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染雖然時刻想着自己能離開這裏,回到那記憶裏的煙雨江南中,像幼時伏在娘親的膝間撒嬌,跟着一衆師兄弟們習武,甚至書房裏嚴父的嚴詞訓斥似乎也是動聽的,又想起那記憶裏倏忽飄過的娉婷少女。蘇青染曾試圖通過各種手段打聽家人們的情況,可惜探不出一點消息。
可是蘇青染也知道,如今的自己,被不知所以地抓來這裏已經快一年了,自己曾經張狂地闖過,逃過,窮盡自己或明或暗的手段嘗試過,如今曾經的傲氣意氣天真已經被磨得七七八八,都快忘卻了自己也曾經身懷絕高武藝鮮衣怒馬,一心試劍江湖的武林世家少年郎,好像自己就是一個在傳說中殺人如麻人人恐懼的魔教裏的醫舍裏醉心醫術,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醫徒。
每日裏跟天真無邪的阿蘿鬥嘴度日,在曼曼時光裏翻閱一本本醫學典籍,在鄧姑姑清冷的指導下與萬千草藥為伍。
恐怖的老宮主,只手遮天性情不定的南燼,看似乖貓卻乖張毒辣的阿複,似乎也漸漸模糊。
蘇青染手裏抓了一把谷子,打開關着那只翠鳥的木籠子,翠鳥也不認生,細細碎碎地啄着他手裏的谷子,一點點琢的人心裏癢癢的,蠢蠢欲動。
蘇青染有霎那間的愣怔,盯着面前的翠鳥,心中不免希冀起來。
不一時,翠鳥靈巧地飛上天空,如蝶如鷹轉瞬沖出天際,直至消失不見,蘇青染如玉的眼睛一直看着翠鳥遠去的天空,按捺下心中的希冀和隐隐的不安。如此的心情在之後的日子一直持續着。
這一日,蘇青染收了院裏的草藥,看着時日尚早,便慢慢踱步出了浮屠觀,不知不覺來到上次自己試藥倒下的溪邊。
夕陽下的竹海溪邊,另一側是一片柔軟的草坪,芳草柔軟如織毯,蘇青染随意走到一處草坪中的大石處,拿出揣在懷裏的一本《奇經八脈學》,就着青草香和潺潺溪水聲看起醫經來。
或許是吹來的暖風太過和煦惹人犯困,蘇青染看着看着便倚着石頭睡了過去,雪青粗布袍子上錯落地沾染了落英紛雜,手中的醫經扣在手裏,将落未落,英俊柔和的面容仿佛籠着一個香甜溫柔的夢,不知是否夢見了曾經無憂無慮的生活,隐隐徐徐地露出些微的舒适,衣袂微揚暖風拂面,好一副賞心悅目迤逦畫面。
這一幕被慢慢靠近的人盡收眼底,蘇青染睡的清淺,感知到有動靜便已經轉醒,蝶翅睫毛倏忽睜開,來人嘶的驚嘆一聲,心底嘆道,好一雙如玉如珠的眼,如若剛才只是一副美麗寧靜的畫面,此刻這畫便陡然靈動了。
蘇青染剛一睜眼便看到來人盯着自己不放,戒備地立時收了書卷起身,看着來人的收口的紋飾,便已知曉他是內務堂的人,這浮屠觀本就在內堂,能碰到內務堂的人倒正常的很,只是眼前這人,不像一般的內務堂教衆,首先衣飾不凡,再者來人面色沉靜,三十幾許年紀,一把利落簡短的胡須非但不顯得他老,反而透出一些精明的意味,一雙黑沉的眼此刻透着莫名的危險氣息。
蘇青染腦中一閃精光,此人莫非是內務堂堂主蘇直。
蘇直眼看來人一步步靠近,冷靜防備地退後三步,拱手行禮,“屬下見過蘇堂主。”
來人正是蘇直,他倒不曾想過對面的人能這麽快認出自己,當下心中一動,還是個聰明的人。
蘇直不疾不徐,抱胸問道,“你既知道我,想必也知道我好男風吧?”
蘇青染耳朵好像壞掉了,什麽!男風!?此刻他英俊的面容扭曲了,好像生吞了一只活蒼蠅一樣被惡心到了。
手腳利索,吓得彈開若丈之外。
蘇直好整以暇,又徐徐逼近了幾步。
“你腳步虛浮,手無縛雞之力,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蘇青染扶額,第一次不知如何應對,自己什麽時候竟然要面臨這種場面。
蘇直又靠近了幾步,一雙手就要摸上蘇青染被吓得忽白忽青的臉,蘇青染嫌惡的皺眉扭開了臉,下一瞬,已被蘇直一手禁锢住了腰,以一個半靠半偎的姿勢被鎖在了蘇直懷裏,蘇青染胃裏一陣翻湧惡心不已。劍眉皺成了一道山川。
耳邊蘇直的話語又令人更嘔幾分,“不若你跟了我,總好比縮在這裏碌碌無為的好。”
蘇青染此刻受制于人,一雙睫毛輕輕抖着,身體也僵硬顫抖,蘇直看到這副驚若寒蟬的模樣,腦中一熱,正欲推倒此人來個幕天席地的霸王硬上弓,誰知,蘇青染顫抖掙紮間灑出一把幾乎可以忽略不見的粉塵,蘇直還來不及屏息就吸了若幹進去。
立時身體不受控制地僵硬起來,四肢百骸感覺被人定住了一樣。一雙精明的眼不可置信地怒視着蘇青染。
蘇青染乍一脫離魔掌,猛地跳出老遠之外,拍了拍手,拍了拍全身,好像要在自己其實幹淨萬分的衣袍上撣去剛才的污穢。
一面回看蘇直,“你中了我的袖裏香,最好別亂動更別運氣強攻,安安靜靜待上幾個時辰吧。”
說罷,頭也不回的逃也似的飛奔而去。
邊跑邊回味,蘇青染以前恐怕絕對想不到自己到了這個地方後,會三番四次地用這種方式暗算別人,可是自己如今的本事也就只能這樣的,不禁又慶幸起來,選擇到醫舍是多麽明智的選擇。
這袖裏香就是前段時間蘇青染不停試藥試出來的一味藥,這名字還是他剛才急中生智從袖子裏甩了一把藥粉出去而想出來的名字。
卻說蘇青染急急忙忙跑回浮屠觀自己的房間裏的時候,發現月餘前放出去的翠鳥此刻正乖乖停在小木桌上。細細腳腕處綁着一截小紙。
蘇青染飛奔過去,摸摸翠鳥的羽毛,小心地解下那紙箋。
只見上面寫着:武林中一線閣忙着組織三年一度的群華論劍,三年一度武林風雲榜也會随着這群華論劍重新排名,江湖上驚現絕世采花賊,不挑深閨大家女下手,專挑名動天下的各派俠女采……
最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又提到姑蘇雪劍山莊少莊主一年前失蹤,雪劍山莊大肆尋找少莊主下落之外,所有的精力都在跟北部問天幫的較量中,兩大幫派好像因為雪劍山莊少莊主的失蹤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蘇青染心頭怔怔,舌尖苦澀,第一次那麽具體明顯地腦中顯現出父親糾集所有力量找尋自己的決然和擔憂。
又深深地替父親緊張,所有的努力都用錯了地方,他的兒子并不在江湖,并不在中原江湖,而是遠在大理的青懸魔宮裏。
一面又隐隐慶幸起來,蘇青染是見識過青懸宮錯綜複雜步步機關的構造的,也見識過青懸宮高手們的實力,自己被抓來的時候,簡直是三招內就被魔教徒制服了,還有那時候南燼除了老宮主時幾大高手的對決,更別提高手背後的宮主南燼。
蘇青染深刻的知道,自己的功夫雖然在江湖上算不上頂尖一流,但是整個雪劍山莊也是佼佼者了。若是父親知道自己困在魔教裏,即便自取毀滅也會帶着衆人殺到魔教來的,到時候,別說救出自己,恐怕會命喪魔教。
蘇青染想到那個人,那個人是有意還是無心,還是自己的失蹤真的是一件大事?當時為了謹慎起見,自己并沒有告訴他自己是誰,即便是通過翠鳥寫了信出去,也不過是說在這裏無聊無趣,想知道一些江湖上的八卦事件。可是那人居然把自己的失蹤和雪劍山莊的信息就那麽恰到好處地放置在自己面前。
蘇青染心又不自覺地隐隐作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