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電影院的偶遇,轉眼被莊煙岚抛諸腦後。她只盼着那個女孩能好好磋磨喬懷照,最好讓他從此別來禍害她們行。
但天不遂人願。
周一下午四點,這位還是來了,這趟,還順便解答了困惑她許久的那個問題。
前三次,喬懷照來辦業務,對公窗口都沒什麽客戶。今天,對公窗口也不算忙,但前邊有兩三個人在等。不巧,叫到喬懷照的是郝帆那個窗口。
喬懷照提着黑袋子,聽到叫號,走至窗口前,視線卻落在另一邊,“不能她那個窗口辦?”
郝帆愣了下,畢竟來銀行的,哪個樂意等?
“呃,那邊還在辦業務。”
“要多久?”
這話顯然問的是莊煙岚。
她也聽見了,并且,終于據此得出結論:這位針對的不是她們行,而是她這個人。
莊煙岚吸口氣,要是讓她摸着良心回答,她此時肯定要答一句“天長地久”、“天荒地老”,但既然是工作,唯有昧着良心笑回:“我這邊大概還要三分鐘。”
她在辦的是現金支票業務,已經驗印完畢,之後只需把取的兩萬準備金存到卡裏,三分鐘都不用。
聞言,喬懷照眉梢微挑,“那我等那邊辦完。”
郝帆便叫了下一個號。
莊煙岚感受到那頭投來的視線,觑空望過去,卻見這位臉上沒多餘的表情,但眼神足夠赤.裸裸,大可歸為一個字:嗨。
正所謂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股火瞬間自腳底板直沖發頂,莊煙岚強壓下,繼續辦業務。
到喬懷照的時候,她伸出手,照常擺了個“請坐”的手勢,只是說“您好”二字時,已經帶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一開始是五萬現金,接着是一千硬幣,再是五十萬現金,她倒要看看,今天是什麽花招。
她打定主意,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畢竟富二代就是要欣賞你破防,破得越厲害,他越來勁。她不能遂他的意。
但等真正看清實物,莊煙岚才發現她低估了面前這位的惡劣程度——就是打死她,她都想不到,喬懷照手上提的那一袋竟然是破!幣!
破到什麽程度?別說過機子,能不能兌換都是個問題!那個破幣大叔平時提來的和這些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她差點沒厥過去。旁邊的郝帆也看到了這一袋破幣,憨憨地笑了兩聲,莊煙岚将之理解為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兩只手逐漸握成拳,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吸氣、呼氣,連續做了三組,才把氣順過來。
莊煙岚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先去戴副手套。”
對面的人挑起眉宇,語氣些許嚴肅,“如果你不想點,我可以換家銀行。”
聞言,莊煙岚又連做兩組深呼吸。
換家銀行?她倒是想這位換一家,可到時候,這位不就能名正言順地以“不想點”投訴她拒辦業務?
他們行遵循客戶至上的原則,業務不精都還是其次,服務一定要到位,要是被投訴,她的年終獎不曉得還有沒有,那就是小幾萬的損失了。小幾萬啊,夠她吃多少頓自助餐烤肉甜品了?
想及此,莊煙岚如夢初醒,腦袋開始高速運轉,她甚至還能笑,“您好,人手上有汗液,有明顯的紋路,摩擦力大,這些紙幣已經破損嚴重,非常脆弱,戴手套也是在保護這些破幣。”
完美的理由,完美的态度。
對面的人眼裏劃過笑意,一閃而逝,幾不可見。
片刻後,喬懷照點了點頭。
這是同意的意思。
總算堵上對面那張嘴,莊煙岚火速起身,走至保險櫃旁。
保險櫃上的這盒一次性手套還是之前帶她的那個姐姐買的,據說也是有一天點了一袋破幣,差點把手洗脫皮,而行規并未規定點破幣不能戴手套,在征詢過之前主管的同意後,買了一盒放這備用。
她順便喊上翎姐一起。點破幣不但要核驗真僞,還要确定面值,那袋破幣着實破出了自己的個性和特色,總歸最後還要主管确認,她幹脆提前進行了。
她問翎姐要不要手套。
淩翎沒她講究,只說:“不用,等會去洗個手。”
但當看到那滿滿一袋破幣時,淩翎還是忍不住睇了眼窗口外,之後垂眸望向莊煙岚,好像是上次倒存硬幣那位?
莊煙岚笑得眼睛都快沒了,可不是這位缺德集大成者?
翎姐拍拍她的肩,這回也不知道是讓她節哀順變還是加油幹。
莊煙岚微微一笑,轉頭問:“您好,這裏大概有多少張百元鈔?”客戶拿錢來存,大多知道金額,先問金額,免得等點完了,客戶說金額不符,多了客戶自然不會有意見,要少了,鬧起來的不是沒有。她現在還就怕這位鬧起來。
喬懷照老神在在,“一百多?”
呵,也就一百多嘛。
莊煙岚保持微笑,這一百多張也沒想着過機子,直接一張張看過來,再讓翎姐過目,是按全額、半額,或是票面不足四分之一,又或污損嚴重,辨別不了真假,屬于不予兌換的情況,她逐張和喬懷照解釋,耐心十足,服務态度無可挑剔。
期間,喬懷照只回了一封郵件,其餘時間都在關注對面,能從她臉上搜刮出的只有認真專注,和那回摞硬幣一樣。
他手指在腿上輕輕敲了兩下。
最後兌出來整一萬。
莊煙岚長出口氣,末了,依舊以完美的服務态度送走喬懷照。
等人消失在視線裏,莊煙岚擺上暫停牌,先把這些破幣上繳到庫裏,之後去洗手。
于曉心再次後腳跟進,望着她波瀾不興的側臉,有些意外,“小妹,點了那一袋破幣,你怎麽還這麽平靜啊?”
莊煙岚洗完手,笑對于曉心:“心姐,你信我,我現在要是在山上,能直接‘啊’出一曲《團結就是力量》。”
于曉心被她逗樂,“你行不行啊?可別被氣得掀桌。”
莊煙岚微笑,“我剛才開玩笑的。我想通了,這就是場持久戰。而且,不都是業務,辦什麽不是辦?我越是生氣,越是會助長那位的氣焰。”說着,笑容更盛,“所以,我不氣。”
于曉心瞅着她,卻是怎麽看怎麽覺得是火山爆發的前兆,只等一個契機。
小妹,你可千萬頂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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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0,莊煙岚下班。今晚,她不回家,而是去黎大吃飯。爸這周要北上參加一個交流會,沒爸在家,母女倆的晚餐通常只有黎大這一個歸宿。
早上,她便特地開車來支行,在夾縫中找到停車位,下班後,開車直奔黎大。
他們省算得上教育大省,但整個省的211大學就兩所,其中一所就是黎大,可謂瑰寶級存在,教育資源也理所當然地向黎大傾斜。
黎大的職工福利相當不錯,爸媽正趕上福利最好的時候,兩個人分到一套毛坯房,百十平方,地段不錯,離黎大也近。
莊煙岚的童年與黎大分不開,高中前,一天起碼有一餐是在黎大解決,到高中去了市二中,要住宿,才不怎麽往黎大跑。高考她發揮正常,總分超黎大的分數線一小截,便報了個工商管理專業。大四,鑒于爸媽都是博士後,在學校再多待幾年也不錯,她又跨學科報考了黎大的心理學專碩。本科時期,她便對心理學頗感興趣,選修、旁聽了不少課程,最後順利被錄取,如此又在黎大多待了兩年。
算起來,她長這麽大,有一半時間是在黎大過的,是以回黎大,不像回母校,倒有點像回娘家;從保安到食堂大姐,再到圖書管理員,有不少都認識她的。畢業後她進校,拿着教工卡能橫行無阻。
和媽約定了在教工食堂吃飯,這個點是飯點,食堂附近沒有停車位,莊煙岚把車開到一個停車點。
剛下車,便聽到轉角傳來争吵聲。
女聲她十分熟稔,是媽在帶的一個研究生,也是得力助手,上她家吃過兩次飯。這姑娘說起話來又溫吞又軟綿,她是急性子,冒火倒不會冒火,冒汗是常有的事。
好歹是自家人,她留心聽了聽那頭的動靜。
男生理直氣壯道:“我出軌怎麽了?交往三個月,我說要進一步,你怎麽都不肯。你也是好笑,以為這年頭還有什麽柏拉圖式愛情?”
師妹性格軟糯,聞言,憋了好半晌才道:“你也說了,我們才交往三個月,我覺得應該循序漸進。”
“婚後再發生關系叫循序漸進?笑死人了!你是活在大清嗎?誰樂意陪你玩這種純情游戲啊?我一哥們,前天和一女的确立關系,當晚就上床了。我等三個月已經夠尊重你。”
“我接受的教育就是婚後再發生關系,這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未來的另一半負責。如果你對我們的關系有信心,就不該出軌。而且,答應交往之前,你說過,在這方面會完全尊重我的意願。”
“誰知道你會連碰都不讓人碰?男歡女愛,你情我願,這才是21世紀!”停了停,“所以說,我出軌這事責任壓根就在你。你要是不這麽端着,和我去開房,還有其他人什麽事?你也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末尾,男生顯然被自己感動,語氣都激亢幾分。
“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歡我。如果你喜歡我,就不會出軌其他女生。”
聽到這,莊煙岚差點給這位師妹鼓掌,沒被PUA,絕對的人間清醒,好樣的!
男生卻不以為然:“你不會以為我和那個女的上一次床就真有什麽吧?就是一夜的事,你還想跟我分手?”
“出軌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那我也告訴你,男的就沒有不出軌的,還有去嫖的呢,不行你回家問問你爸,有沒有出過軌。”
師妹忽然噤聲,也不知是被噎得慌還是氣個不輕。
莊煙岚長出一口氣,開車門下車,而後繞過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