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村
進了百鬼塔,厲鬼們的威壓淩空罩下,顯然百鬼塔已經吸收了不少枉死的性命,威壓之大,甚至比得上元嬰後期的修者。
幾人對視了一眼,不敢硬碰硬,跟在前方鬼氣化成的黑影後不停地往前走,穿過重重霧氣,來到了一座破敗的土地廟。
土地廟裏突兀地擺着幾具黑木的棺材,有機械的女聲宛若旁白,在一旁古怪地響起——
“豬肉鋪子王老三,七月初一被害,死後身體四肢被砍,多道傷口。”
“書鋪老板錢掌櫃,七月初二被害,死狀同王老三一致。”
“更夫李老頭,七月初三被害……”
“書塾馮秀才,七月初四被害……”
“獵戶孫大牛,七月初六被害,同樣被砍去了四肢,身上的傷口比之前其餘人更多。”
土地廟裏一共擺着六口棺材。
那道聲音介紹了前面五口棺材裏厲鬼生前的身份,卻沒介紹最後一口棺木。
“那這一口棺材呢?”
戈瑤詢問出聲。
“這是村中七月初七那日放火自裁的女子,官府後來查不到真兇,便判定這女子畏罪自裁,是殺了這五人的兇手。”那道女聲接着說道。
顯然,這死了的女子是最好的替罪羊。
或許因為這女子是自裁的,所以不屬于冤鬼的行列,這道女聲才沒有介紹。
“真是可憐。”宋珺瑜忍不住嘆息出聲:“這女子生前活着不易,所以才選擇自裁,孰料死後還要被人污了名聲……”
因為是縱火燒死的,棺材裏并沒有屍體,宋珺瑜掃了一眼,只看到一支燒焦了的梅花簪,露出焦黑的一角。
難怪這些死去的鬼會聚集在一起甚至生成百鬼塔,畢竟七月是傳聞中陰氣最終的一個月,恰是死亡的鬼魂結合天地更替之時,本就比其餘鬼魂要更兇一些。
忡怔間,眼前的畫面忽然起了濃霧,等到再反應過來時,幾人已經到了一個村莊前。
村子外的石坊龍飛鳳舞地寫着“夢溪村”三個大字,村口一條筆直的石板道路蔓延進村,而在石坊後面不遠的地方,便是宋珺瑜一行人之前見到的土地廟。
此時的土地廟內并沒有之前見到的棺木,宋珺瑜等人走進去的時候,只有幾個渾身髒污、看不出面容的流浪漢縮在角落。
“看樣子我們是已經墜入了厲鬼的記憶裏。”
戈瑤拿出了一個羅盤,羅盤不停搖晃,帶着一行人在村子裏七拐八拐,最後抵達了一棟破敗的屋子前。
屋子裏站了好幾個修者,宋珺瑜一眼就在之中看到了鄭複。
這些修者大多受了重傷,嚴重的已經危及了性命,幸而鄭複雖然受了傷,但是勉強還維持着清醒的意識。
這些先前進來的修者受了傷,自然沒辦法和厲鬼硬碰硬,于是便決定按照百鬼塔的邏輯,解掉厲鬼們的冤情,獲得出塔的機會。
進來這些日子,修者們已經大抵了解了夢溪村裏的情況。
“如今是七月初二,豬肉鋪子的王老三今早被人在村口發現了屍體。”
戈瑤的師弟王峰因着出身名門,俨然是這群修者裏的領頭人,介紹道:“為了明白厲鬼們的冤情,本來我們昨晚想要守在他家附近看究竟是誰行兇,但是昨晚村子裏起了古怪的霧……”
王峰苦笑着指了指地上倒着的一個昏迷修者:“他最先出門,吸入了霧氣,變成了這番模樣,我們之後的人不敢再貿然外出。”
不同于厲鬼們想要查明身死的真相,百鬼塔以厲鬼們的怨氣為食,自會想辦法阻止修者們查明真相,困住厲鬼,不然這百鬼塔怎會伫立這麽多年且怨氣愈發深濃?
若是不出意料,今晚又是重現厲鬼死亡的情形,估計百鬼塔又會阻礙修者們外出調查。
初來乍到,如今困在百鬼塔中,自然不能和這座塔硬碰硬,大家打算先觀察兩天,在白日裏探查真兇,實在不行的話再去想其餘辦法。
這般想着,晉默留下來治療傷者,其餘能行動的人趁着太陽還沒落山,一齊出了門。
“這是王老三的家。”
王峰顯然已經打探過了,帶着衆人來到一家布置了缟素的人家。
說來奇怪,明明這戶人家是在辦喪事,然而王老三的親朋看起來卻一點兒也不傷心,臉色十分平靜。
“王老三生前酗酒,欠了一屁股債,一有不順便打罵妻兒,常年不着家在外鬼混,”王峰看着靈堂前跪着的王老三的親人們,眉心微皺:“昨日王老三回了家,他兒子大了,自是不能任由他再打母親,他白日裏和兒子打了一架,氣沖沖出了門……”
王峰望着堂下跪着的王老三的兒子,又說了自己的猜測:“我原本猜測是王老三的兒子殺了他,但又有些摸不準,畢竟王老三此人,”王峰組織了一下語言,方接着說道:“此人人嫌狗憎,在村中有極多的仇家……”
王老三的兒子面相生得極為憨厚,并不像是會弑父的人。
大家也不能憑借懷疑給人定罪,便在周圍分散開來,尋人打聽起來——
村人們提起王老三便是一臉鄙夷,王老三做下了諸多混賬事,死有餘辜,一時半會根本說不完。
村民們提到他兒子的時候倒是滿臉嘆息,都說他兒子是個好人,并不和王老三一樣蠻橫無理,待母親十分孝順,因為王老三欠了一屁股債,他兒子每晚都會進山打獵,賣錢來替家裏還債。
王老三的兒子每晚出門,擁有足夠的作案時間。
但若是王老三兒子行兇,他殺了王老三一個人可以理解,其餘死亡的人和他并沒有什麽仇怨。
周圍的鄰居似乎探不出什麽別的口風,王峰也已經說了他調查到的全部東西,再聚在一起也查不出什麽別的線索,大家便決定分開查探,去另外的遇害者家附近看一下。
宋珺瑜和姬婵便和戈瑤分散了開來。
先進來的修者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傷,宋珺瑜也不喜旁人跟随,除了鄭複之外,宋珺瑜本想打發其餘修者回去那間房子裏休息。
然而其餘修者一齊拒絕了宋珺瑜提議。
宋珺瑜也不好直接趕人走,只能任由這幾人跟在身後。
那幾人堅持跟着的目的很好猜,之前有名門出身的戈瑤在,這些人還忌憚一些,此時和戈瑤分散,一路上這幾人的視線幾乎毫不掩飾地落在姬婵身上,順道想要打探宋珺瑜幾人的來處——
“道友幾人氣度高華,修為高強,不知來自何門派?”
更有膽大一點的修者,直接問出了聲。
這幾人的眼神讓宋珺瑜尤為不喜,或許是第一次出山門的原因,姬婵不再跟之前一樣見到宋珺瑜便笑,沉着臉的姬婵身上有一種如同高山冰雪一般的讓人不敢輕易靠近的氣質,然而即便如此,這幾人仍是纏了過來……
“無門無派。”
宋珺瑜沉下臉,拉起姬婵的手,保護性地往身後帶,一邊胡謅着開口。
宋珺瑜話裏的不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然而眼前這幾個修者卻似乎沒長眼睛或者渾不在意,反而更加來勁了——
“二位如此品貌,漂泊着未免可惜,何不加入我門?”
“二位在我們門內能得到最妥帖的照料,靈石法器應有盡有……”
宋珺瑜是真的厭煩這些仙門弟子們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嘴臉,然而姬婵常年呆在深山裏,接觸男子比較少,宋珺瑜有些害怕單純的姬婵會被這些油嘴滑舌的修者哄騙住。
因而,修者們說一句,宋珺瑜就在姬婵耳邊告誡一句——
“假的!現在外界這般不太平,仙門弟子忘了初心,相互傾軋,加入這些仙門還不如真的當個散修飄着,至少能落得自在。”
“你瞧瞧他們,身上若是有幾件拿得出手的法器,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還大言不慚說他們有法器……”
“外界的這些修者,慣會哄人!”
宋珺瑜一錘定音,下了結論:“小婵可要離他們遠點,莫要被他們哄住了!”
怕被那些修者聽見,宋珺瑜湊到了姬婵耳邊說話,兩人的距離極近,宋珺瑜的氣息,輕輕淺淺地悉數落在了姬婵的耳邊……
姬婵垂着的眼眸一動,忽而側過半張臉,宋珺瑜的唇便順理成章的、輕輕擦過了姬婵的頰——
縱然知道這只是個意外,宋珺瑜卻像是被什麽蟄了一下,迅速往旁邊挪開了一步,不敢再靠近姬婵。
姬婵擡頭看了宋珺瑜一眼,臉頰洇上了一層粉,卻似乎沒有發現宋珺瑜的異樣,輕聲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師父。”
姬婵笑望着宋珺瑜,一如往日那般乖巧溫順,輕聲開口:“這些人沒師父好看,也沒師父大方,更沒師父本領高強,我自然不會被他們哄住。”
姬婵這番話,仔細品起來有些奇怪。
不過姬婵這樣表态,宋珺瑜總算是放下了一些心,也掠過了心中的尴尬,繼續查探起厲鬼的死因來。
她這次選擇跟着的人是馮秀才,其餘厲鬼生前都是走街串巷的市井百姓,只有馮秀才一個人文質彬彬,深居簡出,宋珺瑜并不明白為什麽兇手要殺了馮秀才。
馮秀才在家中開了個私塾,教養村子富戶的子侄,宋珺瑜到的時候正好碰上了學。
宋珺瑜觀察了一下,馮秀才和學生們的關系不算差,大概是因為比較年輕的原因,馮秀才性子有些懦弱,學生在他面前甚至有些肆無忌憚。
學生們走後,馮秀才就拿起學生送來的兩條臘肉出了門。
他一路前行,到了村子中央的小茶館。
小茶館的老板娘紮着婦人發髻,粗布麻衣也不掩其容色,馮秀才到的時候,那姑娘正在将茶館剩下的吃食施舍給土地廟的流浪漢。
隔得近了,宋珺瑜看到了這流浪漢長了一張猙獰的疤臉,瘸了一條腿,渾身散發着難聞的氣味,但那老板娘卻似乎一點兒也不嫌棄,雙手将飯食遞給了流浪漢。
看到馮秀才,茶館裏的其餘茶客紛紛起哄:“馮秀才,你又來了啊!”
“梅娘,難得馮秀才一片癡心,你那夫君這麽多年未回,估計考中了功名早就忘了你,你倒不如去縣衙裏證了你夫君亡故,嫁了馮秀才,安安穩穩過好下輩子……”
顯然,這不是馮秀才第一次來找找老板娘梅娘。
馮秀才一張臉臊得通紅,輕聲喊了聲“梅娘”,遞上那兩條臘肉,梅娘卻冷着臉轉過了身避開,連一眼都沒落到他身上。
馮秀才黯然垂下了頭,臉色瞬間變得一片慘白。
宋珺瑜的視線,卻是落在了轉過身的梅娘身上——
梅娘的頭上,攢着一根半舊的梅花簪。
梅娘,是第六具棺材裏自焚而死的可憐女人。
醋王:這世上難道還有其他人比你更會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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