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山之巅。
南燼懷裏抱着承影劍,其實南燼從來不用什麽武器,他歷來都是制敵于赤手空拳間。
可是今早出門的時候,望着那人還在熟睡中的模樣,或許是此次想要尋找的東西太過珍貴,或許是多年執掌江湖的莫名的警覺,南燼下意識地拿着承影劍出了門。
昆侖雪山十分高,江湖傳言那是天下最高的山峰,怪道世人皆傳昆侖山可直通仙人居住的仙人殿,更有甚者,這便是《山海經》中記載着的不周山。
南燼嘴裏吐出一口濁氣,暗罵一聲,“這該死的昆侖山,一次比一次難走,山峰高得看不到峰頂,雪山岩壁更無落腳之處,引以為傲的輕功莫不是已臻化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這峰頂真不知如何抵達,然而即便是踏雪無痕,也絕做不到一口氣登上山巅,必須在勉強尋找的到幾處罕見的石礁枯樹上換氣停留,如此無數次地行走,五六時辰後方到達。”
調息了片刻,南燼抱着劍在山巅尋找當時自己留下的記號,昆侖山廣袤無際,遍目皆茫茫,很容易便迷失方向。
頗費了番功夫,南燼尋到當時留在這裏的記號,便找到了幾乎被白雪淹沒的崖洞,山石崖洞皆無法分辨了。
南燼心中一動,順着崖洞朝右側快步過去,走過三丈餘,微一側頭便看到崖壁下方十幾丈遠的地方,一抹碧色十分紮眼地嵌在茫茫白雪中,含苞待放……
南燼忍不住呼吸一滞,耳邊想起那日拼死闖進西域那傳說中從沒有擅闖之人活着走出來的聖月谷,揪着那性格古怪的西域醫怪問有什麽辦法讓枯骨逢春,斷脈重續。
那醫怪被逼不過,性格雖古怪無常,到底也抵不過強拳在前,只得說道,“斷脈重續之事,世所罕見,并不是因為無計可施,而是那良藥幾乎無法用人力采到,漸漸那古籍上記載的也變成了一種傳說。”
當時的南燼聽到并不是無法可解的時候,當下便不可抑止地兩眼放光,那醫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古籍記載:大寒之地積雪,春夏不散,雪間有草,類荷花獨莖,通體碧色,婷婷雪間可愛,名曰‘雪裏青’。”
“雪蓮?!”南燼驚呼道。
醫怪鄙夷地搖了搖頭,“雪蓮雖然也十分珍貴,然而畢竟世人還能見到。然而這‘雪裏青’卻不能,它們只長在極寒之地中最寒冷的地方,西疆的昆侖、天山之巅或可一見,然而此藥十年方可長成,每一年,花苞之下的同色葉子便凋零一枚,直至十年期滿葉子盡數凋零,僅剩花苞,需在盛開之時立時采下,十二個時辰內服下。”
南燼不以為然,“這有何難?”
醫怪眯着眼觑了他一眼,“一難在于十年方長成,你若是尋到一株,上面枝葉繁茂你只能癡癡等待十年。二難在于這生長周期如此漫長,期間自然凋零或被冰雪侵蝕皆可發生,因此長成入藥極難。三難在于雪山之巅非功力深厚者不可登,尋常人短時內往返幾不可成。四難在于此藥莫說只存在上古醫書中,世人幾乎沒有見過,老夫也未曾見過,或許世間并無此藥,亦或許此藥并無神效,不過是一場虛妄。”
南燼不以為然,誓要上窮碧落下黃泉,不得此藥不罷休。
從此南燼便開始了漫漫尋找之路,不僅自己還派出近衛中武力最強盛的下屬,從大理周邊的雪山開始,逐漸向西疆蔓延,最終在昆侖山之巅發現一株,且花苞下僅剩一枚孤葉。
南燼乍聞消息,立刻屈身前往查探,自此更是派出一半近衛守衛在昆侖山腳下,斷絕了所有人靠近那裏。
從近衛傳來消息,那僅剩的最後一枚葉子開始輕微泛黃之時起,南燼便帶着蘇青染前往昆侖山,醫怪曾說,葉子泛黃直至凋零需三月左右,而今不知是天氣原因還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那抹刺眼的碧色花苞下的葉子已成枯敗模樣,将掉未掉。
不出意外,一兩日內便是花開之時!
南燼抿了抿幹裂冰涼的嘴,內力短暫虛脫的他已無法施展更多的真氣禦寒,此刻的衣袍褲腿上更是沾滿了雪渣子,他從懷裏掏出硬如石頭的肉幹,鼓着腮幫子狠狠咬了幾口,權當果腹。
天色漸漸暗下來,但入目之處皆茫茫,時辰的差別反而模糊了起來。
南燼盤腿挨着岩壁坐了,視線剛好精準地對着“雪裏青”。
漸漸,夜色深沉之時,天空飄起雪來,這一幕很奇特,皎潔的銀盆滿月還仿佛懸在觸手可及的雪後,而漫天如柳絮輕盈的雪花不停歇地飄落,紛紛揚揚。
南燼感受不到寒冷似的,點漆深邃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株‘雪裏青’,不覺露出溫柔的神色,它長得真是聰慧,剛剛躲在一處突出的山石下,雨淋不着雪蓋不住,盈盈不堪一握,卻□□地度過了漫長的十年,仿佛冥冥之中就是為了我的阿染而生。
雪越下越大,南燼端坐如雪人,唯帽兜下的臉一如既往地透着堅毅,更有一份此間最燦爛的溫柔。
他開始想象,阿染恢複經脈後,會不會欣喜地輕快地施展輕功,會不會與自己切磋過招,會不會放下成見溫柔地對自己笑……
南燼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盯着那碧色看了多久。雪漸漸停了,天色仿佛比之前亮了些,或許天快亮了,南燼撐大了點眼皮,呼出一口混着冰雪的氣,運起真氣來,綿綿不斷的真氣直通四肢百骸,注入暖流,睫毛上的雪花化開了。
突然,南燼精神一震,仿佛聽到來自遙遠的崖下,“噗”的一聲,那枚枯葉應聲而落,而花苞漸漸綻放了,那時間比昙花更短!開至盛放竟不過一刻鐘,他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南燼渾身一震,散去積在身上厚厚的積雪,向崖下擲出套着繩索的承影,承影借着渾厚的內力深深地嵌入崖壁。
南燼借着承影虛踩一腳,須臾之間便來到‘雪裏青’所在處,南燼雙手抑制不住地輕顫,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怕驚了它似的,終于輕輕一折,花莖應聲而斷,南燼将它穩穩地收在手心。南燼深灌一股內力,借着承影須臾便返回了崖頂。
卻在飛上崖頂之時,猛地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勁力破風而來,南燼一驚,好深厚的功力,下意識地将花朵反手護住,另一只手慌亂中脫落了繩索,來不及收回承影,南燼迅速化掌抵擋,轉了圈朝那人左側退開四五丈。
那人沒料到眼前的人反應如此迅猛,自己如此洶湧的內力,這人竟然在迅猛間堪堪穩住。
只見此人頭發花白,衣衫褴褛,手持一把大刀,一雙眼盯着南燼手裏的雪裏青,滿是占有的欲望。
南燼心神一跳,不欲節外生枝,便拱手作揖道,“在下青懸宮南燼,見過前輩。”南燼報出身份,心想他但凡知道青懸宮總能顧忌一二。
誰知對方渾然不覺青懸宮為何物,只狐疑地端詳着眼前的南燼,心道功力不錯,怪不得能輕而易舉地須臾之間采下雪裏青。
這老頭也不廢話,直截了當,“臭小子,這裏的雪裏青我都吃了整整三回了,這一回竟然被你這小子采了去,識相地快乖乖送還回來!”
南燼眼裏閃過一絲陰鸷,慢慢一步步朝後退着,“前輩既然已吃了三回雪裏青了,行走 江湖時日遠超過在下,當知道先來後到的江湖規矩。”
那人不以為然地嘿嘿一笑,“我甘淵想要的東西,從不講究江湖規矩!”
南燼心中警兆頓生,傳言西域魔刀甘淵是個武癡,醉心武學,早在三四十年前便從江湖中隐匿了,半瘋半傻,近幾年來不論是中原還是天下四方皆沒有此人的痕跡,難道此人便是一直在這?醫怪曾說,這雪裏青除了生經續脈之外,還有一大功能便是能增加人的內功,吃一株頂二三十年苦修!看來此人不得雪裏青不會罷手!
另一方面,南燼心中又多了一層信心,看來這雪裏青果然是世間奇藥,阿染的筋脈肯定可以複原如初了。
南燼邊想着邊徐徐後退着,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雪裏青輕置在身後白雪上,轉瞬間已朝着甘淵發起進攻。
甘淵花白的胡子一抖,蔑笑一聲,不自量力。
甘淵大刀重達百斤,可在他手中卻靈巧如繡花針,大刀通體锃亮,挾着勁力斬雪而至,煥發出灼眼的刀芒,南燼赤手空拳更兼內力稍差一成,百招下來已漸漸隐現疲态。
南燼緊抿着雙唇,心中暗暗緊張,甘淵仿佛許久不曾碰到對手,頗有貓戲老鼠之感,竟也不急着去奪南燼拼命護在身後的雪裏青,如此又過了百餘招。
南燼無奈節節後退,甘淵扛着大刀步步緊逼,突然甘淵借着刀勢逼着南燼全力抵抗之際,另出一掌蓄勢擊出,南燼無法,擡手抵擋,那一掌一擊上,竟如吸功大法一般,一點點灌入到南燼四肢百骸,那真氣如靈蛇四處亂竄,周游後竟然帶着南燼的內力一絲絲抽離。
南燼眼裏出現莫名的恐慌之情,若是這樣下去,數次來回,自己遲早被吸盡內力而亡,南燼扭曲着面孔,痛苦地看了眼安靜置于雪上的那抹碧色。
身體漸漸被推到崖邊,又一次一點點感受到甘淵強大的內力游走進來,甘淵臉上露出欣喜的光澤,仿佛慢慢蠶食逗弄一只瀕死的幼仔得到了莫大的快感。
如此數回,南燼的一腳幾乎已踩空了崖壁,每當對方幾乎傾盡內力進入自己體內片刻後,便是自己的真氣一點點被抽離,此刻,對方的內力又滿滿地在自己體內亂竄。
南燼痛苦地閉了閉眼,眼角仿佛青筋爆裂,再次睜眼時,眼底滿滿的陰鸷,殺氣充盈,帶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然……
他拼盡全力扯着甘淵沖向身後的懸崖,甘淵此刻內力幾乎盡在南燼身內,此刻便被南燼拖着掉進了懸崖,甘淵措手不及間忍不住施展內力抵禦身體本能的重心,南燼同歸于盡般地撤離甘淵的鉗制。
兩人手掌分離之際,甘淵還來不及收回內力,身重如灌鉛,只得帶着不可置信的驚懼直直墜落。情勢逆轉不過眨眼之間。
南燼堪堪握住那來不及收回來的承影劍,手掌包裹着鋒利的承影,血珠子一滴滴地淌下來,南燼嘴角露出一絲慶幸和慘淡的笑來,勉強胡亂短暫平息兩股相沖相擊的內力,提起一口氣來上了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