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耳邊的人聲鼎沸忽地隐匿在久遠記憶中的寂靜之夜。
暮光,山林,悶熱,窒息的呼吸聲,還有那句,“辛苦了。”似曾相識。
餘安怔怔地定在原地,望着江期手中的巧克力遲遲沒接。江期怕他多想,立刻解釋道:“謝謝你陪我來買東西,走了這麽久肯定累了,我真心感謝。”說着,表情好似更糾結,小心翼翼道:“下次我送你更好吃的黑巧。”
江期怕刺痛的是他的自尊心。
他聽說從城鎮考上來的學生,家庭條件都不好,學校都會給予一定的補助,省吃儉用,不亂花錢肯定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江期已經感謝得很委婉了。
餘安回過神,接了過來,然後看着購物車裏滿當當的東西,挑了一提衛生紙,他只拿得動這個。
江期笑了笑,不愧是長年健身的體格子,輕松将剩下的東西挎在手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超市。
來時餘安走得還算正常,回去時已經顯現出他右腿的不自然來,跛得很明顯。
江期二話不說,伸手招了輛出租車,起步價的路程,他說:“走不動了,想回去躺着。”
他以為這樣的說法能讓餘安安心坐着,沒想到人家壓根沒問,連個猶豫不決的眼神都沒給,徑直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特別順暢。
江期讪讪一笑,跟着坐在了後座。
回到寝室,餘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不肯起來。
走了這麽一遭,被大太陽曬了一回,他熱得難受,但抵不住右腿傳來的疼痛,他現在只想坐着。
江期順手打開了空調,冷氣直呼到面前,他長舒一聲,“爽!”然後鑽進了衛生間,不一會兒傳出水聲。
江期沖個涼的時間,餘安做了三道題。
江期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看到餘安依舊是一身校服,忍不住提醒,“你要不要沖澡?”
餘安放下筆,拿了另一套校服,江期一怔,“你只穿校服麽?”
餘安落了個眼神,“嗯。”
衛生間因為江期餘留下的熱氣,未散去,暖烘烘的。餘安沖的很快,推開門後,一股寒氣激起他手臂上一層雞皮疙瘩。
他适應了幾秒,然後走了出去。
江期躺在床上,懶懶地看視頻打發時間,餘安在他斜對面不知在鼓搗什麽,他轉回手機屏幕,緊接着又一道關門聲,餘安離開了寝室。
空氣中隐隐有股中藥味道。
逛超市的時候沒時間看手機,這會兒魔鬼訓練群已經開始預熱晚上的迎新局了。
時間定在下午5:00,還有一個小時,反正距離也近,江期悠悠地看他們聊天,挺有意思的。
大家在扯皮,賀集忽然問了一句,“今晚喝酒麽?”
大概是被考試折磨,衆人紛紛附和:喝啊!不喝是孫子。
這會兒蔣丘倒匿起來了,作為老師,他竟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不過都成年了,偶爾發洩一下也沒什麽,只要不過火,沒什麽幹不得的。
江期關掉對話框,其他都是一些推送消息,他不想看的人和群早就被屏蔽或者拉黑。他走前斷舍離斷得很徹底,只有一個發小哥們群還留着。
不過現在依舊是暑期,他的發小們大多出國旅游了,沒空管他在新環境過得怎麽樣。
說到底,還是他的哥們總是對他有種莫名的自信。
鐘蘇也不多嘴,在他來之前,鐘蘇跟他話多,畢竟離得遠。現在兩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就不必在群裏聊,這段時間在發小群裏就安靜得像是陌生人。
江期扔掉手機,眼睛四處打量寝室,這一天跟走馬燈似的,這會兒閑下來了,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他砸吧嘴,嗓子發幹,口渴難耐。餘光瞄向角落的冰箱,倏地坐起來,利索地下床奔到了那裏。
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滿當當的藍白牛奶。
他這才恍然,少的是什麽。
餘安就是在這時推開門進來的,見到他蹲在冰箱面前發怔,然後走了過去,順便把兜裏的巧克力放進去,天氣炎熱,這玩意兒沒一會兒就得化了。
他現在不想吃,只想好好放起來。
“你自己拿吧!”餘安沒多說其他。
他走過來時,身上有藥香味兒。江期吸了吸鼻子,有點像他扭傷時貼的膏藥。
這一眼就移向了餘安的右腿,長褲裏的膝蓋處隐隐透出規則的輪廓。
江期“嗯”了一聲,喉嚨一滾,一口冰牛奶下肚,嗓子的幹熱消失殆盡。
關上冰箱門前,他看到了最裏面放着一個黑色盒子,包裝精致,金色滾邊,挺顯眼的。
餘安繼續寫卷子,江期就在寝室裏轉悠,這會兒有工夫好好看看環境,晃悠晃悠就來到了餘安的身後。
還吸着牛奶,呼嚕嚕地已經見底了,江期還在使勁兒。
背後平白多了一雙盯人的眼睛,任誰都覺得不自在。
餘安頭皮發麻,然而下一刻江期就開口了。
“你那個罐子呢?”
呼,原來他在找玻璃罐,今日份的牛奶還沒有投錢。
餘安頓了頓,拉開桌邊的衣櫃門,刷的一下,江期眼前頓時多了五套同樣的校服,還都是夏季校服。
“呃….”江期不知道該用什麽言語形容眼前的震撼。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定是學校每年給鄉鎮學生免費發放的校服福利。
玻璃罐就在下面的格子裏,江期打開蓋子,倏地扔進去五塊九,利落地蓋上蓋,然後把滿眼的深藍色插肩袖關在了衣櫃裏。
動作一氣呵成。
氣氛又尴尬起來。他不知道還要打開什麽話題,餘安自顧自地做作業,他不敢打擾他,最後呆坐十分鐘後,拿着手機出了寝室。
餘安寫完最後一道大題,江期還沒有回來,他看了眼空調,叮的一聲,關掉了。
–
老王燒烤就在文邑小區對面的胡同裏,夏夜正是燒烤的好時候,嗆眼的煙火氣噴湧而出,滿胡同大大小小的燒烤攤争相燃着,燒着,肉香溢出,勾得人食欲大振。
江期在外面晃悠了一會兒,跟着導航找到了燒烤店。
賀集早就到了,身邊還有咋咋呼呼地連文樂。
球隊十四人一個不落,五點左右都聚在了老王的店。
高三的幾個考完試正需要一場發洩局,高二也要享受最後的歡樂時光,大家一拍即合,招手點了兩箱啤酒。
第一杯滿上,賀集率先起頭,“吶!咱們今年馬上要選拔賽了,老天誠不欺我,來了個牛逼哥,撿了個大寶貝!肯定能進決賽!我提一句啊,歡迎江期加入!”
他咕嚕幾下滿杯的酒瞬間見了底,江期眼一眯,也跟着喝完,場面一時間有些熱鬧,一桌子十來個人倒看不出是學生了。
十多個大小夥子你來我往,說着雄心壯志,伴着酒一杯接一杯也不知道在跟誰說。
但都是真心喜歡排球的,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江期覺得挺自在,比在劍英時還要自在。
大概是這裏的人都沒有端架子的習慣。
江期喝得直打嗝,他想起離開北元前,發小們也聚在一起,那會兒喝的酒比這個烈。沒幾杯他就喝得頭昏腦脹,模糊的記憶中,看不清的人,記不住的事,但唯獨知道他和一個人約定在永福路。
可惜多少年過去,他去了很多次,始終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吃到中途,陸陸續續走了幾個,一桌子除了戎馳都是高三生,連文樂喝得暈乎,直嚷着要放水。
戎馳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扶着他找了個牆根。這家夥非常抗拒老王家的破廁所,總覺得四面透風的破門板有人在偷窺他。
戎馳倒不慣他毛病,索性找個更透風的地兒。
連文樂直罵他傻逼,但也沒啥別的反應了。
江期笑了笑,然後就聽見賀集在旁問他,“連文樂說你住校了?”
江期點頭,“今天剛搬。”腦海中立刻浮現餘安的臉,他頓了一下,緊接着劉老師和藹的笑容就浮現出來,他記得她說:“晚上八點校門禁時間。”
“卧槽!”江期連忙看時間,還有十分鐘八點。他大喝一聲,連忙道:“到門禁時間了!”
賀集拍拍他的肩,“你現在走來得及,十分鐘嘛!這兒很近的。”
其實,文邑小區的房子還沒退,他大可以再回去住一晚,但是他今天不想。
不想第一天搬進106時出岔子。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收到一條微信。
餘安:八點門禁。
掐着還有五分鐘八點的點兒,發來這麽一條消息。
江期咽了咽口水,不知為何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他立刻回:在往回走。
他騰地起身,酒精有點上頭,晃了晃身子勉強站穩,低頭瞧一眼凳子邊的空瓶子,還煞有其事地數了數,一共八瓶,行,今晚創新高了。
“我要回去了,門禁了!”江期臨走前把賬結了,硬挺着身板朝學校跑去。
等到了學校門口,大門緊閉,保安室黑漆漆地好似沒人。
八點零七,他還是遲了。
有點猶豫,又有點不甘。
他打開餘安的對話框,發送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配上慘兮兮地文字:我沒趕上….表情/哭哭
他盯着聊天框沒敢關閉,上方的正在輸入中很快出現,幾秒鐘後,餘安問他,“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