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莊煙岚堅信事不過三。
新一周,周一,喬懷照沒來,莊煙岚歡呼“萬幸”;周二,喬懷照依舊沒來,莊煙岚開始感恩;周三,喬懷照還是沒來,莊煙岚感受到了黎明前的一線曙光;周四,喬懷照也沒來,莊煙岚心頭大石轟然落地。
到周五,眼看着營業時間還有十分鐘就要結束,莊煙岚都已經在心裏展望周末上哪吃頓好的,以慶祝自己“脫離苦海”。
正在這個時候,心姐走了過來,拍拍她的肩,“你的願望落空了。”說着,嗓音略嫌激動:“我宣布,白襯才是帥哥着裝的天花板!”
她心頭“咯噔”,擡眼間,一只人影晃進貴賓室。這會沒貴賓號,人影徑直往她的窗口走來。
一襲白襯可真是把“玉樹臨風”演繹了個徹底到位。
然而莊煙岚沒丁點心情欣賞,只覺得煩躁。
喬懷照手裏拿着一只黑袋子,從形狀猜測應該是現金。
沒多久,她的想法被驗證。
袋子裏是五十萬現金。
這個業務挺正常,五十萬現金過點鈔機大概要十五分鐘,這筆業務肯定要拖到下班時間,但晚下班是常有的事。在莊煙岚确認喬懷照只是來存錢後,她的心緒變得平穩,直到——
她在其中一捆百元鈔上看到了封條。
正常百元鈔的封條上都會加蓋櫃員私章,萬一錢款出差錯,也能對應到人。
封條上印着一個名字:徐曉曉。這個私章樣式,明顯是隔壁銀行的。另外,這個徐曉曉,她還認識。
能不認識嗎?就隔壁行的櫃員,兩人之前面試銀行的時候就遇到過,更別提下班時間還碰上過好幾回。
偏偏這個時候,外頭的人生怕她想不明白,扯了下那只黑袋子,上頭印着四個大字,赫然是隔壁行。
莊煙岚一口血将将好飙到了喉嚨口。
這位莫非是特地在快下班的時候從隔壁行取了五十萬讓她加班?
是,銀行的錢是流通的,這錢可能不是剛點,徐曉曉也可能有兩個;說到底,她産生這種想法,還是一周前那些硬幣在心裏留下了陰影。
可她還是盡己所能地給帥哥找理由:有時候個人不走卡卡轉賬,會從一張卡裏取現,再把現金轉存到另外一張卡裏,她不大懂生意人這些門道,猜測是為了模糊資金來源和去向;涉及公賬,那就多半和“合理避稅”相關。
可……
她盯住帥哥的左腕,這是又換了塊表,看款式,也是三問。這種表的起步價在那,他面前堆的這些現金怕是都抵不過他手上這塊表。
家底如此雄厚,能用更高明的手段建設不和諧社會,什麽避稅天堂,什麽空殼公司,什麽基金會,手段應有盡有,會來銀行櫃臺搞這些小動作?這現金提來提去的也不好玩吧?
況且,面前這兩道眼神,她熟悉得镂心刻骨,赫然是上周五倒硬幣時的眼神——同一個窗口,同一個态度——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麽地?
所以,目前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點:這位還是存心找茬。
莊煙岚深吸一口氣。
短短一分鐘內,鬼知道她的思路已經走出一整條天門山盤山公路,但現在逼近下班時間,她沒工夫七想八想。
呼。她再次提醒自己,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要微笑,辦業務要緊。
莊煙岚直接站了起來。
百元鈔一萬小捆紮,十萬大捆紮。大捆紮都是機器加壓,外面包了塑封條,厚實堅硬,被谑稱為“紅磚”,用剪刀剪起塑封條都頗為費力。
莊煙岚徑直抄起角落的剪刀,“欻欻欻欻歘”五下,逐個招呼過,一路勢如破竹,頗有點擋我者死的氣概。
喬懷照坐在窗口前,眉心微微一跳。
莊煙岚不急不躁,哪怕點到一半,其他窗口都開始拉窗簾,她還是保持節奏,再坐下來時臉上亦是不喜不怒,點進系統,業務辦理完畢後,起身送客。
喬懷照盯着她滴水不漏的臉,沒說什麽,走了。
莊煙岚也沒去洗手,開始軋賬,趕在倒數第二個和庫管員交接完畢,下班回家。
心姐今晚要去市中心吃飯,車站正好在她的回家路上,兩人便走了一段。
一路上,莊煙岚沉默有餘。
于曉心回完朋友的微信,發現身邊始終沒出聲,詫異地往邊上瞧,卻見人眉頭微蹙,俨然陷入了沉思。
她拿手肘撞了下身側,“想什麽呢,這麽出神?那個帥哥?”
莊煙岚又沉默了一陣,突然開口,語氣深沉:“心姐,我覺得,我悟了。”
這一字一頓的。
于曉心瘆得慌,“呃,你悟什麽了?”
“這個世界上,有錢和有閑不可兼得。”
于曉心反駁:“怎麽不能兼得?我家那邊不知道多少拆二代,哦,還有那些領退休工資的老年人,哪個不是有錢又有閑。”
“我說的有錢是指能眼睛都不眨買一堆百萬表,我說的有閑,”莊煙岚開始咬牙切齒,“是指不但成天沒事幹,還以作弄他人為樂。”
于曉心悟過來,輕笑,“你是想報那個帥哥的身份證?”一頓,“不過這樣的消費習慣,拆二代确實不太可能。還有啊,看得出那個帥哥品味上佳,有點鐘鳴鼎食之家貴公子那味了。”
“貴公子?”莊煙岚“呵呵”兩聲:“他手表是挺貴的。”
于曉心輕哂,“看得出你被刺激狠了。”
莊煙岚寒着臉,顧自己說:“有錢這點,霸總符合,但霸總怎麽可能這麽閑,霸總也是要工作的,要是不創造經濟效益,他拿什麽資本霸?而這位呢,成天戴着天價表,啥事沒有,折騰人倒是有範,老母豬戴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這什麽?霸總的兒子,富二代!日常就是騎馬打球玩女人,不事生産,無所不為。”
“你也說了,騎馬打球玩女人才是他的日常。他幹嘛來銀行?”
“富二代最大的特點不就是高高在上,喜歡支配人,以折騰人取樂?來銀行,就是想找找我們這些勞動人民的茬,顯擺他那幾個臭錢,正好滿足他們那點變态的嗜好。哦,還新鮮。”
“可他來銀行也沒綠色通道啊?就算拿的是貴賓號,不也要排隊嗎?”
“富二代最不缺的是什麽?時間。別人是視時間如金錢,他是視時間如糞土。”
于曉心托着下巴,“唔,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大概那位帥哥氣質太好?看上去就很有涵養……”
“有涵養的人會故意找人茬?心姐,你在侮辱涵養這個詞。”
正說着,兩人到了公交站臺。她和心姐道別。
正要轉身離開,聽到有人喊她:“煙岚?”
這聲音……
莊煙岚看過去,不是徐曉曉是誰。
兩人算是點頭之交,她打了記招呼。
“你也去市中心啊?”徐曉曉和她寒暄。
“不,我回家,路過這。”
原本話到這,兩人該各道一聲再見。
莊煙岚沉吟片刻,反問:“問你個事,你那個櫃臺今天有沒有一個帥哥去辦業務?”
“帥哥?我倒是想。油膩的中年男人倒是挺多的。”
莊煙岚微微蹙眉,電光石火間,她意識到一個可能,改口:“那下午有沒有人去你那取五十萬現金?”
“五十萬?有啊,營業都快結束了,還有人來取大額,一開始還說要一百萬。最近本來就沒人預約大額,現金很少,今天還來了兩個取大額的,那會庫裏就八十多萬,還得虧我才點了個四十萬的大額。後來就說給五十萬。”
聞言,莊煙岚陷入長久的沉默。
原來那位剛開始是想提一百萬來?!在營業時間就剩十分鐘的情況下?!
好帥的一張臉,好狠的一顆心。
而且,據徐曉曉的描述,帥哥只親自來他們行辦業務,其他行都是找的跑腿?
由此可見,是在針對他們櫃臺。所以,針對的到底是所有人,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