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成執

第 16 章 父死

南燼這幾日因着雪劍山莊的圍攻,費了好些心血應對,又三番五次強調自守即可,不要進攻殺戮,更不可傷了蘇羽性命。

這一日午後,南燼躺在芭蕉榻上小憩,突然感覺身邊有忽近忽遠的藥香彌漫,南燼心裏清明,記得這是蘇青染的身上的味道,睜開眼,卻見自己身邊坐着那人,雪青粗布袍子,正端坐在方桌前,小心認真地烹着茶,那茶壺裏水汽缭繞,不停地從壺裏冒出熱氣,暈染得那人模模糊糊,卻又好看的緊。

南燼心下一喜,好似從來沒有跟他這樣親近過,也從來沒有見過那人如此溫柔的模樣。

正打算用手去牽他的衣袍,卻見那人轉了身過來,周身泛着白白暖暖的光亮,英俊的臉上一雙如珠如玉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裏面滿滿印着自己的身影。

南燼千年不變的棺材臉上嘴角微微勾起,那人捧着一杯熱茶過來,笑道,“阿燼,我煮了茉莉花茶,你嘗嘗看。”

南燼心下更是喜不自勝,當下接過,連喝幾大口,卻猛然覺得心口疼的厲害,好似有無數只蠍子蟄着自己的血肉,一下下蟄的揪心的疼,擡頭卻看到蘇青染眼裏殺氣奔騰,一張笑着的臉卻全是恨意厭惡。

南燼捂着心口說不出話,嘴角凄慘淌下血痕。

卻見蘇青染袖裏倏忽抽出一把刀子,一邊冷笑着一邊朝着自己的心口剜了下去,頓時一顆心抽絲剝繭似得被掏了出來。一邊咬牙切齒地恨聲道,“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的我禁锢在此,害得我武功盡失……”

面前的那人冷笑着,手裏還捧着自己兀自跳動的心,正一口一口咬上去,嘴角沾着鮮血,如嗜血豔鬼。

南燼心中一緊,大喊一聲,突然緩過神來,原來卻是做了個噩夢。

南燼難得的心下煩悶,正打算出去走一走。

卻見阿複一臉不安地走了進來,不同以往那樣的乖巧安靜地走到南燼身邊,透着一些心慌,撒嬌一樣捉着南燼的衣袍靠上去。

南燼心下好笑,每當阿複做這樣的形态的時候,不外乎是他又做了什麽錯事,想着讓自己輕罰他。

便佯怒道,“阿複,又做了什麽錯事?”

阿複身形一抖,沉默了片刻,方說道,“宮主,那……雪劍山莊的莊主……死了。”

南燼心中一沉,面前發黑,心口似乎被猛蟄了一下,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好一會兒,他才恢複過來,一腳便踹了阿複數丈之外,怒罵道,“怎麽回事,不是嚴令不得傷了他的性命嗎?”

阿複顧不上心窩子裏被踹的生疼,連滾帶爬地起來,又端端正正地跪在南燼身側,“宮主,不是阿複違抗命令,是這幾日那雪劍山莊和一衆武林人士數次圍攻都攻不進來,那蘇羽恨極,卻又口口聲聲篤定蘇青染在我青懸宮中,最後索性也不拼着命打了,好像到能看出我們青懸宮讓着人家似的。”

南燼氣急敗壞地打斷道,“然後呢?這樣一番動靜不正是預想中的事情嗎?”

阿複又回禀道,“可是那蘇羽不知發了什麽風,今天打鬥中,專攻葉堂主,葉堂主心裏記着宮主的指令,分神相讓,可是那蘇羽竟然自取滅亡似的朝葉堂主劍口上撞,甚至中劍後不但不想着回防,而是摔出老遠,又卸了一身內力,竟不用絲毫內力直直撞上旁邊的一處大石,那石頭尖角正對着蘇羽心口。而屬下……屬下……當時吓住了,又離得遠無法……無法搭救下來。”

南燼心裏一陣莫名的慌張和煩悶,揮了揮手,“下去吧,你和葉堂主自去找段堂主,各自領罰。”

阿複悻悻然正待離去,南燼猛地喝一聲讓他等一下,只見南燼快速走到書案後,攤開紙張,快速寫起信來,不消片刻,已裝了信封,随手用一旁的銀燈上的蠟滴了幾滴,充做封蠟,交給阿複,吩咐道,“這信即可送往河南一線閣衛家,務必用你手下最靠得住最得力的人去辦。”

阿複并不知曉青懸宮和一線閣的關系,只是南燼吩咐了他勢必照辦,時間緊急倒也沒有時間跟南燼細問,收了信便出去安排了。

信中自然是要求一線閣無論用什麽辦法,都要壓下這起事端,青懸宮不懼怕與整個中原武林為敵,但是此刻,他卻不知道自己因為什麽原因了,只想着不要和中原武林有任何解不開的矛盾,他懼怕這種矛盾激化後,會産生殺戮遍野伏屍百萬的後果,而這種後果是他不想讓蘇青染看到的。呵呵,可是那人的父親……于南燼而言,殺戮已經産生了巨大的後果,讓他的心中猛然的一滞。

南燼不知不覺地朝浮屠觀,雖然他私下并不曾見蘇青染,但是蘇青染的日常,他時常關注着,比如時不時地會和那個阿蘿鬥嘴玩樂,像一雙青梅竹馬一樣,想起這個心裏有些泛酸,他還不如一個小丫頭片子來的重要。

經常會去那片溫泉泡着,這樣挺好的,這溫泉有藥性,具有養生護體的功效。

會經常窩在藏着無數藥經的書閣裏,像一個醫癡一樣醉心醫術。

也會經常在夜色來臨的時候去浮屠觀外的那片山坡收拾曬着的藥草,或者在山坡邊的石凳上捯饬藥草藥丸。

這許多的日子,被他過的雲淡風輕,好像他原本就是一名青懸宮裏的小藥童,不用理會風雲變幻的江湖,也不記得自己曾經的身世和所受的磨難。

南燼幻想着他雲淡風輕地收拾藥草的模樣,不自覺的目光便柔和起來,藏在袖子裏的栗子仁兒好像也變得格外的香甜了。

南燼朝那個小山坡走去,遠遠便看到那人正在收着曬在地上不知名的草藥,月光清清淡淡,并不能照的那人分外的分明,可是那舉手投足一動一靜間,南燼便知道是他。

聽到有人靠近,那人警覺地擡起頭看過來,看到南燼,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南燼心裏有點苦,眼前的人看上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卻總是對着自己莫名的冷淡和戒備厭惡,從小豪取搶奪鬥法鬥智的魔教宮主,其實面對蘇青染的時候,恁的比所有的正人君子還君子三分。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自己就把自己弄到了這步田地。

南燼不再去看那人戒備疏離的眼,不由分說地任性地捉住那人手腕子,另一只手輕輕帶着那人就又飛身上了那顆大樹,兩人并肩挨着坐穩。

蘇青染無奈,自從自己沒了武力值後,這裏的人多半當他手無縛雞之力,動不動就欺負他,抱着他飛,拽着他走……還老是喜歡把他放到高高的樹上,曾經意氣風華的少年在心裏默默嘆氣片刻,便也作罷。反正今天好像沒有感覺到身邊這人有什麽危險感。

蘇青染靜默片刻,拿眼斜着瞟了眼南燼,心道,“你有何貴幹?”

南燼捕捉到那眼裏的意思,心下有點茫然,他并不知道找他幹什麽,直覺裏因為那人的父親死了,心裏又固執地覺得自己害死了那人的父親,又在心裏想了無數種那人聽聞自己父親死去,甚至是被自己害死之後的場景,讓人莫名可怖異常的場景。一時心中惴惴。

南燼想了片刻,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在這裏過的好嗎?”

蘇青染聽罷,帶着些自嘲的聲音,“挺好,吃喝不愁,萬事不勞。”

南燼莫名十分懷念迷戀當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聰明狡黠的蘇青染,一心只想着闖出這青懸宮的蘇青染。可是那樣自己或許連和他偶爾說說話都做不到了。

“你……你如果想出去外面看看的話,我偶爾也能帶你出去的。”

蘇青染終于測過臉看了南燼一眼,“跟你出去?跟你出去幹什麽?殺人放火滅門?”

南燼感受到了他的敵意和蔑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青懸宮宮主當得真失敗,人人都想着要的位置,在那人眼裏就是這麽不堪。

南燼一時無話,突然從袖裏摸出一袋油紙包的栗子仁,遞給了蘇青染。

蘇青染看到這袋子點心,下意識的眼睛一亮,南燼被着眼神晃了眼,眼神裏一瞬間的明亮驚喜歡欣。

蘇青染小心地接了過去,那是他最喜愛的零食小食,每年栗子成熟的時候,母親總會在自己的書房、卧房、甚至練功房裏都放上栗子仁,自己吃的多了,還被父親斥責不成體統。

蘇青染回憶起這些事情,眼神裏帶着無數的懷念和柔和。

心裏卻也莫名迷茫,這小魔頭怎麽會拿了自己最愛吃的點心來給自己?實在是匪夷所思,卻也不再花心思去想這人這樣做是不是有不良企圖,只想着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吃過這種熟悉的小食了。

蘇青染捏了一塊,一口塞進嘴裏,突然捉住南燼的手問道,“你知道雪劍山莊現在怎麽樣了嗎?”

又怕南燼拒絕告知,又連忙加了一句,“我已經想通了,你們困着我在這裏,我就在這裏吧,我只是想念家人,想知道他們好不好,想……想讓他們忘了我,好好生活下去便也罷了。”

南燼卻聽得心中一慌,不動聲色地挪開了手,用一個蹩腳的不能再蹩腳的理由,“青懸宮地處雲南,離江南姑蘇遠的很,并不太知曉雪劍山莊的事情。”

蘇青染神色一冷。

蘇青染又突然問道,“為何最近醫舍裏多了好多受傷的教衆?是教內有什麽大事?”

南燼還沉浸在自己剛才的謊言中,聽到這話,也只是本能地答複,“沒什麽,有人圍攻青懸宮。”南燼一說出口便後悔了,他知道蘇青染七巧玲珑心,肯定會聯想到很多事情。

果然蘇青染心中一急,莫不是父親來找自己了?心中又驚又急,千萬不要,眼前的魔頭打理得魔教僅僅有條,他也見識過這些人的武力,單單就是這個小魔頭,功力不知多高。

蘇青染心裏着急,就差直接問出是不是雪劍山莊?但是還是堪堪忍住了,也許觸到了這人的逆鱗,自己什麽消息都探聽不到就被他捏死了……心下打定主意,回去立刻要用翠鳥向那人打探一番。這一下停口卻正好合了南燼的意,他還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問出雪劍山莊的蘇青染。

這時候,天空卻打了幾個悶雷,不一時便下起春雨來,蘇青染大喊一聲,“糟糕,藥材還沒收完。淋濕了就毀了!”

南燼見他着急,忙安慰道,“別急,我來幫你!”

當下便施展輕功,手指翻動,飛身至那片曬着的草藥堆上,三下兩下帶着內裏掃過去,卷起,又脫了自己的外袍捆上去縛起來,再送至大樹下。

擡頭便向那蘇青染投去放心的眼神,卻看到那人皺着眉緊張不已的表情,在看到收完草藥後又是一副慶幸的樣子。南燼心裏被不輕不重地撞了下,莫名酸酸軟軟的滿足感,抛開了正邪抛開了仇怨,彼此僅僅是相識的彼此,僅僅是這一刻。

南燼又飛身上了樹,卻見到雖然大樹繁茂擋住了雨,還是有好多穿過枝葉,打在這人身上臉上發上,便不由地心疼說道,“我送你回去吧,淋了雨不好。”

蘇青染心下怔怔,也沒在意他說的話,發現雖然南燼一身功力,些許雨水根本不足為慮,可是他為了那些草藥,竟然脫了外衫,現在一身的中衣穿在身上,倒去了他周身的邪氣,其實蘇青染只是先入為主太厲害了,南燼面對蘇青染的時候,別說邪氣了,連正常以一個宮主的身份講話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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