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來臨前,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為的是養精蓄銳。
那日是風冷如刀割啊,一出門都感覺在被淩遲。
下午,按計劃我躲在裝炭的大竹筐裏,被搬上了車,送往了皇宮。
只要過了山腳下那道關口,就沒問題了。春小哥會在那時掩護我。躲在竹筐裏,我可以聽海浪的聲,聽到春小哥跟人寒暄調侃的對話。
然後,我被運進了位于半山腰的庫房,擱在了角落裏。聽到了鎖門,腳步越走越遠。屏息靜聽,确定附近都沒人了,我掀開背上隔着炭塊的竹篩,從筐裏鑽出來。
翻窗出來,窗外是一片懸崖。踩着打開的窗戶跳上房頂,再從衣服裏抽出根鋼管把窗戶悄悄關好。(鋼管是滑翔機的鋼架,可以伸縮,我收在衣服裏,帶上來組裝用。)
庫房這個位置就是好,往下看是海邊的懸崖,從上面看,也沒人看得見這面屋頂。我在靠海的這面屋頂上,得等到晚上。
天很冷,靠海的屋頂上更冷。我的鼻涕在風裏随風飄蕩。我啃掉了唯一的幹冷的豆沙餅,把臉蒙上,抖抖嗦嗦地聽着人們的動靜。
夜半,打更的敲了兩下,是時候出動了。我在房頂呆了估計近八個小時,清鼻涕流得源源不絕。
人們似乎因為天寒地凍,都縮在了屋裏。不少衛兵也趁機偷個懶,打下磕睡,聊下天。我憑着記憶,沿預定的路線往山頂的寝宮潛入,一路都沒遇到什麽驚險。好不容易摸到了寝宮的大院子,突然我的肺奇癢無比,像萬只螞蟻鑽來爬去。
剛好兩個衛兵從院裏經過,老子此刻是絕不能咳的……一定要忍住忍住!我死死地咬着唇,臉上蒙的布逐漸一點一點的涼意侵襲,還有淡淡的腥味……
“咳咳咳!”
TMD,誰在咳,我在咳麽?我沒有咳呀,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自己沒有在咳!
那是哪個殺千刀的在引誘我咳嗽?
老子下唇都咬得痛木了,改咬着上唇。
等老子有空回來,一定要回頭戳死這個差點壞事的王八蛋。
“信大人,怎麽?染風寒了?”
屋頂下的兩小兵兵殷情的問候這個“咳咳咳”的家夥。
“可能是着點涼了,我看看主上去,你們加強戒備,不過也注意下身體,別着涼了!”
聲音很熟!
哦,春小哥呀!明晚等看,看老子不拿身上所有的針插死你!
憋得快得內傷了,四十五度角迎着冷風吹了吹,俺內牛滿面地詛咒個差點壞事的家夥!
憋了憋,反到也沒有咳的欲望了。
等那兩小兵走了,拾了粒瓦碎,彈指一擊,往春小哥腦袋飛去。
春小哥武功應該不弱的,一伸手就抓住了他身後飛來的瓦碎。回頭一看,發現了趴在房頂的我。
他做了個手勢,我翻下來,跟他進了雅月的寝宮。
權臣當道的不幸,皇帝寝宮裏窮得連個太監也沒有。對我們來說,這卻是非常幸運,說明連個阻礙的人也沒有。
抓緊時間,我從身上抽了一堆鋼管出來,加上之前就運進宮的牛皮,在數分鐘之內組合好簡易的滑翔機。我們把小雅月穿得嚴嚴實實,小臉也捂得只剩眼睛。然後把他綁在我的胸前。
春小哥早已把最陡那面懸崖的衛兵支開了,我們三個迅速扛着滑翔機來到懸崖。我套好安全扣,檢查好控制杆,春小哥幫忙撐開尾翼,固定好。
心跳聲在他胸腔裏,跳得很是瘋狂,瘋狂的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兄弟,一切小心!你要保證主上一根毫毛都不能傷到!”
“你放心,我死了,他都不會有事!”
“我呸你個烏鴉嘴!”
“哼,我不會死的,因為你還欠我一條命。”
老子明晚還要用針插死你呢!
“主上,要相信越洋,無論怎麽樣,我們都會保護好你!”春小哥檢察好他的主上,憋出了一汪眼淚。
“好了,我們走了!”我朝春小哥點了點頭,低着頭對小雅月說:“抱着我,想想你的父皇,你就不會害怕了!”
“好了,明天早上一起喝酒去!goodbye!”
我朝春小哥做了個OK的手勢,帶上特制的玻璃眼罩,蒙好臉,吸了口氣,往前沖去!
飛出去的一瞬間,小雅月明知不能叫,但還是忍不住小聲的啊了一聲,不過後來忍住了,緊緊地抱着我。
身體平行翼面,放直放松,控制好方向。朝天空東面那只忽亮忽亮的風筝方向,平穩的飛。
我自己對自己這般說。
冷風灌進袖口、衣領,淩遲幾遍後,該麻木的都麻木了,只感覺得到抱着我那個小小的身軀,抖抖索索的還有那麽一絲絲的溫暖。
“我們在飛啊?”小小弱弱的童音,被風絞碎在空中,聽起有那麽一絲害怕,又有那一絲興奮。
海拔一千三百米左右的山,如石筍一般從海中拔地而已。我們如黑色的魔鬼魚,盤旋而下。山上隐隐約約的樓臺,燈火,在快速的飛行中,被拉成了一線。
俯沖了一段距離,我開始拉升,慢慢恢複水平飛行。慢慢的,我們遠離了皇宮,飛在了海面的高空。
自由飛行的感覺真好!摔了數十次,鼻青臉腫無數回。大家都覺得這太冒險了。但身後這座山,好下不好上,想攻上去救雅月,憑我們那幾個人,幾把刀,完全沒勝數。大雅帶兵來過多少回了,有成功過麽?所以,我們只能挑險中取勝的辦法。
遠遠地,還聽到身後有人大喊:“看那是什麽?大鳥麽?”
“放箭射下來!”
有箭矢擦過空氣嗖嗖的響聲,不過紛紛以水平抛物線運動落至海裏告終。而我們還在勻速前近。
冒險,自然也有冒險的價值。只要我平穩落地,我就能再次賭贏這一局,而且還是零傷亡。
遠遠的,看到了聖月宮,小小的火苗慢慢的随風蔓延。
倩倩那邊,看來也順利出發了!
白色的建築群,雖然不豪華,但總是有那麽不垢不染的氣息。燒了那麽一小塊,還是有點可惜了。
“那是聖月宮?”小雅月被那一點點亮光吸引。
“嗯,小姬跟你一樣,今晚解放了。”
從今晚起,她可以像所有小朋友一樣,過着偶爾耍賴撒嬌的生活了。
海面有上四十多只皮筏子,靜靜地浮在海面,朝同一只風筝的方向劃過去。
女子的手力小,用木槳劃估計真的劃死她們也到不了。為了運輸、組裝、使用都方便,我跟啓書做了類似水車的踏腳,像以前在公園劃的小鴨船一樣,一踩着踏腳,皮筏子後面的渦輪葉槳就會跟着旋轉,推動皮筏子前進。前面一人掌舵,後面兩人一組推動,估計就沒那麽累了吧,再累我也真的就沒辦法了。一只皮筏子能坐八到十個人,壓力測試過了才送進去的。計劃中,三百來號宮女,足以乘着這種皮筏,偷偷從海邊的淨身壇全數逃出來。與此同時,放火燒了寝宮,吸引一些人的注意,讓他們不會發現我們的大逃亡計劃。
其實我們這一著是險棋。當時挺害怕有些女官去告密。畢意燒聖月宮本身就會有人反對,有些人有可能一點也不想走,諸多原因都要考慮到。不過倩倩的思想工作做得是相當的到位,加上聖月姬本身威望,看來宮女們服從的效果比意料中的好。
東北方,那只塗滿磷粉的大風筝,隐隐約約閃着藍幽幽的光,指引我們的方向。在沒有月亮的晚上,還真是相當好辨認。海岸線越來越近的時候,我拉着控制杆,盤旋而下!
“我們準備下去了,抱緊我喲!”
小雅月的兩只腳緊緊的夾着我的腰,我突然有種錯覺,自己像個大肚子的孕婦……汗
準确的落地才是最艱難的步驟,磕上石頭或仙人掌就真是不要命了!
我忘了說,這海岸的邊邊不知為啥,都種了不少仙人掌。所以我只能落到靠海的沙灘上或者靠沙灘的淺海處。
老子心裏真的很恐懼那一片片張牙舞爪的仙人掌,萬一不小心,紮中了俺家老二,那豈不是變成了“刺鳥”了……
冷戰一陣,哆嗦一下,為毛我會想到這麽猥瑣的東西?
甩幹淨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發現小雅月死死地抱着我,渾身都在發抖。
我深呼吸一口氣,拉開自制的床單降落傘。突然,強大的拉力從後面把我勒得緊緊的,趕忙運氣,把肚皮繃起來。要不然就覺得腸子都要被勒出來了。氣流平穩後,我慢慢地往下落。同時,把滑翔機綁在身上的鐵扣解開,等接近地面的時候就扔下去。
快降落了,一點一點接近地面。
咦,不對頭,淺海過了!沙灘……沙灘它也過了!難道剛才扔了滑翔機,負重又輕了一點,所以又往前飄了?
前面是一片黑鴉鴉的仙人掌叢,我驚悚了。吸了口冷氣……
“呀咩嗲~~~~~”
老子蹬着腿,扭着身,眼淚直流地希望早點落地。可事與願違,我勒個去,眼看要撞上了!眼緊閉,只能等着刺鳥了……
但是,但是,沒着地!等了很久,都沒着地!我慢慢地睜開眼,我懸在半空,到是不動了。
怎麽的個回事喲?我擡頭望上去,降落傘被一棵枯得看不見葉子的樹挂住了,于是我現在跟單擺小球一樣,晃來,晃去,晃來,晃去……腳下是黑鴉鴉的仙人掌群,天這麽黑,我都可以看得到刺上的寒光。
我是下去呢,還是吊在這裏好呢?
我沉默了,思考中。
良久,胸前那個小小的人,才問道:“到了麽?”
“到了!但是……又差那麽一點。”
我看着腳下寒光閃爍的剌,不敢輕舉妄動。掉下去,我的下半身及下半生都沒什麽幸福可言了。
小雅月伸出頭,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我,聲音抖得很厲害:“我們現在怎麽辦才好呢?”
“找人來救吧!”我想了想,“小雅月,我胸口衣襟裏面有個口袋,你掏下,裏面有只筆筒。找出來,拔開筆頭,就會有人來救……”
小雅月手可能太冷了,抖着抖着,筆筒……掉到仙人掌叢裏去了!
呃……
“對,對不起……”小孩子看起來快哭了。
“沒事沒事,我還有辦法,別哭啊!”
“朕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哇~~~~”
唉,小屁孩就算當了皇帝也終歸是小屁孩,我小心地伸手抱着他,拍着他圓溜溜的屁股,肉肉的,軟軟的,手感好好喲!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啦!沒什麽大不了的事!”
“朕害怕,哇啊啊啊……”
“有我在呢,怕什麽?”
“後面有鬼!”
“鬼?”我心裏一冷。
扭啊扭,扭過頭……奶奶我滴個熊啊……
一個人形如同我一般,挂在枯樹的另一頭,随風飄啊蕩啊……不是說不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咩?可這棵樹上怎麽可以挂那麽多東西!TMD,憑什麽那家夥的位置還要比我的好?下面都沒有仙人掌!
一陣陰風吹過……
那玩意兒被風吹得轉啊轉,我仿佛看到伸出來的長長的舌頭!
“後面有個吊死鬼呀啊啊啊!”
“哇啊啊啊!……”
一大一小,一尖一粗兩種凄厲的尖叫劃破了夜空~
漫漫長夜,居然走到這一步才會讓我感到了無比的驚悚……悲劇啊!
小雅月尖聲連連,一個沒把持住,尿了!!!!!
嘩嘩響完,雅月帝的童子龍尿從本大爺的肚皮水稀稀的淌到腳底!!!
我低頭看了一眼,恐懼的尖叫,不由得轉換成了欲哭無淚的仰天長嘯!
“啊——”
沙灘上踢踢踏踏一陣響。循聲跑來的,卻是一匹馬。站在仙人掌前面,打量着尖叫的我們。
“別摸我?”我驚喜!
賤馬長嘶了一聲,卻絕塵而去!
“喂,回來啊,我不是叫你別摸我啊!”我慌了!悲催了!我當年起的啥個破名字啊!
賤馬,不,寶馬再次回來的時候,意外地帶來了我的同伴!
不過……人與馬一樣,站在仙人掌叢外面,把我們觀賞了好久,才把一身尿臊味的我們放下來。
對他們是豪壯之舉的一夜,而于我來說,悲劇的一夜,我再也不想提起第二次。
作者有話要說: