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服了。
韓揚開設的賭局,占地上只借用了樓裏一處大些的廂房,且布置隐秘,并不在明面上刻意伸張。
但他私下裏派人暗做宣傳,且賭注做得極大,因此仍舊吸引了不少賭徒前來揮霍。
且他本人聲稱自己攢局絕不弄虛,不打假賽不開外挂,衆人從坊間巷裏聽聞過他先前的署隊和北境王的那場賽事,也知道他被除族籍的原因是為了捍衛比賽的公平,所以信賴他的說法,自然而然地幫他攢起了口碑。
于是這賭局便越開越火,韓揚的名聲也越來越響。
這天夜裏,賭局散場後,韓揚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剛躺上床,房門便砰砰響了兩聲,随即傳來輕柔柔一聲呼喚。
他知道是蘇綠蟻照例過來看他,開了門,把他攬進房內,忍耐不住地親他一口。
蘇綠蟻那張粉俏的小臉肉嘟嘟滑膩膩,他那方幹得起皮的嘴唇碰挨上去,立刻在那細膩的皮膚上留一道紅痕,叫人輕蹙了眉,呼出一聲微啼。
韓揚放開了他,誠心道:
“對不起,冒犯你了。”
面前的小郎倌手裏端着水盆,臂上挂着汗巾,韓揚主動把這些東西接過來,放到桌上。
蘇綠蟻紅着臉,沒同他計較,喚他坐到桌前,把汗巾在溫水裏打濕,擰幹了給他擦臉。
“你最近越來越忙啦,”他一邊擦,一邊憐惜地說,“也越來越累啦。”
韓揚有氣無力地嗤過一聲,只覺得上眼皮老撲到下眼皮面前,強行睜開了,回他道:“我倒沒想到這還‘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他又說忙一點好。
“我忙一點,你就安全點。”
“免得你那個只認錢不認人的嬷嬷總惦記着拿你當搖錢樹。”
“韓郎……”蘇綠蟻嗫嚅着,眼眶蓄起淚水。
那淚不一會兒便落了出來。
“又哭了?”韓揚笑了笑,擡手抹他的眼尾。
“別哭,我最煩你哭。”
他沖他抱怨,可語氣是再溫柔不過。
蘇綠蟻抽了抽氣,想止住眼淚卻不能夠。
韓揚拉着他坐到自己身邊,手指滑過他的眼尾,又撫上他的臉龐。
“可是蘇綠蟻……”他癡迷地笑道,“你哭得真好看啊,好看死了……再多哭一會兒吧,只為我一個人,別叫其他人看見。”
蘇綠蟻便哭得更厲害了,肩膀一顫一顫地,把韓揚心都顫化了。
小郎倌栽到他懷裏去,小聲地說:“我心疼你……我心疼你為我這樣,我心裏難受。”
他在他懷裏哭過一會兒,聽對方一句話也不說,擡眼去看,發現對方已經睡着了。
蘇綠蟻扶起他來,把他攙到榻上,脫了他的外衣,鞋襪,替他擦拭整理。
他端着水盆去外頭倒了水,準備回自己房間休息。可他走到自己房間的門口,卻站在原地,遲遲沒有進去。
過了片刻,蘇綠蟻轉身走到門廊的盡頭,走回了韓揚的屋子。
他褪了外衫、中衣和鞋襪,大着膽子鑽進床上的青年懷裏,抱着他睡去了。
……
第二天一早,韓揚醒來看見自己懷裏的蘇綠蟻,驚坐而起,心髒差點驟停。
他誤以為自己強迫對方做了什麽不光彩的事情,心頭砸進成噸的愧疚,趕緊下床跪到對方面前,秒速地認錯。
“阿、阿蘇,對、對不住,我昨天可能是太累了腦袋不清醒然後不小心對你……我、我真是個混蛋,我不是東西我不要臉……”
他邊說邊按照自己的思路腦補起一些莫須有的畫面,一想象到昨夜自己獸性大發和蘇綠蟻無力抵抗任他蹂躏的模樣,更內疚了,大罵自己是個禽獸。
他抄起桌上的佩劍,拔出劍遞到小郎倌面前,請求他裁決自己。
蘇綠蟻從被他吓醒之後就沒來得及說話,懵着一張臉見他表演,直到看見他拔了劍才反應過來,忙按着那劍推遞回去。
他攏着內衫,向他解釋清楚昨夜的情況,讓他把劍收好。
韓揚才明白兩人之間無事發生,舒一口氣,緊張地問:“那你沒有讨厭我吧?”
蘇綠蟻支吾說:“當然、當然沒有的。”他垂着頭說:“本來就是我自己情不自禁……主動上了你的榻,又怎麽會讨厭你呢……”
韓揚松了口氣,還劍于鞘,又仔細琢磨了他話裏的意思,心頭一動。他往前跪行一步,伏着榻沿,仰頭盯着蘇綠蟻看。
“诶,”他稀奇道,“我問你,你為什麽主動跑我床上來?”
“只是因為我這副韓将軍的皮囊?我不信。”
蘇綠蟻聽他這麽問,微怔了怔,然後紅着臉扣住了他的手。
韓揚反握住那只手,盯着他水紅的眼眸,引哄說:
“告訴我原因。”
你有沒有……把我當做真正的我來看?
韓揚等這個答案等了很久,如今對方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只差須臾便能聽見。
可不巧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打破了這旖旎的氣氛。韓揚皺了皺眉,起身拿錦被蓋好只着了裏衫的蘇綠蟻,匆促地過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小厮,給他送了封信便離開了。
韓揚拆開信封,發現裏面裝的是朝廷下令将他革職的文書——當初韓老将軍與他斷親緣的時候,陛下的心意未明,如今來看是已經明了了。
韓揚将那文書折起來放回信封,向蘇綠蟻說明了情況。他自嘆說:
“我現在正式沒了将軍的身份,是徹徹底底一介孤身的布衣了。”
蘇綠蟻聽了,寬慰說:
“所幸性命無虞,韓郎也不必再提心吊膽于朝廷的暗算。”
“切,我本來也沒提心吊膽。”
韓揚本就揣度哪怕皇帝再不滿自己的表現,也不至于全然不念他以往的戰功而索他的性命。
更何況天子的一言一行都被衆臣子看在眼中,就算他不念及他征戰的功勞,也得顧忌其餘大臣的看法,所以性命本是不用憂的。
蘇綠蟻想了想,又說他本來就不是韓将軍,如今還了一切,也算是一身清淨,重做自己。
“你說過的,惜好才能,用好天賦,以後便不會被人瞧不起。”
韓揚點點頭,将信封抛到一邊不再去管它。他對蘇綠蟻道:
“今天只有九場賭賽要打,打完要是天還沒黑,我帶你去集市逛逛,你想想你還缺什麽吃穿耍用的東西,在心裏打個譜,到時候都買給你。”
蘇綠蟻說:“我什麽都不缺。”
韓揚看了看他,走到榻邊幫他穿好外衣,把他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間,又拜托他幫一個忙。
他拿出一份參加過賭局的人員名單。那上頭标着這些人參賭的渠道。
“你幫我把這些人員按渠道區分開來,分寫在不同的紙箋上,以後我們便特意留心可為我們單獨聯系的,和那老鸨沒有關系的,好發展成我們自己的人。”
“這樣待你契期一滿,而我時機成熟,咱們便自立門戶,不再受制于他人。”
蘇綠蟻答應下來。韓揚便出門了。
時間過得很快,九場賭賽比完後,天色已從早晨走到黃昏。
韓揚回到自己的房間,稍事整理,然後去蘇綠蟻的房間找他。
只是剛走到門前,便聽到對方的房間裏傳來窸窣的人語。是陌生男人的聲音。
“蘇公子好厲害啊,怎麽還會這招兒……”
“蘇公子,快,再來……”
韓揚眼眸一緊,心裏想到莫不是那殺千刀的老鸨趁自己不在逼着小郎倌接客,踹了房門,拔劍沖向室內。
“蘇綠蟻!”他大喝一聲,本來怒發沖冠,結果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後傻了眼。
只見蘇綠蟻坐在桌前,拿着旁邊一個客人的手機在打王者。兩個人衣衫齊整,相處距離十分文明,只是那客人不知道為什麽,臉上挂着彩,額頭有個大包,但不像是蘇綠蟻的傑作。
聽着手機裏接連傳來“三殺”“四殺”“五殺”的提示音,韓揚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也遭遇了“三殺”“四殺”“五殺”,已經宕機了。
這是什麽魔幻畫面……他默默地想。
他闖入房間的時候,蘇綠蟻手裏的比賽剛好進行到尾聲。在發動了一波大團滅以後,他帶領自己的隊友從二塔推進,一路壓爆了對方的水晶,成功拿下了游戲的勝利。
那客人見游戲勝利了,激動地歡呼起來,頂着一張傷腫紫青的臉大笑。他向蘇綠蟻伸出雙臂,但衣袖卻被一柄飛來的短劍釘在了木桌上。
“不許碰他。”韓揚走近兩人,冷着臉說。
那客人見他忒恐怖一副表情像要把人吃了,愣了片刻,顫巍巍地問他的身份。
韓揚并沒有回答,只盯着蘇綠蟻,問他這是怎麽一回事。
蘇綠蟻臉上帶着游戲勝利後歡喜激動的餘韻,開心地和他分享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今早在韓揚離開之後,蘇綠蟻用完了分寫賭客名字的紙箋,便出門到街上去買,買完後又想到韓揚最近手指關節時常地疼痛,于是準備上醫館買些膏藥。
結果他便在醫館的門口碰見了身邊這位被好幾個惡霸打了的倒黴催劉公子。
劉公子是個電競迷,手底有自己的署隊,因為自己隊伍打贏了惡霸的隊伍而遭到了報複,電競上升成武鬥,所以受了傷。
他把此事拿去報官,把惡霸繩之以法,原以為事情告一段落,卻不料遭到了那惡霸的朋友的報複,又被打了一頓。
那惡霸的朋友也是愛玩游戲的,勒令劉公子的隊伍和他的隊伍打比賽,規定三局兩勝。他說如果自己贏了,那劉公子就要自請向官府謝罪,推說早上的事是誤會,要官府放了被扣押的惡霸;
而如果劉公子贏了,他則斷手斷腳來謝罪。
劉公子本來不想答應,但被逼無奈應下了比賽,只是說好自己先去醫館治傷,治完再開打。然後他就在醫館碰到了蘇綠蟻。
蘇綠蟻聽說他的事以後,實在好奇比賽最終的結果,于是留在醫館,決定看看雙方打這三場比賽的情況。
但他卻發現那些惡霸從第一場游戲開始就用了外挂,致使劉公子的隊伍怎樣都累積不了優勢,因此第一場比賽毫無懸念地輸掉了。
他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劉公子,但對方害怕再被揍一頓,所以敢怒不敢言,認了這個栽。
第二場比賽,對手并沒有開外挂,想必是不想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正常和劉公子他們對戰。
雙方打到了大後期後,劉公子的隊伍險勝。
蘇綠蟻通過這場戰鬥摸清了對手的一些慣用操作和打法,又分析了最後一場比賽那群人可能會用的英雄陣營和運營思路,給劉公子支了招。
此時那頭通過游戲的聊天界面發出停戰一個時辰的要求。
“我想他們應該是續外挂去了,”蘇綠蟻根據之前訓練的經驗來說,“這種外挂能夠自動彌補操作者手速上的不足,目前大概是登峰堂這樣的游戲附屬機構在私下地運營,使用一次費用也應該不低。”
他觀看了剛才游戲的回放,分析道:
“這個外挂是對面的法師在用,假使去除掉外挂的效果,他們前中後期的五波團戰有四波都會因為他連招跟進和卡點換裝速度過慢而斷掉節奏,這是值得注意的現象。”
劉公子卻嘆氣說:“可他們使用外挂的話,那第三場比賽我是必輸無疑了。”
“未必,”蘇綠蟻卻說,“這樣吧,第三場比賽我替你們打中單,盡可能在前期中路對抗的時候把對面的中單盯緊一點,把差距拉開,将優勢盡可能擴大,這樣你們中期就有翻盤的可能。”
劉公子看了他一眼,明顯對他充滿懷疑,而後又說:“可是對面的中單不弱。”
“嗯,我知道,”蘇綠蟻輕描淡寫地說,“但我的意識和手速都是優于他,而且手速應該會比他快很多。”
“蘇公子,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是對面的中路從一開始就會使用……”
“我的意思是,”蘇綠蟻打斷道,“手速應該會比他快很多,在他開挂之後。”
于是剛剛結束在韓揚眼皮底下的第三場比賽便在蘇綠蟻如蝶影翩跹的指法中獲得了勝利。
劉公子感嘆說蘇綠蟻的手是鬼手。
韓揚盯着小郎倌那十根纖長青蔥的手指,默默地想:
如果蘇綠蟻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游戲叫“節奏大師”,他應該會比現在更加地興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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