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丢卡的事, 許小曼被罰款五百，後來又交了份檢讨，也就這麽揭過了。離年底越來越近, 支行也越來越忙。莊煙岚無心它顧, 一開始還挂心喬懷照的那個條件, 後來好幾天不見他聯系，也就抛諸腦後。
這天, 破幣大叔又來了。
破幣大叔最近來過幾趟, 只不過叫到號的都不是她，加上之前破幣大叔去了隔壁行存款, 算一算，她都有兩三個月沒點到破幣大叔的破幣了。于是乎，她比往日笑得都要燦爛。
大叔的錢還是一如既往的破, 莊煙岚習以為常, 除了一百的會過機子，其他都要用肉眼辨認真假。
一百的過完, 就是五十的。
第一張五十上手後，莊煙岚感到有些許不對勁, 純粹是她摸過這麽多錢之後練出來的手感。這張五十不算破舊, 她過了下機器，沒有警報聲。
她皺了下眉，把這張錢平放，而後舉至與視線平齊的位置，五十鈔和百元鈔一樣，在右上角的有個鐳射的五十。假.鈔的話不一定有。這張紙幣上是有的, 右下角也有白水印。
莊煙岚又把錢45°傾斜, 舉至燈光底下。
假.幣。
05年版的第五套人民幣在左側三分之一的交接處有一個圈, 沒接受過假.幣培訓的人或許不知道，裏頭的圖案乍看像電話，實則在明亮的光線下把紙幣傾斜45°，會和背面的“電話”共同形成一個古錢幣。
這張五十紙幣其他防僞做得幾乎能夠以假亂真，故而過了點鈔機的關，這點卻遺漏了。
玻璃外的大叔含笑問：“怎麽了？”
莊煙岚把錢攤平在臺面上，神情有些許猶豫，數秒後，答聲斬釘截鐵：“這張是假.鈔。”
大叔似乎并不感到意外，還是含着笑，語氣卻是意外的：“假.鈔？怎麽會？我收了這麽多年錢了，一摸就知道了。而且點鈔機不是能過嗎？”
莊煙岚依舊篤定：“但這張确實是假.鈔。”她隔着玻璃沖大叔展示防僞标志。
“不可能啊，我收了這麽多年錢。你把錢遞出來我看看？”
“不好意思，一經認定是假.幣，就不能再遞出窗口，必須予以收繳。”
“我就看看，又不拿走，我只是想知道哪裏能看出來是假.幣，以後也多留個神，你就拿出來讓我看一眼。”
她還是維持先前的口徑：“不好意思，我不能違反規定。如果您沒看明白，我可以隔着玻璃再向您展示一遍。”她掌心朝上，一邊說，一邊示意大叔看窗口左側的亞克力牌，上面有關于假.幣收繳的提醒，寫明了不予退還。
“那這是我的錢，你們憑什麽就直接拿走了？”
“不好意思，這個是規定。”
她理解客戶的不理解，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收入假.幣，一下子少了百五十塊，誰樂意？客戶要求拿出去，多半也是為了拿錢走人，自她進行，因為假.幣和客戶斡旋也不是一次兩次。
她想大叔通情達理的，應該是不會鬧的。
未成想，大叔卻是變了臉色：“你們這是什麽規定，這明明是我的錢，你說是假.幣就是假.幣，你說收就這麽給收走了。這是你們銀行那一條的霸王規定？”
不愧是社會人。短短兩句話已經足以激化客戶與銀行的關系，讓外界對銀行霸道的印象加深一層，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莊煙岚深吸口氣，她最強的就是記憶，定定神，“是根據央行出臺的《假.幣收繳、鑒定管理辦法》，金融機構櫃面發現假.幣後，應當由兩名以上業務人員當面予以收繳，被收繳人不能接觸假.幣。”她給最後一個分句加了着重號，續道：“不只我，等下我們主管也會對這張紙幣進行鑒定，确定是假.幣後，才會予以收繳，并給您一張收繳憑證，如果您有異議，可以向鑒定機構要求重新鑒定。”
聽她背出如此完整的法條，大叔一時啞火，不過眨眼氣勢又上來：“你們簡直就是強盜。你們銀行就是強盜！這明明是我的錢，你們憑什麽收走，誰給你們的權利？”
“假.幣流通會威脅人民幣的權威性，也會讓不法分子産生僥幸心理，必須嚴打，所以國家才會出臺政策，要求銀行一旦發現假.幣，必須當面收繳……”
她嘗試和大叔說道理，不意對方霍然起身，抄起臺面上的筆擲向玻璃，發出一聲脆響：“你跟我說這些漂亮話幹什麽，想糊弄我呢？我可聽不懂！我只知道，這是我的錢，你們不經過同意就收走我的錢，這還有天理嗎？”
淩翎本來還沒打算過來，見場面有些失控，這才快走幾步，拾起莊煙岚手裏的紙幣，迅速鑒定完畢，也開始向客戶解釋這張假.幣到底假在哪裏。
大叔卻是聽不進去，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指着窗口破口大罵：“狗生的，你們銀行就搶錢是吧？薅我們老百姓的血汗錢是吧？”
淩翎不動如山，笑笑，“咱們誰不是老百姓呢。”
“你們坐在裏面，穿西裝，吹空調，輕輕松松就賺這麽多錢，個個年薪百萬。也好意思說自己是老百姓？”
“您說的年薪百萬都是高管，我們櫃臺是基層，差遠了。而且你看看裏面的環境，一步一個攝像頭，空氣還不流通，這些小姑娘進來的時候個個水靈，現在差多了；有時候忙起來啊，腳不沾地的，連廁所都上不了；碰上不講理的客戶，還動辄就罵，是真不容易。”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你們再不容易，能有我們不容易？你們銀行不就是靠吃人發家嗎？”
見客戶百般不聽勸，淩翎只好強硬态度：“您好，我們都是按章辦事。如果您再繼續大吵大鬧，影響到其他客戶和銀行的營業秩序，我們會考慮報警。”
聽到報警二字，大叔微怔，再後質問道：“你們銀行就會拿報警吓唬人是吧？”
“收繳假.幣的原因，我們已經向您解釋過，所有流程也都是按章在走，您也是我們的老客戶，希望您能體諒一下。”
這時候，章顏也走過來緩和局面，笑意晏晏地給大叔送茶。
“那誰來體諒我啊！”大叔嘴上罵罵咧咧，但氣勢已然銳減，末了重新坐下，啜了一口茶。
從翎姐出面開始，莊煙岚便端坐在工位上，沒再參與勸說工作。她盯着大叔，直到淩翎拍了拍她的肩，提醒她：“繼續正常辦業務。”
她如夢方醒，從重空箱裏找出假.幣收繳憑證，按照程序将假.幣的冠字號錄入系統，這邊在打印憑證，那邊由副主管在假.幣上加蓋“假.幣”章，兩人又相繼蓋上自己的私章。處理完假.幣，她繼續辦理存款業務。
前前後後不過五分鐘。
送走大叔後，她怔怔站着，後頭還有貴賓號，也沒想着叫。
淩翎還站在她身邊，看出不對勁，皺眉問：“怎麽回事？被罵傻了？失魂落魄的。”
莊煙岚笑着沖淩翎搖搖頭，“哪能啊，又不是第一次被罵。”
後者谑道：“你今天還沒發揮出五成的功力。上回不也有個客戶被收假.幣，在這大吵大鬧，你又是曉之以理，又是動之以情，最後實在壓不住，還知道脅之以威，一套走下來，稱得上處理模板了。”
這姑娘一進來，淩翎就發現她有點軸。銀行這地方向錢看齊，員工從上到下也有鄙視鏈，櫃員因為創造不了多少績效，毫無疑問處在底層，沒什麽話語權。從客戶經理到行長，誰都能随便扔張卡進來，要求查餘額或明細。可這姑娘就是敢拿規矩說話，對誰都是“不行就是不行”的态度，還不是用強硬的法子，而是樂呵呵地和你說理，讓你發不出脾氣。被主管教育後，依舊“我行我素”。
與其說是不肯變通，倒不如說是有原則——和她剛進行的時候有點像。說實話，她挺喜歡。
而她發現這姑娘聰明就是那回處理假.幣，一個新手面對失控的客戶能做到臨危不亂，分條析理，實在不多見。她喜歡聰明人。且這姑娘是管培生進來，照理會在支行輪崗，但支行其他崗位不缺人，她便一直待在櫃臺崗，每天踏踏實實地辦業務，這年頭，聰明還踏實的人越來越少，她自然更喜歡了，故而在裏頭就最愛和她交流。
依她看，今天可不是這姑娘的正常水平。
聞言，莊煙岚只扯了下嘴角，“這不是有翎姐你嗎？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淩翎拍拍她的肩，“叫號吧。”
莊煙岚便拿消毒酒精抹了抹手，直接站着叫號。等客戶到面前，她機械地擡起手，視線才提至客戶的下巴颏。
“取三萬。”
一把熟悉到刻骨的嗓音成功撩起了她的眼皮。她定睛望去，赫然又是喬懷照。
對面的視線帶着打量與探尋。
莊煙岚被聲音刺激得提了提氣，這會又耷拉下眼皮，也無暇顧及對方的眼神是三分涼薄還是三分漫不經心，把嘴角拉得盡可能高，請對方落座，而後開始辦取款業務。
喬懷照目光定在她臉上。
一系列流程走完，莊煙岚端坐着問對方還要不要辦其他業務，喬懷照回了句：“你看上去像是不情願給我辦業務？”
擱往日，莊煙岚約摸就要抖擻精神，工作态度豈容抹黑？
眼下，她只是竭力把嘴角往上扯了扯，“怎麽會。客戶至上，始終如一是我們行的服務理念。”
外面的人打量着她的神色，沒再多說什麽，起身取走三萬現金。
莊煙岚也沒覺得今天的喬姓富二代好打發，見叫號臺沒多少號，其他窗口也都開着，放了暫停牌去洗手。
等扯下絲巾已經是五點半。
她去衛生間洗手。淩翎鎖完款箱，也走了進來，站在她身邊，問她：“你知道你現在看上去像個什麽？”
莊煙岚興致缺缺地反問：“像什麽？”
“死魚，魚眼還翻得特別安詳的那種。”
莊煙岚扯扯唇，“挺好奇翻得特別安詳的魚眼長什麽樣。”
“真沒事？”
她心頭一動。翎姐和她聊得來，也照顧她，但職場總歸不比其他地方，少許溫情的效果便堪比雪中送炭。
不過，她一貫的準則是能消化的情緒就歸自己消化，實在不能就找閨蜜。別人防閨蜜，她是煩閨蜜。
于是笑着眨巴眨巴眼睛，“能有什麽事？”
之前是上班時間，不便追問，這會見她不樂意說，淩翎也就沒再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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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路過一家甜品店，莊煙岚邁步進去，挑了熱量超标的奶茶蒟蒻雪媚娘和奧利奧千層切角。
提溜着出門時，挎包裏傳出手機鈴聲。她想着應該是爸催她開飯，免得餓着媽金貴的胃，下意識便加快腳步，同時刻取出包裏的手機。
瞥眼屏幕，她愣住，不是爸。
現在信息洩露嚴重，她仗着記憶力好，從來不存號碼，而這個號碼，沒記錯的話，是……喬懷照的私人號。
她默了下，接起，“你好？”
對面直截了當：“莊小姐是不是還欠我一個條件？”
作者有話說：
昨天有事，寫得有點急，人物心理沒把握好，後半段重寫了，建議重看，不然今天包括後續劇情會顯得支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