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月考的第二天,餘安在同樣的地方看到了江期。
八點的陽光已經開始灼熱,透過梧桐樹上的空隙,斑斑點點地碎在他身上。
他倒是會找地方。
他蹲在樹底下,深藍色的校服長褲因為他的高個子莫名短了一截,漏出一段小麥膚色的腿。他百無聊賴地支着一根小棍,在地上寫寫畫畫,宛若一只被馴服的哈士奇。
他頓了頓,沒想到馴服一只哈士奇只需要一盒牛奶。
餘安失神望了一會兒,江期還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傳來幾人聊天聲,從遠及近最後隐在樓梯間。
他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朝樹下走去。
江期聽見聲響,立刻擡起頭,見到是他随手扔掉木棍,起身迎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昨天餘安的一個不用就讓他老老實實地起早等在這裏。
五分鐘交易完,江期看了眼時間,才八點二十。
餘安看起來并沒有要離開的跡象,江期也不催促,今天的時間富富有餘。
“考得怎麽樣?”出于對新同桌的關心,餘安随口問了一句。
江期聞言一怔,回想昨天考的語文和數學,對他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
他也不知道當初為什麽因為體育生分科無所顧忌,頭腦一熱就選擇了理科,導致他現在連簡答題随便胡謅一個答案都做不到。
不過之前他并沒有對各種考試上心,無論成績如何他都不需要擔心。然而今天被餘安這麽一問,忽然有種莫名的心虛。
彭岑給他安排了一個學霸同桌,結果他卻考成這個奶奶樣。
他咽了咽口水,支吾道:“還…還行。”
今天是理綜和英語,上午更加難熬,餘安沒有多說其他,臨走前提醒了一句,“英語考完之後別忘了回本班。”
“哦,知道了。”江期弱弱地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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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英語提前交卷,江期松了口氣,單肩背着書包往樓上走去。
三樓鴉雀無聲,尖子生們都在奮筆疾書,一班在走廊的盡頭,江期蹑手蹑腳地路過二班,透過走廊的窗戶斜看過去,右邊第一排第一個,餘安已經停筆了,左手拄着下巴望窗外發呆,右手無意識地點着桌面,像是在靠時間。
還有十分鐘結束考試,餘安起身了。
原來他在掐算時間,等交卷出來後,一擡眼就看到一臉尴尬的江期在教室外。
“呃,我比你早交卷了幾分鐘。”面對餘安疑惑地眼神,他不自在地向上攏了下書包肩帶。
但這也不能解釋為什麽他交完卷之後要站在一班的外面,明明應該等在三班才對。
周圍太靜了,江期的聲音隐隐傳進了教室。
監考教師從窗戶向外看去,瞥了他們倆一眼,江期連忙道:“老師看我們了。”
餘安提着書包,“嗯,知道了。”
魔鬼似的結束鈴響起,沉寂的三樓終于有了其他人的腳步聲。
監考老師呼和着交卷,課桌摩擦聲,卷子嘩啦聲,還有廣播傳來的樂聲。
他倆回到三班,有人從裏面出來,江期先一步擋在前面,餘安跟在他後面,安全地回到座位。
考完試,教室裏一陣哄鬧,所有人都在計劃接下來的一周怎麽放松,各科課代表捧着厚厚的幾摞卷子一進教室,頓時一片哀號聲。
樓下不知哪個班傳來響亮的敲桌聲,轟轟地直響,不知道還以為高考考完了。
鐘蘇忙着跟餘安對答案,江期和連文樂聽不懂,他倆也有自己的話題。
“聚餐什麽時間定了麽?”江期看着死寂一般的群聊問他。
連文樂把這兩年聚餐的地點盤算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應該是老王燒烤。”物美價廉,味道純正,交通便利。
江期點了點頭,這檔口彭岑終于走進了教室,脖子上還挂着監考證,邊說話邊把證拿下來收好,她環顧了一圈教室,高聲道:“先把座位換了。”
一月一次座位大變動,其實就是每兩列座位順序平移。江期一瞧,立刻收拾桌堂,見其他人都開始轟隆隆地轉移,他也站了起來,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見鐘蘇無奈地朝他搖搖頭,“後兩排可以不換的。”
除非他想換同桌。
江期憨憨地站着,鐘蘇又解釋,“餘安一直在這個位置,我倆也懶得動。”
“哦。”江期覺得自己傻爆了,立刻坐下來擺弄東西掩飾尴尬。
他其實無所謂,但總覺得靠着操場那邊的位置更亮一點,坐在這裏總有種被老師窺視的感覺。
但他想到了餘安的腿,這個位置不會被過分關注,而且距離适中,餘安不想換也無可厚非。
他沒在說話,其他人都在忙碌地換座位,他們一角安安靜靜的。
幾分鐘後,餘安說:“換吧。”
江期以為自己聽錯了,瞬間擡眼看向右邊,餘安已經收拾完東西,正在望着自己,順便戳了戳前面的鐘蘇,“你倆換麽?”
鐘蘇看看連文樂,又看看江期,“咋回事?”
餘安解釋,“那邊空氣好點。”他指着連着外面窗戶的座位,雖然有時候操場會鬧一點,但也不是經常。
“卧槽,你舍得挪窩了?”連文樂興奮地像個脫靶的飛镖,倏然起身,“認真的嗎?我去跟崔立軒說。”靠窗那倆貨早就想換座位了,夏天那位置陽光暴曬,冬天寒風凜冽,總之不是個安樂窩。
鐘蘇安靜地收拾東西,心裏直納悶。
餘安沒說別的,起身盯着江期,“你不收拾麽?”
江期這才回過神,囫囵将卷子書本一把塞進書包,看他抱着一摞書,“我…我幫你拿。”說着,一把搶了過去。
餘安兩手一空,只有一個書包背在身上。江期先一步去那邊安置東西,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士奇。
餘安驀地勾了勾嘴唇。
就這樣,萬年後排的釘子戶終于在這個夏天的尾巴挪了窩。
教室被這麽一群學生轟隆鬧騰,雞飛狗跳地消停之後,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朝氣。
崔立軒他們調過去之後,立即打開了教室後門。
南北方向,一陣穿堂風而過,登時涼快了不少。
江期這才意識到,原來還有後門。
而餘安卻每次都要從前門繞過,其他人也沒有擅自打開後門,從高二樓搬到高三樓一直如此。
這樣一來,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餘安可以從後門走了,他從江期的右邊換到了左邊,依然坐在裏面。
耳邊的噪聲變成了操場上嬉鬧,江期心情還挺好。
彭岑再進來時,一眼就瞧見了換完座位的他們,有些詫異,不過也沒有刻意說明,神情很快恢複如初。
她讓課代表把作業寫在黑板上,這期間點了江期和餘安的名字。
兩人還挺默契地從後門走了出去。
彭岑先是喚餘安過去,問他,“九月開學,周一升旗儀式要弄個高三全體動員大會,需要學生代表演講,你準備一下?”她說得很慢,完全是商量的語氣。
江期站在餘安旁邊,看着彭岑一臉慈愛地望着他,看那樣子應該是希望他能答應。
餘安上下嘴唇抿的很緊,在高一到高三,兩千多名師生面前動嘴皮子,他并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很不喜歡。
彭岑又添了把火,“之前一直是一班的鄭禾煜,咱們三班還沒有人上去增個彩呢!”說到底也是為了班級榮譽。
他們班成績一直不錯,特別是餘安,常年穩坐年組第一,但從不參與這樣活動,反倒是給了一班的機會。
餘安悶聲不動,彭岑一直對他不錯,之前幾次大型演講她都會詢問他的意願,知道他腿上的殘疾,也會多加照顧。
于情于理,是該回報一下。
餘安點了點頭,“彭老師我知道了。演講稿是我自己準備麽?”
彭岑一聽,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對,七八分鐘就行。好了,你回去吧!”
他一走,江期心裏咯噔一聲,不會又要跟他訓話吧?
彭岑的笑臉收了收,仰頭看向面前的高個子,“聽說你要申請住校,現在宿舍房間挺緊張的,不過确實有一間有床鋪。”說着,她望了望剛坐下的餘安,“一樓106,你看怎麽樣?”
江期沒想到這麽順利,連忙應下,“可以的,不知道一屋住幾個人啊?”
彭岑說:“四個,106現在有一個,具體是誰我也不清楚,得問後勤劉老師,不過都是高三的學生,複習什麽的都方便。”
說完後,她猛然想到江期是體育生,說到底該注意的是他,于是提醒道:“你的高考文化課雖然沒有很大的要求,但你訓練什麽的都注意點,別打擾到宿舍的同學。”
“嗯。”江期垂眸盯着地面,申請住校的目的是訓練,這樣一來,他不僅可以在操場上晨跑,還不用考慮晚間訓練回去走老舊小區那條陰暗的街道。
他遲疑了一下,問道:“老師,我想問下學校晚上的路燈亮到幾點?”
“晚自習到十點,你說呢?”彭岑反問道。
江期徹底放心了,“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搬進去呢?”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