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
一行人來到舉辦場地,無人不在感嘆場地布置得正式鄭重。
“簡瑜,這次來對了,我覺得能學到不少。”
王筱旖擡頭看着深入雲霄,處處體現出科技感的高樓,認真地說道。
簡瑜回頭看着一望無盡的花壇草地,又看向這座透着單純而嚴肅的美的舉辦場地,緊接着低頭沉默地看了一眼懸在胸前的挂牌上的“翻譯”二字,暗暗贊同道。
“小瑜,這個叫什麽,什麽風格來着?上次學德國史的時候講到的。”
經玉想了半天沒想起來,撇嘴向簡瑜求助道。
簡瑜笑了一下,
“包豪斯風格。”
幾人邊說邊拿出各種證件,由工作人員帶領進去。
裏面布置得簡潔又理性,一律采用的灰色系和銀色系,沒有太多浮誇的裝飾,卻處處體現出一種美感與實用的統一,精致準确,透着低調的奢華。
看上去是個用于思考談論的好地方。
簡瑜提起精神,突然聽到腳步聲。
她們來得比較早,剩下的基本就是一些工作人員了。
幾個個穿着黑色西裝的工作人員走過來,禮貌地帶着幾個人前往翻譯場地。
簡瑜負責同傳,其他幾個人被帶到了相應的區域。
她其實有些拘謹,但表面上看起來很是平靜,跟着一個棕發的德國女士向同聲傳譯室快步走去。
大廳鋪着地毯,有三條通道,呈放射狀,最後集中于電梯處。其中兩條分別在兩側,還有一條位于中間,供一些特殊人員通過。
走廊的燈不是很亮,帶着一點昏暗的氛圍感。
在這種昏暗環境下,簡瑜總是容易出神發呆,又因着興奮,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不知不覺就走完了,到了拐彎處正要進去。
有人說笑的聲音傳來,突然她就怔住了,下意識地回頭——
中間的大門打開,一波西裝革履的人簇擁着一個人朝裏面走來,正嚴肅地交談着什麽,有英語,有德語,混雜在一起。
簡瑜沒帶眼鏡,看不清人的模樣,她回頭,只是在衆多聲音中模糊捕捉到了一聲笑,短促地甚至來不及判斷。
隔着長廊,她來不及停留,轉進了拐角。
然而心下卻是噔地一下,所有的情緒都瞬間湮沒,一時間陷入僵局。
像是踩在棉花上,心沉入了虛無之境。
直至她穿過主會場,桌子上整齊擺着名牌,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一個名字就這樣突然地出現,印在了她眼底。
Zhao Yuchen
她腦海裏下意識地響起一個聲音,而後才反應過來,這一串拼讀明明可以有很多讀音,她卻默認成了那個。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門前的笑聲也只是模糊不清,或許只是她的執念,潛意識在作祟罷了。
可她不知道怎麽有點怕了,正如那年領獎臺前的幾步,慌亂而不知所措。
荒唐的是,她希望那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她遇不到他,世上沒有那麽多巧合。
想到這兒,她低頭,嘴角扯起一個弧度,像是無奈的自嘲。
然後她從包裏掏出眼鏡,在同聲傳譯室門前帶上,深呼吸一口,踏上臺階,準備進入。
“Herr Zhao,hier.Lange nicht gesehen!”(趙先生,這邊,好久不見!)
“Oh,Herr Bode.Vielen Dank!Wie geht’s Ihnen(噢,Bode,感謝!最近怎麽樣!)
會場裏很是安靜,只有一些人的低聲問候。
簡瑜卻猛地僵住,然後略顯慌張的把頭發往前撥了一點,沒有回頭。
可是就在這時,遠處一個工作人員卻突然喊了她的名字,原本是想示意有幾張文件。
她無奈擡頭,心裏尚存僥幸。
就在那一剎那,周圍的聲音突然像是淹沒在了海浪裏,她的視線一下子鎖定到了某個方向——
那人變得她快要不認識了,可她就是知道,是他。
他穿着一身精致考究的藏藍色衣服,頭發也精心打理過,肆意又顯現出一份儒雅強悍,鏡片還是很薄,眼睛框是收斂鋒芒的銀色。那雙分明清瘦的手交叉搭在膝蓋上,正專注地看着前面的屏幕。
然而他好像感覺到什麽,突然偏過了頭!
那一瞬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住了。
兩人的視線就這樣,撞了個滿懷——
趙宇琛也恰好擡眸,幾乎只是無意識地用視線掃一眼會場。
卻萬萬沒有想到,某個存在記憶中的人就這樣躍進了眼簾。
她瘦了。
簡瑜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幾乎是愕然地看着他。
他也是瞬間就認出了是她,即便很久沒有相見,可她的模樣,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默默在心裏想象過,再大一點點,是什麽樣,再過兩年,又該是什麽模樣……
可他沒想過,兩人的重逢會是這樣。
時間讓人思考,他有想過自己的心意,卻還是在感情上思考不清。
他設想過很多,或許是等她結婚時,自己足夠有幸,能收到請柬,去祝福她。
也或許,等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歸宿,自己能光明正大,放下不該有的心思去拜訪蔣倩,順便看她一眼,足夠。
隔着人群,兩人的視線卻生生定在了一條不偏不倚的直線上,将其他都隔絕在外。
原來,再見,如此平淡,又這般出人意料,難以平靜。
簡瑜愣了幾秒,率先轉過了頭,踏入了小屋子,隔絕了周圍的聲音,心裏卻轟然炸開,嗡然作響。
就在短短幾秒內,與某個人曾經的一切朦胧又飛快地在腦海裏閃過,無聲無息,是年少的歡喜,也是青春的落幕,而他的身影,卻如同落沙深陷在她的記憶裏。
她攥緊拳頭,直到感受到痛意,才疲憊驚訝,最終意識到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當耳麥帶上的那一刻,簡瑜用盡全力将所有的情緒掩埋在眼底深處,最後挺直了身子。
等她出了傳譯室,才驚覺手心濕了一片,反應有些遲滞地向走過來的導員問好。
“簡瑜,可以,剛才有工作人員向我誇你來着。”
“謝謝老師。”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掩飾自己根本沒聽進去導員在說什麽的尴尬。
現在她只有一個心思,逃離此地。
她像個懦夫一樣,她不得不承認了。
“怎麽了?不舒服嗎?”
導員和她同行向外走去,可怎麽都覺得簡瑜像是着急離開,一副急忙又謹慎的模樣。
“我胃不太舒服,想回去喝點藥……”
導員聽着她有些發虛的聲音,不作它疑,讓王筱旖和經玉先和簡瑜一起回去,她回去和工作人員看一下明天的任務分配。
“小瑜,又胃疼了?”
經玉看了看她,她和王筱旖在外場,不知道裏面主會場發生了什麽。
但是經玉見過簡瑜真胃疼的樣子,不太像。
此時的簡瑜看起來不像是身體上不舒服,只是失神地走着。
“不太厲害,稍微有點……”
酒店就在路口拐過去,走十來分鐘就能到,是主辦方為所有工作人員提供的住宿,原本需要自己訂,但是後面有了新的資金贊助,直接提供了附近聯名的五星級老牌酒店。
幾人剛走到門口,旋轉玻璃門泛着星光,是外面的星燈燈閃耀璀璨的光映到了上面。
“是不是剛才同傳的時候太繃着神經了,這人一出來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王筱旖小聲地和經玉說着,又打量了一眼簡瑜略顯僵硬落寞的背影。
沒事沒事,還有三天,剛才隔着那麽遠,或許他沒認出自己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呢?回去睡一覺,把工作認真做完,然後回國,然後,就,就什麽事也沒有,什麽也沒發生過。
“簡瑜!”
一聲低沉隐忍的喊聲就這樣一下子挑斷了她所有的思路。
那麽熟悉,他的聲音似乎沒有随着時間而改變,只是多了一絲沉穩,如同他打理得一絲不亂的行裝。
簡瑜捏捏手指,僵硬地回身。
在安靜的大廳裏,那句中文顯得那麽清晰,一下子擊中了她。
趙宇琛身邊還有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看着突然停住的趙宇琛。
這些人有國外上市公司的老總,有他的合作夥伴,還有這次的主辦方負責人。
趙宇琛從助理手中拿過外套,幾乎是雷厲風行,毫不猶豫地告了別,讓副總去處理,自己邁出長腿果決地徑直向玻璃門走去。
副總肖覽娴熟地接過話頭,暼了一眼自家老總,又看了看趙宇琛走向的方向。
這裏所有人,幾乎是借着法兒來找趙宇琛攀談。
趙宇琛大可以不理他們,但他能受到那麽多人的尊敬,很重要一點就是他願意抽出時間聽一些年輕人的想法和任何天馬行空的新想法。
他願意,也有絕對的能力,幫助他們。
他握着大量資本,随随便便撥點出來,都夠一家公司翻盤崛起。
作為本次研讨會最大的資金來源,他這次來只是因為他正好在德國談一個芯片研制項目,順便過來監督一下會議的舉辦情況。
不過之前,從來沒有見過趙宇琛能把事務放在第二的情況。
畢竟其他事,他也提不起什麽興趣。
就是和他妻子離婚的辦理事宜,除了必須本人出面的,他都直接交給助理了,以讓人無法理解的速度重新專注于集團的事業。
“怎麽回事?”
“肖總,這個看眼色,我可不敢瞎說。”
助理不作多說,卻暗暗點了肖覽。
他可看見趙宇琛剛才在座位上煩躁地把戒指脫下來又戴回去,那是他有心事不耐煩時的慣用動作。
簡瑜不得不承認,趙宇琛變了許多,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而後幾乎是不顧形象地小跑着到她面前時,她感覺到了不可忽視的氣場。
時間的磨砺下,這個曾經優雅傲氣的貴公子,成了沉郁不羁的卸貨漢,又變成了眼前滿身奢侈高定卻讓人再不敢靠近的成熟領導模樣。
明明沒有變多少,他看起來,和幾年前的外貌差不多,然而氣質卻是天差地別,光是走過來,就是迎面而來的強大壓迫感。
就連他帶着的那副眼鏡,也籠着生人勿近的貴氣,沁涼逼人。
兩人隔着不到兩米,沉默詭異的氣息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直到經玉驚呼出“趙老師??”的時候,才逐漸打破這種詭異又微妙僵持,然而幾人站在一起,卻還是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窒息感。
唯一徹底懵逼不敢說話的王筱旖,站在原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沒感受過像眼前男人這麽強大的氣場,他看着挺儒雅,但就是莫名的淩厲威嚴,逼得人不敢有什麽動作。
“你好,經玉是吧?我以前總能看到你。”
總能在簡瑜的身旁看到你……
簡瑜睫毛忽閃,眉毛輕蹙,盯着趙宇琛毫不畏懼地看了一會兒,終于受不了這難熬的氣氛,偏過了頭,錯開了視線。
“您好,您是?”
王筱旖握緊拳頭,還是醒着頭皮開了口。
“我是簡瑜的……”
趙宇琛驀然間頓住了,眼神有一瞬間的失落,而後良久,緩緩吐出一句:
“我是簡瑜的哥哥。”
有些反應是時間磨的,簡瑜聽完下意識地轉頭瞪了一眼趙宇琛,收到後者一個禮貌乖巧的微笑。
“你不會要說不認識我吧?”
趙宇琛看着她被刺激到了的反應,仿佛一下子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往。
他好久不覺得原來逗人,是這麽有趣了。
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自己無意識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揚,扯起一個不多不少的弧度,純粹地笑了。
然而下一秒,這笑容就被打破了——
“我不認識。”
簡瑜一本正經,臉色平靜,冷冷清清地回道,然後轉身自顧自地朝外面走去。
趙宇琛略顯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胡茬,幾乎是被氣笑了,但還是禮貌地詢問了經玉和王筱旖,眼睛卻注視着簡瑜離去的方向。
“她又胃疼了?”
他也知道簡瑜的反應不像,可他依舊擔心地問了一下,就當作是真的來對待。
“我也不知道,她從裏面出來就這樣了。”
趙宇琛聽完,又看看外面,發現簡瑜折回來了。
她在等王筱旖和經玉。
後面兩個真的想走又不敢,用眼神朝簡瑜求救。
“你們酒店在哪兒?我助理開車了,讓他去送你們。”
來不及拒絕,趙宇琛已經打完電話了。
他有三個助理,小賈拿着鑰匙走來,經玉和王筱旖就這樣莫名奇妙地體驗了一把限量版勞斯萊斯座駕感覺,直到下了車,她們都不知道這十分鐘的路,為什麽要坐車過來。
“不是,不是,孤男寡女,待一起不會有事吧?那真是她哥嗎?不會吧,不是,咱們倆是不是應該回去看一下?”
王筱旖急得都快語無倫次了。
經玉回頭望了一下,頭腦快速地旋轉着,想起簡瑜出來那般落魄失神地情狀,拉着王筱旖阻止了她。
“別,沒事,趙老師人品應該沒事,不是什麽壞人。”
“真不用?”
“不用,去了,簡瑜的胃病怕是一直要犯下去了……”
王筱旖不懂經玉什麽意思,還是給簡瑜撥了一個電話。
“歪?”
……
“嗯,沒事,我散會兒步,等下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