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
傅君遲想要說些話, 可是張了口之後，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陛下。”莊挽真問他，“什麽時候的事？”
傅君遲沉默良久： “近來。”
莊挽真猜測不錯, 傅君遲沒有性情大變, 也沒有故意推脫。
他眼下的身體狀态, 大抵是不能支持他做什麽了。
莊挽真什麽也不說了, 他默默走進傅君遲，而後就緊緊抱住了他。
傅君遲已然這樣, 以後……
他們分明就是已經沒有以後了。
莊挽真按下心中驚濤駭浪, 被迫接受這個事實。
倘若還有回天之力，傅君遲斷然是會開口安慰自己的, 眼下這樣，是傅君遲自己的心中已然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莊挽真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才好。
傅君遲對自己實在太溺愛, 甚至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自己去面對。
他總是希望他能夠處理好一切，沒有任何時候需要自己。
但是自己原本也不是什麽非要他庇佑的人。
莊挽真覺得，自己還是有獨當一面的能力的。
只是傅君遲不需要自己有這樣的表現，自己也從未強求過。
“陛下。”莊挽真語氣很認真，“你這個樣子，我以前從未看到過。”
他的以前，不只是在人間和傅君遲認識的以前, 還有就是在天上的時候。
傅君遲默默嘆了口氣, 他不願意讓莊挽真知道自己這樣，也不希望讓他失望。
在此之前, 自己明明給過他承諾，告訴他自己早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情。
可是事到如今, 他還是忍不住難過。
傅君遲希望能夠有更多的時間陪伴莊挽真，承諾什麽下輩子、什麽以後, 都不是眼下，也沒有人知道到底有沒有可能。
真要說的話，怎麽看都像是自欺欺人。
莊挽真靠着傅君遲吻了上去，吻着吻着，莊挽真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傅君遲……”
莊挽真叫了他的全名，就好像這樣可以多留住傅君遲一段時間，又好像這樣，不管是天上還是底下，自己和他都會有聯系一樣。
與身份沒關系，只和這個人有關。
他輕輕拍着傅君遲的後背，但是也沒起到太多安慰的效果。
莊挽真心裏還是難過。
“陛下……”莊挽真說，“我不該讓你看到這樣。”
傅君遲已經很難過了，自己還說這樣的話讓他不開心。
傅君遲搖了搖頭，莊挽真的情緒被自己牽動，自然是他足夠在乎自己。
他若是不在乎自己，哪怕自己現在就死，莊挽真也不會有任何情緒出現。
左右不過是因為喜歡。
傅君遲把他攬入懷中，他絲毫不介意莊挽真的眼淚。
等莊挽真擡頭的時候，他整個人眼睛都有些腫。
傅君遲開口道：“真真，這段時間好好陪陪我，好不好？”
莊挽真已經沒有辦法說出完整的話了，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
傅君遲陪着他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而後親自給他斟了茶。
莊挽真自始至終都看着他，眼神沒有離開過片刻。
傅君遲動作已經好看，手也很平穩。
“真真，你看我一切如常。”傅君遲開口道。
莊挽真又何嘗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他也就沒拆穿傅君遲。
傅君遲縱然是已經沒有辦法恢複從前，他也不希望莊挽真就這麽跟着一起擔心。
他只希望莊挽真就可以過他原本的日子，依舊可以無憂無慮。
莊挽真心裏也很清楚，此時此刻，傅君遲肯定比自己更加煎熬。
自己知道和傅君遲還會有以後，都已經這麽難過了。
何況神尊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承受的痛楚必然是自己的數倍。
“真真，你別難過。”
“陛下……”莊挽真開了口，但是什麽都沒說。
傅君遲感受着愛人的全部心情，也知道莊挽真所有的情緒都是因為自己才有。
這是天下人的皇後，也是自己的唯一心愛。
“真真，去沐浴吧。”傅君遲說，“我陪你。”
莊挽真瞪大眼睛，先前如果不是傅君遲的猶豫，自己也不會發現他的異樣。
“朕就在一旁陪着你，并沒有其他的。”傅君遲告訴他。
莊挽真點了點頭。
傅君遲竭盡全力讓自己安心，自己沒有任何不理解的道理。
莊挽真能夠看出來傅君遲的疲憊，從各種地方都能看出來，他分明就撐不了多少時日了。
手帕上的鮮血，若是能藏，傅君遲也必然是不想讓自己看到的。
如果不是自己堅持，傅君遲也不會暴露。
如果不是被自己發現的話，他肯定會一直把這個事情瞞下去。
他默默嘆了口氣。
莊挽真總覺得這樣還不如傅君遲不在，也好過這樣。
“陛下……”莊挽真說，“算了。”
二人回去之後，就都沒繼續這個話題。
傅君遲說話非常溫柔，莊挽真知道他不過就是在粉飾太平。
屬于他一個人的皇帝陛下，很快就不會是了。
他還會是九天上那個心思澄明、高不可攀的神尊。
莊挽真已經學會了不去怨天尤人，得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才是。
晚上他們什麽都沒有做，只是靜靜地抱在一起。
次日早上，傅君遲和之前一樣早起去上朝，又在下朝之後的第一時間到了莊挽真的身邊。
看上去就好像什麽都沒有變。
可是莊挽真知道，這一切都不一樣了。
傅君遲以前就因為身體的原因，總是覺得對自己有虧欠，現如今自然也是更多了。
不過即使是這樣，兩個人對于對方的心意也還是沒變。
倘若傅君遲開口說什麽讓莊挽真找什麽別的人，莊挽真就會立刻和他翻臉。
他自始至終，窮盡碧落黃泉，也只會喜歡一個傅君遲。
除了他之外，就沒其他的人了。
傅君遲最開始的時候，都會在感覺自己身體有異樣的時候不出現在莊挽真的面前，他害怕莊挽真和自己一起擔心。
但是眼下，傅君遲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做這些了。
莊挽真見過傅君遲吐血，也見過傅君遲暈倒。
同樣還見到了太醫看着傅君遲搖頭。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莊挽真宣告一個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實。
傅君遲早晚會離開……
莊挽真在開玩笑的時候和傅君遲說過，他若是不在的話，自己絕對不會獨活。
傅君遲當時和他說，就算是為了他，自己也會好好活下去。
但是事實上這些也不過就是傅君遲的理想而已，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油盡燈枯之前，傅君遲與莊挽真說了很久的話。
訴盡與莊挽真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莊挽真是傅君遲遇到的最大的奇跡。
是傅君遲永遠無法放下之人。
行至末路，傅君遲也不忘記交代莊挽真要好好活着。
莊挽真早就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真真，別哭……”
傅君遲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發出聲音過。
莊挽真整個人都有些顫抖，也沒敢用手去試傅君遲的呼吸。
但是他知道，此世的傅君遲已經不在了。
他在人間多時，卻從來沒用一次想過要用法術做些什麽，但是現在，他倒是真的有些想用法術了。
只是腦海中有聲音在阻止他。
天道亦然不許。
求不得是人世之苦，死亡亦然。
他今日才真真體會了一番。
莊挽真到最後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宮殿的，這樣的事情，縱然是之前已經做了很多的準備，現在還是沒有辦法坦然接受。
畢竟是自己最心愛的人。
走出寝宮的時候，莊挽真的表情已經向所有人宣告了傅君遲已然崩逝。
天子是天下人的君上，亦是莊挽真的夫君。
整個皇城都籠罩于一片白色之中，傅君遲太過年輕，也深得的民心。
為君之道一直在他心中，他一直都算是一位很好的帝王。
莊挽真幾日時間裏，也算是不眠不休，他料理了傅君遲所有的身後事。
身為皇後，又是一個男子，莊挽真是注定要接受天下人的審視的。
這麽多年來，莊挽真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
而且對象是自己的夫君，說心裏沒別的感覺也确實是假話。
莊挽真委實難過。
傅君遲似乎是猜到了他若是不知道，莊挽真絕對不會願意獨活。
所以還留了聖旨交代所有人好好看着莊挽真，別讓他出什麽意外。
但莊挽真若是沒想活，其他人又有什麽本事去阻止他呢。
他到底是沒留在人間。
直到此時此刻，莊挽真才明白了……
這一世的劫，不只是神尊渡的。
最重要的甚至是……自己。
斬天鏡出，淩洛安就是為了自己而用，想來即便是傅君遲與自己一同歷劫，自己也才是那個最關健的環節。
從前沒有過的情緒，此世能夠感受得到。
自己從來都不知道悲痛欲絕是什麽，眼下也能知道了。
莊挽真再次睜眼的時候，就感受到了自己眼角了淚水。
那是他在人間為傅君遲流的淚。
眼下依舊在自己的眼角。
他恍惚之間意識到了，自己住的好像是……無極殿。
神尊……
傅君遲……
他是不是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