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很不禮貌。
時梨很快認識到, 捂了下嘴就跟他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靳遇白唇角回到原處,唇抿成了一道直線, 又恢複平時冷冰冰的樣子, “你怎麽在這裏?”
聲音因為發燒唇舌幹燥, 所以聽起來是嘶啞的。
“關大哥說你生病了,他下午有門診不能照顧你, 讓我過來照看一下你。”時梨說的很小心, 想着他語氣應該不像是生氣。
“我又不是小孩, 不需要照顧。”
“但你發燒生病了,生病的時候需要照顧。”時梨反駁。
靳遇白板着臉, “我沒事,你該幹什麽就去幹什麽。”
“可我現在就是要照顧你。”
兩個人的目光相遇, 都有那麽一瞬的停滞。
靳遇白像是被她倔強的一根筋給打敗了, 摁了摁自己的眉心,緩解疲倦,“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能杠。”
“我沒杠。”時梨替自己反駁。
她不僅沒覺得自己杠,反而覺得靳遇白生病後倒像是個小孩,一點沒有企業高管的樣子。
時梨報了時間,“你還能睡一個小時,到時候就要起來吃藥了, 到點了我就叫你。”
這算是提前打預防針了,她叫起床的時候, 不至于還有起床氣吧。
“我不吃藥,明天就好了。”
靳遇白語氣生硬,像是毫無商量的餘地。
難怪需要人照顧, 連藥都不吃,就他自己一個人怎麽可能照顧得好自己。
時梨一向惜命,在吃藥這件事上一直都挺認真的,她難得嚴肅道:“生病了就要吃藥才能好得快,你不吃藥,怎麽會好呢。”
“感冒能自愈。”時梨強硬态度倒是讓靳遇白愣了下,在她印象裏,她一直都是細聲細氣的,道歉總是一直挂在嘴邊。
“你發燒了,燒的不輕,如果你不吃藥就不會退燒,不退燒的話後果很嚴重,”時梨擰眉,舉了一個她見過的鮮活例子,“我見過一個人高燒不退,燒了一個星期後才退燒,最後人卻啞巴了,再也不能說話了。”
靳遇白:“……”
跟吓小孩一樣的語氣,偏偏又是一臉認真。
時梨見靳遇白不說話,還以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軟了下語氣,“你先睡吧,到時間了我叫您。”
“嗯。”
靳遇白沒再反對,他本身就被燒的全身沒力氣,疲倦的像是幾天幾夜都沒睡過覺一樣,回答完就直接睡了過去。
時梨見他睡了也松了口氣。
比想象中的要更容易一點。
靳遇白被叫醒時,睜開眼就看見的時梨略緊張的臉,杏眼睜得圓圓的,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
仿佛在檢驗自己是死是活。
不出意外,他還活着,靳遇白自我消遣想。
時梨看着他醒了,一只手拿藥,一只手拿着水杯,遞給他,“該吃藥了。”
有過前面的交流,靳遇白這次沒多說什麽,撐着身子坐起來,接過藥跟水,直接将藥給吞了進去。
“我向酒店廚房要了白米粥跟炒青菜,你吃一點了再睡吧。”時梨很清楚生病的時候不想吃飯,但人是鐵飯是鋼,什麽都不吃身體損耗很大。
果不其然,靳遇白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不吃。”
說完,重新躺回被子裏,閉了閉眼睛,一只手搭着額頭,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
但時梨聽酒店的人說了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扛不住。
所以,她大着膽子又戳了下靳遇白。
“起來吃一點吧,好不好,吃一口也好的呀。”
小姑娘聲音細聲細氣的,軟的像是剛從烤爐裏取出來的面包,連帶着空氣都有着一絲甜滋滋的味道,還有點着急,像是不答應下一秒就能哭出來一樣。
靳遇白緊閉了下眼,到底做不到無動于衷,睜開眼對上時梨的眼睛,道:“就一口。”
“好,就一口。”
時梨欣慰一笑,吃一點算一點,她要求不高。
靳遇白掀開被子起身,餐桌上已經放上了粥,還冒着熱氣,只有最簡單的米粒的香味,再沒有其他的味道。
總之,是看一眼都覺得很寡淡。
時梨倒是先拿起勺子給他,眼睛裏像是有星星一樣,格外的期待。
靳遇白:“……”
如果是關盛,他能直接将這碗粥扣他臉上。
但眼前不是關盛,他也做不到,自己說過的話怎麽也要遵從,他深吸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下。
嘴裏沒什麽胃口,喝粥跟喝毒一樣。
時梨還貼心準備的一小碟鹹菜,不過也不能吃多了,只能在喝粥的時候加一點。
她手肘撐着桌面,手掌撐着臉,就打算這麽看着他吃。
靳遇白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攪動了下白米粥,舀了一勺吃下去。
本來沒什麽東西的胃部還在灼燒,這會兒有軟爛的食物進來,倒是沒之前那麽難受了,灼燒感緩解了不少。
靳遇白連着又吃了兩口。
時梨更欣慰了。
就像是看着叛逆的兒子終于不叛逆了。
這種念頭自然是不能讓靳遇白知道的,她還想活下去。
有了第一口就有了第二口,慢慢的,小半碗就被吃掉了。
靳遇白抽了紙巾擦拭了下唇,将這碗粥推開,迎面對上時梨笑眼,神情不自然,道:“很難吃。”
“你現在嘴裏沒味道我知道的,等好了才能正常飲食,所以你要乖乖吃藥。”時梨耐心道。
又來了。
又是這種哄小孩的語氣。
靳遇白眉頭皺的跟小山包一樣,想糾正又作罷了,他現在生病沒什麽力氣,懶得浪費在廢話上。
他重新躺回床,看着跟進來的時梨,随眼掃了下鐘表,“不早了,我這裏好多了,你早點回去。”
“但是你燒還沒退,等關大哥來了替下我就回去了。”
“他們醫院忙,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情,等他來了就半夜了,你怎麽回去?”
“關大哥說會送我,我已經提前跟我爸媽報備過了。”時梨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此刻安安靜靜的。
靳遇白沒什麽力氣了,只是丢了一句随你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時梨也沒閑着。
她擔心退燒貼作用不夠,還用了物理退燒,用濕毛巾擦拭着他的臉、脖頸以及手臂,來來回回好幾次才看見他臉上不健康的紅褪去了。
萬幸。
時梨累壞了,兩只手臂都酸澀不行,但好在辛苦是有回報的,靳遇白的燒漸漸退了。
她做的這些,靳遇白不是沒有感覺。
他只是沒什麽力氣,身體更像是陷入無意識的昏睡中,但也并不是毫無知覺,幾次都睜開困倦的眼皮,看到時梨跟個兔子來回的蹦跶。
她是真的很用心的想要自己好起來。
為什麽?
就為了他救過她一次?
就這麽點事她倒能記很久,随時随地謝謝挂在嘴上。
只有笨蛋才會做出的事。
時梨眼看着靳遇白在慢慢退燒,她沒什麽可做的了,就從主卧室出來,輕輕帶上了門。
她沒有開電視,擔心會打擾到他休息。
時梨在沙發坐了會兒,室友徐晴視頻電話就過來了。
“下班了沒?嗯,你在哪?”徐晴去過她家,一眼就從屋內的陳設看出來不是在家裏。
時梨只好将下午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徐晴看着她笑,“我怎麽覺得你們報恩報的要發展點什麽啊?”
“你想多了,什麽都不會發生!”
“老師從小是怎麽教育我們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以身相許也不是不可以。”實習的日子太苦悶,連徐晴這樣的性格都能開起玩笑了。
聊的正熱絡時,冷不丁的插來何雲珊的聲音,“對誰以身相許?”
過一會,何雲珊出現在鏡頭裏。
“時梨,你這是在哪裏呀?”她好奇的湊過來,像是要透過時梨極力看清楚她的背景,“看着像是在酒店,你在酒店?”
“啧,看着還不便宜,你去哪裏幹什麽。”
時梨含糊其辭,“沒什麽,就是一個朋友病了,過來看看。”
“有錢的朋友吧,你是不是瞞着我們有幾個土豪朋友?”何雲珊的一雙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對八卦的渴望。
徐晴推着人出境,“有有有,有你這個土豪朋友行了吧。”
“我又不土,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富豪,勉為其難是個富婆。”
“是是是,那現在請你這個富婆快點去洗澡,明天還要上班呢。”
“知道了,跟我媽似的。”
何雲珊才慢吞吞的離開了徐晴的房間。
兩個人還準備繼續聊時,時梨導師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意外之餘趕緊跟徐晴道:“晴晴我不跟你說了,導師打電話過來了。”
“去吧。”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時梨也接聽了導師的電話。
剛一接聽,電話那邊就響起了導師劈頭蓋臉的責問聲,“時梨你怎麽回事,你要是不想接這個任務你大可說你不做,你接了又不做就全丢給李思思一個人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這件事雖然是李思思主動攬下的,但你當時既然沒有反對聲音,你就應該完成是不是,而不是表面接下來了實際上就丢給她一個人做。”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李思思加班到現在?”
一連串的批評,讓時梨有瞬間的錯愕,她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想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是……”
剛開了個頭就被導師給打斷了,“你現在不用跟我解釋,至少現在用不上,我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你看着倒是個老實的小姑娘,沒想到這麽快就學會職場這一套。”
“明天來我辦公室。”
說完,也就直接挂斷了電話,沒給她留一句解釋的話。
她到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還是很難相信李思思會是這種表面好人背地裏使絆子的人。
可能是有誤會吧,時梨不想太早下定論,準備給李思思打個電話詢問情況。
還沒來得及動作,身後就有了響聲。
靳遇白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床上起來了,推開門,因為虛弱一只手撐着門框,不知道在哪站了多久,又是否聽到了她挨罵。
時梨收拾情緒,努力擠出一個笑,“怎麽起來了,是要什麽嗎,我幫你。”
“誰打來的。”
退了點燒的靳遇白整張臉開始變得慘敗,唇色很淡,幾乎沒什麽顏色,加上他眼廓深,此刻一片陰翳。
他聲音低啞問。
時梨動了動唇,只說是導師。
靳遇白瞥見她發紅的眼眶,又剛才老實委屈的語氣,就知道電話內容不會好,他問:“挨罵了?”
時梨搖頭。
可她的情緒都寫在臉上,盡管極力掩飾,還是輕易能被看透。
“你忘了是誰教你面試的,職場我比你的熟,你說出來我能幫你。”他沒什麽力氣,慢騰騰的走過來,扶着沙發坐下來。
他整個人往沙發上靠,長腿随意的擺着,輕易就占據了房間一隅。
“說。”
靳遇白道,就像是等着下屬彙報工作。
時梨內心交戰,她的确不知道這件事如果是李思思故意誤導,她應該怎麽補救,難道要鬧的調監控,大家都撕破臉皮?
而靳遇白不是他們公司的,他作為職場老人,說不定也面對過這種事情,處理起來比她有經驗。
時梨只好隐去了名字,将事情簡單的給靳遇白說了。
剛說完,靳遇白直白道:“笨蛋。”
“你跟那位實習生是競争關系,說的誇張點,就是對手是敵人,你在戰場上的時候會信任你的敵人嗎?”
“是競争關系,但為什麽不能是良性競争?”
她尊重競争,用各自的實力,不應該是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
“天真,她現在跟你良性競争了嗎?不過吃一塹長一智,你以後得改改你誰都能相信的毛病,像你這種單純的一騙一個準。”
“東西既然是你做的,誰也搶不去。”
“……”
靳遇白後面還說了很多,但時梨從天真之後就沒聽清楚了。
她覺得委屈,天大的委屈。
這種委屈比剛才導師劈頭蓋臉的罵自己還要難受。
這種話時梨不是第一次聽了,何雲珊就常說她是被家裏寵着長大的不知道人間疾苦的小姑娘,太過理想化,好像每一個人都應該是成熟的獵手。
就好像加害者無罪,受害者反倒要千刀萬剮。
時梨眼眶越來越紅,連帶着鼻尖,臉頰,整張臉都是紅色,她聲音微微發顫,“本身,從結果倒推過程就是不公平的事。”
“就算這次我被她騙了,也不代表我相信她是我做錯了,更不會讓我以後都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事情不該是這樣的發展的,世界不該是這樣子的。”
“為什麽我們不要求加害者反思,反倒要求被害者自我檢讨呢。我知道,您現在肯定覺得特別可笑,我尊重您,但這件事我不贊同您。”
靳遇白一時啞然,平時的時梨都是乖順聽話的樣子,即便他态度再惡劣,她也能照樣笑出來。
可這一次,她反應激烈的比他想的還大。
這哪裏是什麽兔子,分明就是頭小倔驢。
兩個人各種空氣對峙,以往都是一強一弱,難得有勢均力敵的一次。
憤怒有時候也是力量。
正無聲對望時,房間的門鈴響起,時梨先吸了吸鼻子,調整了狀态,過去開門。
“當當當,我買了夜宵,特意犒勞我們的小仙女。”關盛一只手撐這門,另一只手提着食物,笑容一如既往的燦爛。
時梨這時候卻沒心情,勉強擠出了笑容,道:“關大哥,能先送我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