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為了犒勞她爸搞定了楊姨, 特地叫上周窈請她爸吃飯，地點選在一家歷史悠久的西餐廳，外邊是石庫門的樣子, 內堂裏細枝末節都帶着上世紀舊滬城的風格。
停好車，小三拉着她往西餐廳走, 細碎吐槽：“我老爸就愛這種老古董餐廳, 還非要說是複古，明明就是他年紀大了跟不上潮流嘛……”
話裏話外像是在吐槽，可語氣輕快得像只歸巢的小鳥。
周窈靜靜聽小三說話，見她眉眼裏都洋溢着調侃起家人時的促狹笑意, 剎那間好像突然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還有甜點, 我簡直覺得是年度迷惑大賞, 我爸那麽大年紀的人了，居然還愛吃甜點？？我媽都改喝茶了……”
小三邊說邊挽着周窈的手踏進西餐廳，聲音驟然小下來：“我爸來了，他怎麽比我們還快啊。”
周窈視線裏出現了一個憨态可掬的中年人。
之所以說他憨态可掬, 是因為長相實在是太普度衆生挂了，笑起來時愈發慈祥……
周窈下意識便脫口而出：“小三，你爸爸長得好像彌勒佛。”
她話一說完, 小三就開始瘋狂憋笑，朝她壓低聲音開口：“是吧, 其實我也這麽覺得！但是等會兒千萬別說啊，我爸最不喜歡別人這麽說了。”
“嗯？”
“我爸以前在一筆大單子上吃過虧，對方的公司原本瀕臨倒閉結果因為那個單子起死回生了, 好些人調侃他天生佛祖相做生意也要普度衆生。”
小三想了想又笑：“你別看他那樣，主要是我爸耳根子軟，吃了虧又聽不得別人調侃，其實脾氣可急了……”
話剛說完就到了桌邊，小三開口親切喊了“老爸”。
周窈見狀，也跟着喊了一聲“叔叔”。
小三爸爸朝她笑着點點頭，又轉頭看向小三，臉色故意拉下來：“你剛剛又在那笑什麽呢？”
“……嗯？”小三看向周窈，使勁眨眼，“我有嗎，夭夭姐？”
還沒等周窈開口，小三爸爸就道：“別擠眉弄眼了，肯定又跟你朋友吐槽我吧？”
“全天下我也就見過你一個，有空就愛拿自己老爸開涮的……”
“诶，這次真沒有老爸！”小三忙擺手解釋，“我剛剛跟夭夭姐說你這身西裝好看呢，襯的你多帥啊。”
“是嗎？”
小三爸爸愣了愣，繼而一下子笑起來：“我也覺得，是你媽這次訂做旗袍特地給我訂的，好看吧？”
“……特地？”小三不敢恭維般搖搖頭，“八成是訂的量太足人家成衣館送一套，順便給你的吧？”
“……”
見老爸臉又冷下來，小三趕忙皺眉：“哎喲，我突然想上廁所了。”
她拉着周窈坐下，開口：“夭夭姐你和我爸先聊會兒，我馬上回來啊。”
小三爸爸扶額：“唉，我家小姑娘就是這樣，心直口快的。”
周窈覺得他們父女兩相處方式親切，聲音也帶了笑意：“這樣多好啊，您這麽優秀的父親才教得出來小三這樣的女兒。”
“那倒不至于。”小三爸爸笑了兩聲，又道，“也就那麽一點點優秀吧哈哈哈。”
周窈被這句話裏和小三如出一轍的沙雕氣息感染到，別過臉去輕笑，落地窗外的人影一閃而過。
她一怔，笑意停在嘴邊。
“對了，吃得慣滬城口味嗎，聽小三說你是安城人？”
周窈回頭，開口：“很喜歡滬城菜，不過我是南川人，只不過之前都在安城工作。”
“這樣啊，喜歡就好，我們滬城還是很受年輕人喜歡的，什麽時候有空讓小三多帶你去逛逛，可別天天讓她在家偷懶。”
周窈點頭應和，視線卻下意識往窗外瞟，她幾乎可以确信自己沒有看錯，但……
“叔叔抱歉啊，我去外面接個電話，馬上回來。”
等周窈反應過來，她已經神使鬼差地走出西餐廳了。
周窈站在街道轉角處，忍不住腹诽，她可真是個超級無敵大蠢蛋。
江氏集團那麽多事務，程野估計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了，怎麽可能來滬城……
而且就算來了，跟她有什麽關系？！
周窈只覺得自己大約是被滬城今天一掃前幾日陰霾的大晴天曬暈了，轉身就往酒店走。
手腕卻突然被人拽住。
周窈回頭——
對上程野幽沉的眸子。
她猛地一怔。
那人和她對視兩秒，見周窈視線往下移，又讪讪把手松開。
沒人說話，程野半晌開口：“你……不是有鐘靖，他在你身邊嗎，為什麽還要陪那種人吃飯？”
說完這句話，程野像是極難說下去似的，眉頭都皺起來：“而且，老頭兒長得跟普度衆生似的，行為倒是沒見他……”
周窈原本還惱他，結果都被這句話氣笑了：“你想什麽呢。”
她擡眼看他：“那是我經紀人她爸。”
程野原本攏在一起的眉頭這會兒茫茫然松開，像是尴尬般頓了頓，下一秒飛快移開眼神，看向別處。
周窈被他這一連串的複雜動作逗的發笑，想問他怎麽找到這兒來的，開口卻成了：“你怎麽來滬城了？”
“啊…”
那人發出短促的單音節詞，下一秒卻是開口：“我、我來分部視察。”
嚯，敢情齊之淮完了就到他啊，還輪次序呢？
周窈挑眉，道：“視察啊。”
程野看着她，頓了頓、點點頭。
“那你去忙吧。”她擡腳要走，“我餓死了，回去吃飯了。”
“……別！”
“別和他吃了。”程野聲音壓了壓，“……我也可以請你吃的。”
周窈一滞，指甲用力摁了摁指腹，飛快開口：“不用了。”
程野聞言，稍稍直了直身子，又道：“我不是來視察公司的，我是來找你的。”
“我只是……想見見你。”
這句聲音很小，在嘈雜的街道很容易就會被淹沒，可周窈卻聽的清清楚楚。
連帶着一并清晰穿入耳內的，卻還有他聲音裏的顫抖和懇切。
周窈猛地一僵，只覺得心被灌滿酸水，一下子沉到腳底，澀的她挪不動步子。
程野的聲音又響起：“或者，你可能會想見江朝夢一面。”
周窈猛地回頭：“她也來滬城了？”
“沒。”程野搖搖頭，“但是我兩個小時之後的機票，可以再訂一張。”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如果你願意的話。”
周窈滿腔的恨意幾乎又被這個名字掀起來，當時她走的倉促，甚至沒搞清楚那天晚上究竟怎麽回事。
後來裴朗不想再追究一句都沒多提，可不代表周窈也像他那樣善良。
程野見她這樣，試探着開口：“那，我讓人訂機票了？”
周窈點頭，給小三發了條消息道歉，說自己突然有急事要處理，就先走了。
上了車，小三就回了消息：【嗯嗯好，夭夭姐要去哪兒呀，急事的話我請司機送你呀/可愛】
【我回安城，有點私事兒】
【安安安安城？！可是雜志和新歌馬上就要……】
【明天就回來。】
【那就好/憨憨大笑】
【不過也太可惜了，我老爸說可欣賞你了，要給你介紹對象呢，問你喜歡什麽類型的來着】
……？
周窈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絕，就感覺有道銳利的目光直直穿過頭頂，如驚雷般劈到屏幕上。
她頂着後脖頸的森森涼意回頭，只見程野飛快移開視線，別過臉去，沉默不語。
氣壓低的驚人。
周窈一邊頂着心虛把“duck不必吧”幾個字打完，一邊想自己究竟為什麽回個消息也要像做賊似的……
最後得出結論——
她大概是被“江朝夢”三個字氣瘋了。
周窈這種迷惑而又複雜的情緒一直持續到車子駛入江家老宅。
車門被保衛員打開，面對這座金雕玉砌一般的建築，短暫的恍如隔世之後，熟悉的排斥感又湧上來。
就像一座精致的牢籠，帶着寒意和惡心，讓周窈下意識就往後退。
程野像是察覺到，輕聲開口：“老爺子病的不輕，你不在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好多人都不在這裏了。”
周窈微微眯起眼。
她只聽說江氏一夜之間易主，媒體輕飄飄一句“江家內鬥”，殊不知概括了多少殘忍和辛酸。
這麽想着，周窈感慨道：“幸好你還有段臨淵和齊之淮幫襯着。”
這句是發自內心的實話，程野在江家過的太辛苦，她不止一次慶幸過他身邊能有這兩個朋友，尤其是段臨淵。
半晌，卻聽程野聲音沙啞。
“段臨淵他……”程野身形落拓，這會兒卻帶了點無可奈何的沮喪，背微微弓起，難掩頹唐，“他病的很重，不知道還能不能撐過下個秋天。”
周窈猛地一怔，陡然間卻是想起那場晚宴。
那天晚上段江齊三家的小少爺站在一起，一位身姿挺拔，一位眉清目秀，齊之淮笑嘻嘻舉起酒杯——
杯子碰在一起那一幕，在周窈心中當的起一句舉世無雙。
可惜世事難料。
一如她心裏那些好時光，已經再難重現。
半晌，只聽程野清了清嗓子，換了話題：“不說這些了，你等會兒顧好自己，江朝夢現在的精神狀态很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