉過身,靳遇白還在,像是一棵冷杉樹,清冷漠然,卻讓人心裏安定。
“靳先生。”她叫他。
靳遇白嗓音清冷,“嗯?”
時梨鼓了鼓兩頰,也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勇氣,隔着兩步的距離,問。
“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是朋友嗎?”
好一會,她聽見了風聲,聽見樹葉剮蹭的沙沙聲,唯獨沒有聽到靳遇白的回答。
大概是覺得蠢到不想回答。
時梨真想說她開玩笑的,給自己臺階,也打破沉默,她沒開口,聽到了他的聲音。
“小朋友。”
“嗯嗯?”時梨第一反應是稱呼,她不太理解。
靳遇白卻沒什麽耐心,又是沒什麽表情,問:“還走不走?”
“走,走了。再見。”時梨這一次走得很快,一直進了宿舍,從昏暗走向了光亮。
到了門口時,才反應過來。
“我們這樣算不算是朋友?”
“小朋友。”
“……”
時梨張了張嘴,好像有點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不是他們算是朋友,她年紀小,所以是小朋友?
她立刻轉過頭。去看靳遇白剛才站着的位置,只是這一次,那裏只有無邊的黑暗,人早已經走了。
時梨看着空景笑了下,轉過身,踏着輕快的步子,左轉上了樓梯。
她刷卡進宿舍。
徐晴已經從圖書館出來,剛洗完澡,穿着珊瑚絨的睡衣,她的床位在門邊,所以正朝着時梨走過來。
“吃完了?”
時梨笑着點頭。
徐晴也扯了下唇,“報恩了,你這下總算是安心了。”
何雲珊跟林秋都不知道怎麽回事,何雲珊轉過來問:“報什麽恩?”
“想知道?”時梨關上宿舍門,問。
“想啊。”何雲珊點頭。
“我不告訴你。”時梨眨了眼睛,語氣格外輕快。
不止何雲珊,徐晴以及林秋都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看着時梨,如果不是臉一模一樣,她們怎麽也不會信這句話是時梨說出來的。
林秋吸了吸鼻子,“喝酒了?”
說完又否定,“還有甜味,米酒?”
時梨點頭,“是的,喝了米酒,喝了很多米酒,一整瓶都是我一個人喝完的。”
徐晴&林秋&何雲珊:“……”
“你一個人喝那麽多米酒幹什麽,那是老板自釀的,多少都有點酒精,多喝幾杯都暈乎,你還喝了一整瓶。”徐晴一手拍着額頭,深吸了一口氣。
“沒事啊。”
時梨笑,往自己的位置走過去時,還拍了下徐晴的屁股,“一瓶又沒多少的。”
被拍了屁股的徐晴神情複雜地看向林秋,“你上次說這種病症叫什麽,就什麽一個人性格大變……”
林秋看着時梨的反常舉動,嘴裏蹦出幾個字。
“被魂穿了?”
被魂穿的少女,對自己的反常一無所知,她拿好睡衣,去浴室洗澡,已經在床上玩手機的室友,還能聽到裏面時不時傳來的細微的哼歌聲。
徐晴聽了一會兒,還有點欣慰,“就……別說,這樣,還挺可愛的。”
在浴室門口蹲守半天的林秋豎起拇指,表示她已經将罪證給錄下來了,魂穿少女想賴都賴不掉了。
時梨洗完出來,又吹幹頭發,忙完剛好到了宿舍熄燈的時候。
喝了米酒,身體比以前要暖和得多,睡得也比平時快。
但,無論前一天有多社死,第二天的太陽總是會照常升起。
時梨睡得早,醒得也格外早,腦子裏特別清醒。
她睜着眼睛,昨晚上發生的一切在腦子裏倒放了一遍,連她問靳遇白“我們算不算朋友”那句都清清楚楚。
那麽羞恥的一句話……她不僅說出來了,還是當着靳遇白的面。
時梨強裝鎮定地打開手機,赫然看到了手機上,她做完改了靳遇白的備注,好朋友三個字異常刺目。
不僅如此。
她昨晚睡前,向靳遇白發了一條消息——
【晚安,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