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成執

第 25 章 下藥

蘇青染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南燼起身後輕掩了門而去,不一會兒,阿蘿端着一應洗漱用具進來,隔着床幔一一放置 ,又消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在南燼再進來時,蘇青染咬咬唇,自己穿衣爬了起來,若是等南燼掀開床幔,一定會親自動手“伺候自己穿衣束發”。南燼也不計較,徑自在一旁一同洗漱。

正洗漱間,見阿蘿又進來,托盤上捧着湯羹,蘇青染眉頭皺了起來,這熟悉的白釉底青花瓷湯盅,這熟悉的氣味,又是這幾月來每日必吃的紅棗蓮子銀耳羹,別的就罷了,這紅棗讓蘇青染十分排斥,骨子裏就認為那是女人家吃的玩意,可是南燼和阿蘿都逼着他吃,說紅棗補脾養胃,蓮子清熱去噪……

這一日,阿蘿見蘇青染洗漱妥當,便打算端了去給他食用,蘇青染正打算用手接過,南燼突然緊張地喝止,“今天他不吃這個,端下去!”言語裏竟然有一絲控制不住的顫抖。

阿蘿端着湯盅的手差點不穩打翻,臉色變了變,胸膛起伏間卻漸漸安心下來,低下頭也不看蘇青染,諾了聲便踩着小碎步快速退了下去,南燼冷着臉,擡腳跟了出去。

蘇青染看着這兩人的動靜,呆了片刻,覺出不對勁來了,随意穿了件外衫便跟着出去了。走到院落門口正準備出去時,便聽到了動靜,依稀聽到阿蘿不停啜泣着,一聲連着一聲,南燼用極冷極兇狠的聲音怒問,“是誰讓你做的,到底是誰?”沒有聽到回答,只聽到刺耳的耳刮聲,阿蘿粉嫩嬌柔的俏臉上已結結實實挨了兩巴掌,那兩巴掌含着勁力,阿蘿臉上立時出現兩個深刻的掌印,順着緊抿的嘴角滲下血痕來。

蘇青染心口一緊,奔了出去,一把揮開南燼的手,把阿蘿護在身後,一雙如玉的眼睛,此刻含了無數冰淩子,大聲質問道,“南燼你別這麽暴虐成性!我就剩阿蘿一個人了,你都不放過!”

身後的阿蘿聽到這句話,哭得更猛了,身子一抖一抖的,一向冷靜十足的南燼聽罷拳頭緊了緊,一言不發,以往清冽的眼神裏竟然是不可抑制的殺氣,看着蘇青染怒氣沖沖如老母雞一樣維護着阿蘿的樣子,南燼無法可說了,摔着衣袍徑自離去。

阿蘿看到南燼怒氣沖沖拂袖而去,吓得連忙跟了出去,蘇青染不明所以也只能默默跟着走。南燼怒不可竭,越走越快,最後施展輕功而去,阿蘿吃力緊緊跟在後面,不敢落下,蘇青染凡人一個,只能依稀憑着兩人的痕跡尋去,漸漸落下一大段距離。

這邊南燼衣袂翻飛間已經沖進了浮屠觀,東邊茅舍門被勁力沖開的時候,鄧姑姑還端坐在窗前,竭力掩飾的忐忑和緊張,在看到大門破開飛身而進的南燼時,一雙鳳眼裏抑制不住的倉皇搖擺,卻又隐隐含着一絲希冀,南燼如冰眼神閃過凜冽譏诮,左手化掌為爪,一把扣住鄧姑姑的脖子,因為痛楚,鄧姑姑臉上閃現扭曲的神情,大張着嘴卻喊不出絲毫話語。

南燼的手越收越緊,鄧姑姑的瞳孔漸漸渙散,臉上浮現出近乎瀕絕的神色,卻又帶着一分有恃無恐的淡然,南燼滿臉戾氣,阿蘿沖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駭人場景,阿蘿呼喊着爬進來跪在南燼腳邊。

她不停磕頭,求饒着,“宮主饒命,宮主饒命,那羹湯裏的藥不會傷害阿青的,更不會要他性命,只是……只是……改變阿青的體質,讓他不能承受……承受宮主的……的……,我……我見着阿青并不喜歡宮主這樣對他!”艱難地說完這句話,阿蘿顫抖着偷瞄了眼南燼,南燼滿臉戾氣,這下連冷笑都懶得給了,阿蘿連忙繼續砰砰地磕着頭,“求求你,求求你饒了姑姑吧,要是……要是阿青知道你殺了姑姑,肯定……肯定……”

南燼聽到這一句,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仿佛被人戳中心中略微的遲疑,一腳便踹在阿蘿肩窩子,阿蘿吃痛跌在地上,南燼下一瞬右手猛地抄起阿蘿腰間附着的軟鞭,一把将鄧姑姑推到在地,軟鞭便毫不留情地一下下含着南燼十足的力道打在鄧姑姑身上,每下一鞭,衣衫盡裂,皮開肉綻,鞭鞭入骨,南燼恨聲,“本座警告過你多次,你為什麽還要下手,不是要人性命的東西?哼,卻必定是讓他慢慢消失殆盡,殺人于無形。”

鄧姑姑吃力地慘慘笑出聲,笑容模糊在血痕斑駁的臉上顯得異常詭異,忍着痛說道,“那不會要了他的命,我并不想……想殺阿青。可是我沒有辦法,怪只怪他天資過甚,醫學進境太過!”

南燼越聽越氣,越聽越後怕,要是自己一個不小心,豈不是後悔莫及,下手便也越來越狠,鄧姑姑漸漸疼得說不出話來,身體漸漸脫力沉重,阿蘿眼看着鄧姑姑就要被活活打死,一把撲過去,擋住了鞭子,如蛇的鞭子混着力道便劃在阿蘿的背上,瞬間一山爆裂,血痕暴起,南燼停了手。

一把撥開阿蘿,忍不住眉頭皺得更深,南燼抓起鄧姑姑的肩頭,迫使她起身來,鄧姑姑疼痛難忍,嗚咽着睜眼,南燼湊近,一字一句咬牙,“以前送過來的藥童,如何不明不白死去,我都不計較 ,蘇青染送過來不久,本座就警告過你,別以為當時本座發現不了他身上異樣的香味,你卻敢一次次地違拗本座的命令?這次你下的不是致命的藥又是什麽?嗯?!”

鄧姑姑疼得恍惚,卻也不再抵抗,嗚咽着說道,“只是讓他神思漸漸萎縮,幾月光景後便形同癡兒,我……我也是沒有辦法!”阿蘿驚呼,“姑姑您不是說那是稍微改變體質的藥嗎?姑姑你怎麽可以這樣傷害阿青!”

鄧姑姑仿若未聞,只倔強地擡了擡眼皮,帶着不可置信問南燼,“只是我這味藥,無色亦無味,卻不知宮主是如何知曉?”突然神情一變,沉聲道,“難道阿青因為曾經受過傷,體質有異,當場發作了?”

南燼冷笑三聲,拿着鞭子戳着她的傷口一點點往裏摁,恨罵道,“蠢貨!若是他已經中毒,你還有命留在這裏分辨?要不是看到阿蘿今天拿着湯盅的神色恍惚緊張,我……我竟要眼睜睜看着他服下那藥!”說到最後竟然含了絲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恐懼。

鄧姑姑神智恍惚聽得模模糊糊,聽到蘇青染竟然沒中毒的時候,瞳孔睜得極大,恐怖抑制不住,若蘇青染已中毒,憑着自己通天的醫術,南燼不管如何折磨終須留自己和蒼落一條命,畢竟縱橫江湖的青懸宮少不了靈丹妙藥和絕世□□,若是蘇青染還好好活着,假以時日總有一天他的醫術可以和自己平視,甚至超越。

南燼冷眼看着鄧姑姑臉上終于浮現的恐懼,不由地譏笑,捏着她的下巴,咬牙切齒,“若你敢傷他分毫,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沒有辦法!你根本不必恃才傲物,若你敢傷他,你有通天本事,本座也能讓你和蒼落黃泉碧落死無葬生之地! 你以為他醫術高明了,你便會成為棄子嗎?”

說到這兒,南燼眼裏忽的閃過一絲濃烈的悲痛,“他……他并不會一直……他在青懸宮替代不了你,有你在一天,蒼落便會存在一天,而若是因為你,蘇青染不在了,別說你區區醫聖的本事,十個醫聖鄧秋心都不夠償命!”

鄧姑姑聽得整個人止不住的瑟瑟發抖起來,止不住的悔意,她也不想傷害那個即便被挑了手筋腳筋卻依然淡看人生的少年,也不想毀了那個有着卓越天資的少年,可是如果他的醫術超越了自己,自己又有何籌碼繼續守着蒼落,繼續留蒼落一條命呢?

可是……青懸宮的主宰者南燼宮主竟然告訴自己,傷了他才是真真正正的毀滅。一時想到這裏,竟然不可抑制地後怕恸哭起來,渾身浴血的醫聖此刻也不過是個悲痛難忍的小小弱女子,她實在太累太苦了。

蘇青染喘着氣趕到的時候便是這樣一幅場景,阿蘿梨花帶雨,哭得幾欲背過氣去,背上的鞭痕刺目異常,當中的鄧姑姑卷縮在地,渾身裹血,分不清皮肉衣衫和血跡,一側的南燼滿臉暴虐戾氣,衣衫染血,執着軟鞭的手骨結突顯,恨不得捏斷鞭子,滲着血痕的軟鞭如蛇蜿蜒在地,猙獰不堪……

蘇青染停住了,盯着地上那幾乎不能看出人形的血團,不敢再靠近一步,仿佛再靠近便聞不到那人的氣息了,蘇青染并不對鄧姑姑有多濃烈的情感,一直以來鄧姑姑總是淡漠的甚至是冷漠的,可是那是他經歷巨變後唯一一個收容他的人,唯一一個給他繼續在這青懸宮有信念待下去的人,唯一一個把祖傳的醫書交給他讓他學醫,讓他以後度己救人的,可是這個人卻被自己朝夕相處的人折磨成這樣了,大抵是已經死了吧……

呵呵,這樣一個人,原本以為他漸漸變了,變得不那麽嗜血殘虐,也會聽自己的想法改了青懸宮的刑罰手段,也會不再殘暴地了結那些違背他命令的教衆性命,也會聽着自己的建議改變了在江湖上的行事風格,也會……也會溫情體貼地對待自己,久而久之自己竟然慢慢模糊了他是魔教宮主的身份,真是可笑可恨,蘇青染不知為何,竟是恨極了南燼這個樣子。

南燼看到蘇青染踏進門的那一刻,心尖上忍不住顫了顫,執着鞭子的手感覺已麻木,還是忍不住握緊了銀絲軟鞭,但內心裏卻是堅定的毫不後悔的,他甚至惱怒自己之前太輕易忽視了鄧秋心,對上蘇青染的雙眼裏便多了份篤定和執念,灼得蘇青染眼裏火辣辣的痛楚。

蘇青染迎着南燼倔強堅定的注視,一步一步地走近,垂在腰側的手微微抖着,靠近的那一瞬,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量,狠狠地扇了南燼一巴掌,厲聲痛訴,“你毀了我,毀了我的家人,毀了我能仰仗的所有,如今連一個不過相處數月的醫者都不放過,如果是這樣 ,為何不直接給我一個痛快,你的心到底有沒有一絲溫度?你果然是天生的魔教頭子嗜殺嗜血暴虐殘酷,永生永世都不會改變!”

字字如刀,直插心窩,刀刀見血,避無可避……

南燼直愣愣地盯着蘇青染,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的不同,可是那含恨的臉上眼裏除了怨恨和厭惡再無其他,南燼突然覺得有點累了,這份執着的求而不得的卑微的感情,這橫在兩人之間猶如天塹的怨念和誤會……壓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南燼默默扔了鞭子,慣常的冷冽容顏,從他身邊擦身而過走了出去……走出好遠好遠,他嘴裏輕輕解釋着,“她不會死,雖然我真的恨不得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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