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在一個寂靜的夜裏,淅淅瀝瀝的降臨,帶來了和平的氣息,也帶來了春的希望,戰争的夢魇終于過去。浪穹和邆赕回歸了以往的平靜,只有失去了親人的人們的仍然徘徊在午夜夢回的哀傷裏。與此同時,流言出現在了白岩府,圍繞着這場戰争而來,有菩薩是假的,天雷也是假的,是浪穹弄的障眼法;更有大膽的猜測,把皮羅邆受傷和此事神秘的聯系在了一起,天雷什麽的都是铎月娘的傑作,那些石塊就是她用了秘法炸碎的,铎月娘肯定有着神奇的術法,皮羅邆的受傷就是為她受過。
最後的傳言越來越離譜,竟然把七年前玉案山下的慘案也搬了出來,據铎月娘就是個野孩,不是時羅铎的女兒,是邪惡的蛇郎與張秀私通,誕下的私生女,會妖術,能蠱惑人心,大唐的軍隊就是被她蠱惑了才不戰而敗。這些話越越讓人心驚,一時傳遍了整個浪穹,六歲的铎月娘被流言赤裸裸的推到了衆人的面前,成了衆矢之的。
都野草燒不盡,春風春又生。這些流言如長了翅膀一般,短短時間便飛出了浪穹诏,傳遍了四野。一直在暗中的觀望的各部首領都坐不住了,若铎月娘果真是蛇女,那麽铎月娘就成了六诏及上百個部落最大的威脅,傳中蛇女神秘的力量讓他們恐懼,他們不能讓這個不确定的因素影響到他們的利益,不論事如何,铎月娘必須死。
施玲兒生平第一次發怒,吩咐下去要徹底清查流言的源頭,府裏嘴碎的幾個丫頭首當其沖,被揪了出來。施玲兒也是第一次動了殺念,眉頭不皺一下,直接杖殺。然而流言依然越演越烈,越傳越詭異。随着對铎月娘是蛇女流言的傳出,白岩府又傳出了铎月娘諸多大難不死的傳言。
最後竟然演變成了她是妖女,是來禍害浪穹的,李知古之禍皆因她而起。萬千民走出家門,走上街頭,要求诏主為民除害,殺了這個妖女。各部首領都紛紛要求浪穹诏給個明确的法。
白岩府門口,萬千民聚集在哪裏,紛紛要求少主時羅铎把铎月娘交出來,是人是妖必須給個法。白岩府裏,以越析诏波沖為首,蒙舍、蒙嶲、各诏主皆親自前來問詢此事。大河蠻楊牟利、楊牟進也派了人來要個結果。張尋求把自己隐逸在衆人中,默不作聲,心裏有着自己的盤算,是不是他尋找的那個孩,見一下孩的母親不都清楚明了了嗎。
白岩府一時被鬧得焦頭爛額,時羅铎在書房裏與施玲兒和張秀商量了一天,無奈,只得把铎月娘帶上了長街,來到了本主廟前。
看着眼前黑壓壓的人頭,铎月娘的第一反應就是,糟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時羅铎看着群情激憤的人們,雙膝一彎,跪倒在地,萬千民被他這一跪吓得都噤了聲。時羅铎大聲道:“铎月娘是我時羅铎的女兒,年前剛滿六歲,民們,她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孩,求你們給她條活路吧。我時羅铎膝下只有一二女,實在舍不得這個丫頭。”
都男兒膝下有黃金,铎月娘知道,古人向來跪天跪地,跪君臣,跪父母,都是跪比自己地位高的。可是時羅铎堂堂浪穹少主,卻為她跪了這些民,一時她心裏五味雜陳,滿腔的情緒在心裏翻滾沸騰,卻無法用語言正确的表達。
施玲兒看着時羅铎下跪,自己也拉了一下衣擺,無聲的跪到了時羅铎的身旁。悄悄跟出來的铎羅望和玉娘也忍不住了,擠出人群,規矩的跪到了旁邊。
本主廟前是一片沉默,仿佛千萬人的嘴巴同時被堵住了一吧,衆人都呆愣愣的看着高臺上那跪得筆直的人。那是他們的少主一家,是浪穹未來的诏主呀!
時羅铎看着铎月娘,柔聲安撫道:“孩,別怕,阿爹在這裏。不論發生什麽都別怕,知道嗎?”
铎月娘用力的點了點頭,時羅铎把她拉到人前,“這是我的女兒,铎月娘,生于臘月二十二,只是個平凡的孩,她與你們的孩一樣,會哭會笑,會鬧會跳,也會生病,害怕吃藥。我看着她一點一點的長大,從這麽大,長到如今這般,我是她的阿爹,雖然她是庶女!”時羅铎一邊着一邊比劃着,拉着铎月娘跪了下去,“可她依然是我的孩,我求鄉親們,在查明真相前,給我的女兒一條活路,她不是妖女。”
铎月娘知道,今天她的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姐姐下跪,都是為了能給她求一條活路。她從沒想過,在千年之前,她的親人會為了她的性命做到如此地步,一時感動之情無以複加,只覺喉頭哽咽,卻不出一個字來。
人群裏不知是誰了一句,“少主的話,我們不能不信,可到底有以權壓人的嫌疑,只要這孩的生母出來幾句,我們便相信了。”
時羅铎淡淡掃了攢動人群一眼,嘴角泛起冷笑,就知道這些人不會死心,“諸位有所不知,她娘親聞聽此訊,早已氣得病倒了,根本下不了床。”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眼見那些人又要鬧起來,這才繼續道:“可是,為了我們的孩,她也來了,不過鬼主了,不能見風,所以讓她與大家見上一面,隔着轎簾上幾句吧!”
身後傳來了壓抑不住的咳嗽聲,轎簾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不施脂粉的臉色有些慘白,府裏的人此刻回頭,定然會發現那不是張秀,只是個與張秀有幾分相似的女。張秀的聲音輕輕傳出,有着病中的黯啞,“我的女兒铎月娘,是我與少主的孩,生于臘月二十二,今年剛滿六歲,她不是妖女,她也不會術法,她只是個會哭會鬧,會生病的孩,求各位父老鄉親,給她一條活路吧,張秀願此生常伴青燈古佛為諸位祈福。”張秀到最後,語氣略微焦急,帶着明顯的喘息。
觀望的,打量的,探風的人都在見到轎簾後那張憔悴的面容時,靜默了,各種蠢蠢欲動都被悄悄的壓抑。
越析诏主波沖呵呵一笑,“要我,寧可錯殺,不能放過,若她真是妖女,肯定會危急到我們六诏及各部,這孩依我看,留不得。”着臉上的橫肉抽動了一下,看着無比的猙獰。
張尋求卻一直努力的盯着隐在轎簾後的人影,想看出個一二三來,可惜張秀完了那幾句便不在話,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聲音也與記憶中不同,每一個音都咬得很生硬,仿佛初學。
有幾個婦人看看铎月娘又看看自己的孩,忍了半天,還是了一句,“我們看着就是個女孩,哪裏有妖女的樣。”
“是呀”“是呀”有幾個婦人也附和道,到底是有孩的,都有一片慈母之心。
蒙嶲怯陽照則是冷哼一聲,“若真是妖女,自然有變化之術,豈是我等肉眼凡胎能識破。”
時羅铎眉頭蹙起,“諸位,不知我這女兒哪裏沖撞了你們,值得你們如此步步相逼,你們也都為人父,如此逼着我女兒走上絕路,竟是連一點慈愛之心都無嗎?”
張尋求唇角扯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不知少主的這位妾室來自哪裏,尋求聽着不似我白蠻之人。”
時羅铎淡淡的掃了張尋求一眼,平靜的“哦”了一聲,“她叫張秀,是大唐罪臣之女,被流放川蜀,偶然遇見,心生愛憐,便買回來,收在書房裏做了個伺候筆墨的丫頭,後來有了孩,這才擡了姨娘,阿秀因着家裏的變故,平日裏不願見人,而且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所以不曾與諸位知道。”
又是一片靜寂的沉默,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走上前來,“少主,本主就在身後,為何不讓這孩進去,在本主前,請廟祝祝禱,不論是人是妖,她的命運由本主來決定如何?”
他話一出口,時羅铎不由緊張的握緊了铎月娘的手。铎月娘卻是松了一口氣,自己不是妖怪,不過是借屍還魂而已,而且她從不相信鬼神之,比起她設想的會被火燒死,這個結果她到是挺滿意。
時羅铎知道這是鄉民在讓步了,自己也必須要讓步才行。所以他點了點頭,“如此,便讓我們的本主決定吧!”
廟祝走上前來把铎月娘引進了大殿,讓铎月娘跪在正中的蒲團上,點香、磕頭,然後口裏念念有詞,着铎月娘聽不明白的腔調。各部首領以及鄉民中有名望的老者都睜大了眼睛看着铎月娘的反應。铎月娘聽着,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模糊。自己的靈魂仿佛要脫離了這個軀殼。她在心裏想着,自己借屍還魂是不是被發現了,這人是巫師,在做法送自己回去嗎。昏沉中,她的身體越來越輕,就在她覺得自己要離魂的時候,忽然一陣冷風吹過,似有一道黑影朝她壓了過來,狠狠的把她禁锢在這個身體裏。她心裏一驚,眼睛睜開,頭腦已是一片清明,她看到了大殿裏猙獰的本主,正怒目注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