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臨近月底，對公窗口越來越忙，29號開始，對公窗口就開始忙得腳不沾地，也就中午的時候能喘口氣。
近一周，喬懷照都沒有再出現，但莊煙岚始終沒有掉以輕心，且有強烈的預感這人會再來支行。在銷聲匿跡十天後，他來了，他還帶着23張轉賬支票來了。
還是下午三四點的光景，當時貴賓室的客戶還是不少。
因為對公業務大多要更耗時，而貴賓號多是取錢業務，兩個窗口都是貴賓和對公號輪着叫，而對私窗口也會叫貴賓號，所以貴賓號走得要比對公號快。
莊煙岚看到喬懷照進貴賓室，已經慣性進入一級戒備狀态，當看清喬懷照手裏的那張支票，她幾乎要仰天長笑。
她剛叫了個對公號，屏幕上顯示還剩6個號，這位等到下班有望了。富二代最不缺的除了錢，約摸就是時間，但富二代最享受的正是特權和優待。
他的不如意就是她的如意。
她在辦的這筆是代發工資，據說以前代發工資的程序相當繁瑣，去年全行系統升級，程序精簡不少，而且變得相當公式化，按照步驟一步步來就成。對公幹了快一年，莊煙岚操作娴熟，沒多久就開始打印工資明細單。
因為客戶要明細單，她打印了兩份，另一份要附在憑證後頭。客戶那份打完，她便起身讓客戶先走，至于她的那份，等她辦完下一筆業務，剛好去裏頭的複印機上拿。
莊煙岚打開叫號臺，貴賓號有四個，她美美地叫了第一個，順帶還瞟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喬懷照。
呵，你就坐着吧。
她起身，悠哉地目視面前，看着喬懷照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等等，他朝着她……走來？
走？來？
當莊煙岚意識到不對勁之時，喬懷照已經到了她的窗口前，并且十分體貼地亮出了號碼：V1068。
V代表的是貴賓號，68則是序號。
這人辦的是支票業務，拿的卻是貴賓號？！
莊煙岚覺得上次被咽回的那口血又湧了上來。
腦子則在高速運轉，一般來說，大堂經理在客戶取號或幫忙取號時都會咨詢客戶要辦什麽業務，直接分類。發生此情況，她猜測要麽是這位自己拿貴賓卡刷的號，要麽是這位沒說清楚要辦什麽業務，而之前他辦的都是現金業務，章顏那個顏控哪能不記得，便直接拿了貴賓號。
可他剛才進來的時候不是拿着支票？還是……支票是他進貴賓室時才拿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挑釁他？
哦，當然，也有可能是章顏知道貴賓號走得快，特地幫富二代拿的號。
不論情況是哪種，莊煙岚此時的心情就是一個微信表情：微笑.jpg。
事實無法改變，她只好接受。并且再次安慰自己，這不只有一張轉賬支票嗎？完全可以與第一回的五萬現金并列為簡單業務。
捋袖子，就是幹。
她坐下，“您好，請把支票放進卡槽。”
喬懷照望着她，慢悠悠地開口：“是一張一張辦還是所有的都放進去？”
所有的？都？
莊煙岚腦袋嗡嗡，不祥的預感直線飙升。
她動了動唇，沒說出話來，旋即把嘴咧得盡可能大，笑道：“都放進來吧。支票可以一起審核。”
月末，一下子處理十來張支票都是有的，莊煙岚無所畏懼。
聞聲，喬懷照輕輕掀開風衣的半邊前襟，從中抽出了一……沓支票！
真的是一！沓！
裝在透明袋子裏，莊煙岚不确定有多少張，但肯定超過十張。
要知道一本支票也就25張，這是把整本都帶來了？！
支票被人輕巧地丢進卡槽。凹槽弧線流暢，只聽“唰”的一聲，支票在凹槽裏走出個漂亮的抛物線，絲滑的感受媲美冬季奧運會的U型池。
莊煙岚深吸一口氣，從卡槽中取出支票。她飛速用多指多張點鈔法清點了下支票的張數，共計23張。
“您好，一共是23張轉賬支票，對嗎？”她擡頭确認。
喬懷照點了下頭。
莊煙岚的小宇宙就在這記輕飄飄的颔首中疾速膨脹，她試圖收縮，無果。熱脹冷縮，她現在瀕臨火山爆發，縮得了才怪。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這副皮囊值得一句“遺世獨立”，靈魂卻如此卑劣，讓人作嘔，就算古來不乏纨绔膏粱子弟，但上帝造這麽張臉的時候，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可惜？
她實在不死心，有一句話不吐不快，明知監控底下問不合适，還是問出口：“先生，從這幾次您的行徑來看，您是不是故意針對我？”
她巧笑嫣然。
俗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喬懷照眼皮漫不經心地垂着，聞言，慢悠悠地擡了起來，唇邊似有些許莞爾，他說了四個字：“你才知道？”
哦，這嚣張的神色！這跋扈的語氣！這理所當然的态度！宇宙的渣滓！人類的敗類！
莊煙岚幾乎要直立而起，把支票丢進卡槽，大喊一聲“給老娘滾”。
就差一點——
“怎麽回事？”
王瑜姐的聲音适時響起，如一桶冷水兜頭潑了下來。
莊煙岚猜測她是在裏頭聽到了“針對”一句，發現有情況，跑出來了解原委。
這事她占理嗎？并不占。
所以王瑜姐會幫她嗎？并不會。
為這種人渣丢升遷的機會，丢工作，她樂意嗎？不樂意。
最重要的，人渣的目的就是為了激怒她，以此為樂，她能讓他得逞嗎？不能。
在連問自己四個問題後，莊煙岚火熱的腦袋瓜子徹底冷靜下來。
她笑着沖王瑜道：“沒事，姐，和客戶開玩笑呢。”
王瑜目光銳利，神情嚴肅，“說話注意技巧。”
“明白。”
她了解王瑜姐的個性，碰上績效或合規性考核，王瑜姐對她們嚴格到幾乎不近人情的地步；之前帶過她的那個姐姐就是因為碰上客戶無理取鬧，而王瑜姐為了大事化小，按頭讓師父道歉，師父委屈不過，才會提出辭職。
有此前車之鑒，莊煙岚不會天真地認為主管會為自己出面。
喬懷照将她嘴角的笑收入眼底，眸光微動。
王瑜走後，莊煙岚沒再廢話，開始審核支票。
支票填寫的規矩相當嚴格：比如日期、金額要大寫，且光是日期的填寫格式就能上十條；比如支票必須用黑色水性筆填寫，連黑色圓珠筆都不行。
她一張一張仔細審核，這些支票填寫規範，字跡還是潇灑的行楷，賞心悅目的。換言之，找不到缺點。付款單位也是，和財務章一一對應。只不過……
這個公司的名字似乎有點……長？
一般公司名大多只有十幾個字，這家竟然多達24個字！
莊煙岚看懵了。可不是嘛，財務章裏密密麻麻全是字，而且還不甚清晰。
等她系統驗印，才發現是真絕了。公司開戶都會預留印鑒，而系統裏的預留印鑒就有點模糊。
莊煙岚略為絕望，她試了下，果然，在幾秒的等待後，顯示驗印不通過。她深吸口氣，繼續試，連試三次才通過。
這還算好的。在過了七張支票後，第八張試了七八次還是不行。
她只能擡頭問：“您好，你們的財務章不是很清晰，請問有帶章嗎？可以在旁邊再蓋一個。”
喬懷照的答案是沒帶。
行。莊煙岚只好讓正在清鈔的于曉心幫她驗印。
于曉心也是驗了好幾次還是不過，側過頭問：“這個公司的印章怎麽這麽模糊啊，根本驗不過。他們有帶章來嗎？讓他們重新蓋一下。”
兩人一東一西，莊煙岚也側頭，微笑，“沒帶。”
“我這不行。你讓小弟試一下。”
剛巧，郝帆正好辦完一筆業務，拿到支票後，進入系統驗印，也是試了三次，終于過了。郝帆在旁邊加蓋私章。
但其實那邊過了，她這邊走系統的時候還是要過驗印關，唯一的好處是，真過不了的話，已經有郝帆的私章，可以強制過。
莊煙岚長出口氣，剛才郝帆接支票時看上去一臉的不情願；私章代表效力，萬一支票出了問題，郝帆也有責任，她完全理解他的不情願。為今之計，以五次為限，五次還過不了的就讓喬懷照拿回去。
到此，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這才不到一半的進度。
一名客戶見喬懷照盤踞窗口，走過來問：“怎麽回事啊，辦這麽久還沒辦完？”
莊煙岚微笑道：“您好，理解您等得急，但客戶拿了23張支票來，每張都要審核，要驗印，真的快不起來。快了，出錯了，支票作廢的程序非常繁瑣。”
“23張？”客戶也看到了那沓轉賬支票，臉色不豫，現在都有網銀，誰一次帶這麽多支票上銀行？正要看看是哪個奇葩，垂眸而視，坐着的人衣料上乘，戴着的表……更是上乘。
他默了下，轉向莊煙岚，“你就說還要多久？”
“大概還要40分鐘。”莊煙岚的經驗，只能往多了說，少了，有些客戶能掐着點跟你算賬。
“還要40分鐘？”客戶的音量開始失控，“那等于這40分鐘裏，你們這就一個窗口是流通的，後面的得等到什麽時候？”
“我們都是按順序辦業務，不管辦的是什麽，誰先叫的號，就先給誰辦。您要是帶了23張轉賬支票來，我們也是這個态度，銀行不會拒辦任意一筆合法業務。”
她曉得這些話還是蒼白，這時候客戶要的是效率，故而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是讓心姐開窗口。但心姐正在和翎姐裝鈔，且她不是主管，不可能安排心姐做事。
客戶果然不怎麽買賬：“那你們銀行怎麽一點不知道變通啊？都沒有應急方案的嗎？就讓客戶這麽等？”說着，指着那堆支票，“這一堆就要辦一個多小時，像話嗎？我還着急取錢發工資呢。”
莊煙岚不好架出于曉心，她竭力保持面上的平靜，這時候絕對不能讓客戶覺得她理屈或心虛，“您要是有事可以先去辦。”
客戶瞪眼，“我就等錢發工資！”
她輕吐口氣，正想對策，慶幸王瑜姐在裏頭聽到動靜，走了出來，對着客戶道：“您好，我們會盡快多開一個窗口。因為那個同事在裝鈔，應該十分鐘後就能回來了。”
莊煙岚暗自叫了聲苦，王瑜姐這十分鐘是真說少了，翎姐她們才走不久，月底ATM機都空了，裝鈔哪有這麽快。
“10分鐘？你是這裏的主管吧？你說的啊，那我就再等10分鐘。”
王瑜姐賠笑，之後讓保安去催翎姐她們。
莊煙岚嘆口氣，喊來大堂經理章顏，“顏顏，貴賓室這幾個客戶都等得挺久了，你給他們泡杯茶，拿點餅幹、糖果之類的吧。”
章顏會意，“好的，好的。”
章顏是本地人，幫着她用方言和客戶寒暄了幾句。
方言親切，容易拉近和客戶的距離。剛才叫嚷的客戶果然軟化，“我能不知道月底人多嗎？誰讓都是月底付貨款，月底發工資，不然誰想這個點來銀行啊！”
“那您耐心再等等，等會再開個窗口，辦起業務來就快多了。”
客戶也只得等。
莊煙岚則繼續辦自己的業務。
又過了五張支票，那名客戶二度上前來，“你們剛才說10分鐘，這都快要20分鐘了，你們到底開不開窗口？信不信我投訴你們！”
莊煙岚頓時頭疼，萬幸這時候她聽到了機房的關門聲，不由長舒口氣。
“您好，同事已經從機房出來了，馬上會開窗口。”
話落，第一道防盜門傳來動靜，不多時，翎姐和心姐進來。
裏頭來了兩個人，客戶大概見她所說不假，回沙發抄起了公事包。
之後，心姐開窗口，營業秩序恢複往日月底的狀态，忙碌而有序，至于莊煙岚，業務該怎麽辦還是怎麽辦。
有四張支票驗印通不過，倒是替她節省了時間，她讓喬懷照帶回去重新蓋章，順便提醒他財務章最好重新刻一個，到時候來銀行更換預留印鑒，免得驗印老是過不了。
對面望着她，目光深沉，之後沒說什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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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下班時間沒比昨天早多少，六點才下班。不過之後就是“十一”小長假，櫃臺還是群情振奮。
莊煙岚已經和家裏說過晚點回去吃飯，許小曼今天不上班，心姐早早就走了，她只身離開支行，往一條僻靜的林蔭道走，而後撥通了一個號碼。
不多時被人接起，對面是一道年輕嗓音，“您好。”
她怔了下，旋即道：“冒昧打擾，請問喬懷照喬先生在嗎？”
對，她打給了喬懷照。
打這通電話，已經涉及客戶隐私，要不是那位欺人太甚，她不會做得如此出格，故而，她這趟得做足禮數。
對面嗓音溫和：“我是他的助理，請問您找他什麽事？”
助理？助理明明是精英人士才會配備的。富二代身邊不是該跟個……貼身小厮？
她一邊腹诽，一邊道明意圖：“你好，我有事想找喬先生。你就說，我是A銀行的，叫莊煙岚。”
至于她為何篤定喬懷照會接這通電話，大概是因為前幾次的挑釁。至于喬懷照在電話裏可能有的表現，都到這份上，她無所畏懼。
約摸半分鐘後，那頭換了人：“你查了我的手機號？”
果然質疑她了。
莊煙岚坦然答：“是的。我承認行為欠妥，行規嚴禁這種行為，這次完全是我自發。”一頓，“因為我需要确認一件事。”
對面的嗓音混進一縷笑意，“什麽事？”
“你是不是喜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